雲卿一听更奇了,不免問說︰「她也去了快十日了,你竟沒見也沒听過,而年下我們來拜訪你時尚未听你提起,算算時候,莫不是你自破五時起就沒再跟蘇記來往了?」
蘇二太太疲憊笑說︰「算得倒是精準。年前听孫東家提起說要再請一位畫師,我留意著擬了幾位,也分析了利害,只等孫東家定奪。年後我告了假沒再過去,卻听聞孫東家請了一位小丫頭。孫東家不似從前稚氣,如今卻有這等決定,想來或有難言之隱,或有其他用意,我也不好揣測。更別說如今我有心無力,實在沒法子操蘇記這份兒心了。」
見雲卿目光關切,蘇二太太目光一黯,淡淡解釋說︰「年下鞭炮聲吵,驚到了小雀兒。蘇家那里住不得了,就來這里小住幾日,順便告了長假。」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雲卿卻不難猜出其中艱難。一則連鞭炮聲都能驚得小雀兒犯病,可見小雀兒病到何種地步。二則蘇二太太是賺錢養家的人,卻能叫蘇家給趕出來,顯見少不了一番大爭大吵。三則說是娘家,畢竟是沒了爹娘只剩兄嫂,長嫂精明潑辣,蘇二太太又如何能住的舒心。念及此處,雲卿不免有些傷懷,情切切說來︰「如今我姑姑既嫁,我也孤單得緊。今兒來這里,一是听那苑秋畫師說明兒拜祖師爺你竟不去,只道你病了,掛念得緊,二來便是想請你和小雀兒到我嵐園小住些日子,咱們也算作個伴兒。你萬不可一味推辭,只想著嵐園里人少靜謐,景致又佳,最適宜小雀兒養病不過。屆時再請了大夫在旁照料,三五個月養過來,多半是有益無害的。」
雲卿誠有此意,蘇二太太卻只淺淺笑了,伸手懶懶拂過自己額頭碎發,幽泳口氣說︰「我知你是好意。從你起初留我在蘇記做事,我便知道。你憐恤我,又雄小雀兒,這份情誼我永不會忘,但凡此生能有機會,我柳曼秋無論如何都要報你一報的。」
雲卿忙說︰「二太太你這話又有什麼趣兒?咱們多年交情,何須說這些!」
蘇二太太揚起手說︰「你且听我說。嵐園我是不去的,我仔細想過了,嵐園,蘇記,蘇家,柳家,若真要住,哪個也能混過些日子。可小雀兒這病,需要的並非好吃好喝,而是安穩平定。」
雲卿自然也明白,又安慰說︰「便住在嵐園就是了,安安穩穩,平平定定,就當是在自己家。」見蘇二太太一味只是淺笑,雲卿便知一時半會兒也難說服她,便問︰「依二太太的意思,是要出去另外置辦宅院了?可曾尋好了地方?」
蘇二太太看了她半晌,忽問︰「你近日里可曾听過蘇行畚的消息麼?」
雲卿一愣,想起先前慕垂涼著人遞來吊|子,便撿著要緊的說︰「受了點子教訓,如今也是收了心了,再將養個三五日等到能下地走動就立刻離開物華,恐怕也是死生不復相見了。」
蘇二太太也不驚訝,點頭說︰「你與你姑姑吃了那麼些苦頭,如今裴二爺既然回來,自然是饒不了他的。說來也不怕你看輕了我,我那宅院業已選定,房契卻是蘇行畚差人送來的,說是只剩那麼點子錢了,所以置辦了宅院送與妹妹做補償。我親自去瞧過了,那院子果真是不錯,屋子敞亮,花木又多,最要緊的左鄰右舍都是正經人家,街坊四鄰又素來和睦,確是個過日子的好去處。若非小雀兒這兩日病情加重不宜挪動,我只怕一早就帶她過去了。」
蘇行畚?雲卿不免愣了一下。
「蘇行畚……差人送了信?」雲卿問說,「方便給我看一看麼?」
蘇二太太倚著門說︰「沒有信。只有房契和口信,辦事的小子是個伶俐人,多的一句話也不肯說。怎麼,可是有什麼問題?」
這倒怪了,倒不是說蘇行畚沒本事購置一處房子,只是一來慕垂涼已經捉了他,如今他哪來的利落小子幫他捎信帶話兒?二來好端端的,他蘇行畚能想起來給小雀兒什麼補償?
雲卿卻搖頭,說︰「倒沒什麼。你那宅院是在哪里,不如隔幾天挑個晴天朗日,我叫人過來幫你們搬家去。」
蘇二太太不在意地笑︰「沒幾件東西,我們自己也就拿了。地方偏了些,也不知你听說過沒,叫做金合歡巷。因臨近從前被滿門抄斬的夏家老宅,人人都忌諱些,所以想來那地契不值什麼錢,蘇行畚拿得出手也並不可疑。我這樣想著是其次,最重要是听說蘇家一家子要去巴蜀投親戚,十年八年必定不會再回來,所以才覺換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來過十分安心。」
雲卿愣了半晌,只道自己听錯了,猶疑問︰「金合歡巷夏家老宅?」只是這句太小聲,蘇二太太听得並不分明,也就沒有作答。
見蘇二太太始終沒有請她們進門的意思,雲卿便收了心道︰「既是如此,我只管幫你留意著蘇行畚,其他的便照你意思辦就是,只是你若銀錢短缺,或有什麼不便,萬不可忘了還有一個我可略盡綿力。」
蘇二太太目光有幾分恍惚,倏爾一笑,點頭拍著雲卿手背,半晌才只是說︰「好。」
幾人都站在門外頭吹著風,蘇二太太神色又過于疲倦,雲卿便不敢再拉著她細聊,只囑咐她多多寬心,便帶著蒹葭芣往蘇記趕。
蘇二太太這里顯然是慕垂涼安排的,那麼蘇記呢?雲卿猜不出個所以然,一路難免忐忑,等到了蘇記忙不迭往里頭去,進門一瞧,差點認不出來,因那里頭十個里倒有五六個是生面孔,單說趙掌櫃旁邊跟著的三個學徒模樣的小子,竟一並都是新人,這倒很是不尋常了。
趙掌櫃素來嚴肅,此刻神色倒比往日里更陰郁幾分,他將算盤珠子撥弄地 里啪啦作響,旁邊兒一個小學徒看的眼楮都看花了,忙問東問西地求教給他,趙掌櫃卻神色冷淡充耳不聞。
店里人多眼雜,雖說雲卿自小拋頭露面慣了的,蒹葭也覺不妥,示意她直接去見孫成。雲卿見三個小學徒都纏著趙掌櫃,想來打了招呼也沒法子好好說話,便只遠遠兒點了個頭,由著一個沒見過、極熱心的伙計招呼她們,蒹葭開門見山說︰「咱們是嵐園過來的,因牽扯到除夕和上元兩批節慶燈籠的錢,怕是需得親自和孫東家說了,勞煩小哥稟明了去。」
那伙計听蒹葭言語便知只是個丫頭,但見她穿綢掛錦,瓖金戴玉,不怯不懦,舉止高雅,又念及是嵐園的人,便不敢怠慢,忙先將她們請去了百結花廳。不多久,果真听到腳步聲,雲卿起身欲迎,卻听那腳步聲停在了門口,同時孫成的聲音傳來︰「那里頭坐著的是嵐園的小姐姑娘,二位進去是否不妥?」
外頭安靜了片刻,只听一個男子聲音呵呵笑道︰「既是出了門穿街過巷到蘇記,想必早就是拋頭露面了,怎又在乎咱們兩個?況且孫東家不也是男子,孫東家見得女客,我們竟不成?」
沒等孫成作答,另一人也油腔滑調地幫襯說︰「我這哥哥性子耿直,素喜實話實說,孫東家萬不可生氣。倒是有一句實話撂在這兒,孫東家若早日答應了咱們,何須這樣一天三回地動著怒,回頭傷了身再埋怨到咱哥倆身上,反倒傷了和氣。」
孫成竟也不怒,冷冰冰說︰「放心,有蔣家大小姐在前頂著,怨也怨不到你們頭上!」
「喲,這話說的!」後一個開口的男子笑嘻嘻說,「幾時曾提過蔣大小姐了,孫東家說笑了不是?」
雲卿听得有意思,便喚︰「孫東家,謝你好意,直接請進來便是。從前七夕斗燈,滿城人都見過了,在乎這一個半個的?倒叫我也見見蔣家大小姐教出來的人,開開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