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一愣,怎麼師傅會和六哥兒吵起來?當下來不及細想便提了裙子便匆匆往醉望齋跑去。才到門口便听到里頭摔東西的聲音,六哥兒怒道︰「我斷不會答應的!叫他死了這條心吧!」
裴二爺卻也不客氣,冷笑說︰「你能怎的?」
雲卿听著勢頭不對,忙回頭吩咐說︰「蒹葭,你先去看看我姑姑。芣,你去重沏一壺茶,回來後遠遠兒候著,等我吩咐了再進來。」說完拍拍胸口平息一番,便提了裙子上前一把推開門笑盈盈說︰「師傅,我回來了!」
她一進來,房中兩個男人神色瞬息萬變,爾後立刻做出和善樣子來。然而雲卿一看,起初裴二爺摔碎了個茶杯,現下是整個兒茶壺都碎了,桌上一對繁花似錦掐絲琺瑯花瓶只剩下一只,另一只就碎在裴二爺腳邊兒上,鞋上還濕噠噠落著供瓶的白梅花。雲卿上前細看,見二人身上都沒顯見的傷方放了心,嗔道︰「師傅,你生我的氣便罷了,怎的還叫客人跟著受驚?」
說著又跟六哥兒福禮,說︰「是我嵐園待客不周了,公子可別怪罪。」
這一來裴二爺和六哥兒都面色尷尬,裴二爺先說︰「這是什麼話,我能生你什麼氣?」六哥兒也是說︰「小姐不必如此,原是我失禮了。」雲卿也故作不知,只笑說︰「倒是也好,嵐園今年多災多難的,就要這滿地碎碎平安的好意頭來辭舊迎新呢!不過就是這里亂了些,不如師傅你帶客人先到書房里坐一坐?」
裴二爺和六哥兒相視一眼,裴二爺笑臉僵硬,卻終是說︰「公子請。」
六哥兒面色更差,嘴角扯了扯算作笑了,更加客氣地說︰「有勞裴二爺。」
如此二人禮貌有加相讓而去。
雲卿盈盈淺笑送別這二位,等人一走忙跟著出門,待到確然沒有聲音了方開門等芣,一見她來便招手說︰「把茶送到書房,現在就去,快。」
芣不知所以,只得听命將茶送去,出來時卻滿面疑問。雲卿一把拉她進來,關上門便急切問︰「怎麼了,他們可說什麼了?」
芣愣愣地,一歪頭說︰「怪了,方才還吵得厲害呢,現在倒一團和氣。」
「和氣嗎?」雲卿忙問,「怎麼個和氣法?」
芣仔細一想,茫然說︰「就是……客客氣氣的……我還沒見過二爺對人這麼客氣……」
雲卿心說壞了,倒還不如讓他們吵著呢。他師傅這人,跟人吵吵嚷嚷的也就過了,客客氣氣的反而是真介意。
芣看著桌上飯菜問︰「怎麼都還沒吃飯嗎?」
雲卿一拍桌,惱著說︰「餓著罷!」
雲卿不過去,書房里那二位也不出來,如此也算安生了一會兒。將將過了兩刻鐘,雲卿餓得厲害了,方吩咐芣去煮三碗面來。這廂才吩咐過,那廂商陸和紫蘇便來稟報過年的事,雲卿少不得先請他二人進來。商陸和紫蘇見雲卿面有倦色,先是關切了一番,繼而長話短說。商陸道︰「後天就是年三十,便是現在立刻著手準備也略顯倉促了些。既然如此,倒不如先把嵐園的下人召回來,按往年的分工各司其職,做起事來多少還能利索些。」
雲卿點頭說︰「是該如此。照我的意思,那些回家的便只知會一聲,不必過分催促,讓他們先安心過完年。倒是去蘇記幫忙的人,當日我答應他們改日再主嵐園必定用轎子接他們回來,自然不可食言。這些我稍後去稟明師傅,想來明日就能去辦。倒是有一條須得現在就開始辦著,就是不論往後還回不回來,但凡嵐園被封之前在此做事的,一律封了銀子給他們過年。就按去年的翻兩番吧!只是要勞煩你和紫蘇親自去跑,一人都不可錯漏,若誰家還有難處你二人商量著酌情處理,切不可讓他們受了委屈。」
商陸和紫蘇都笑,點頭說︰「這可是大恩惠了!」
其余年貨準備雖倉促了些,但年年相差不大,照著往年的單子略加修改便是。雲卿對照了單子一一和商陸紫蘇商量,該添則添,該減則減,不多時便過了一遍,雲卿自己又細細想了第二遍,方才放心交給他們去辦。至于裴二爺所說好好過個年,那都些倒不急這一兩天,只暫且往後推一推就是了。
等芣煮好了面,已經到了巳午相交之時,雲卿餓頭都發昏,想來那二位也無甚力氣再較勁了。她端了托盤,正愁不便敲門,那門卻是在里面打開了,雲卿一看,卻是六哥兒。
六哥兒笑說︰「小姐再不來,二爺就把茶壺給吃了。」
裴二爺半癱在太師椅上不屑說︰「你才吃了茶壺!」
雲卿笑道︰「看來茶壺倒是個寶貝。」也不多說什麼,先給六哥兒端了一碗,然後給裴二爺。六哥兒怒氣早消退盡了,拿起筷子道了謝便徑自去吃,裴二爺卻一愣︰「只有面?」
雲卿端了自己的,笑著解釋說︰「昨晚回來的急,帶的僕從又少,連廚房都是連夜打掃的,今早變出那一桌子飯菜已是不易,誰想還讓咱們給糟蹋了。我想著師傅回來頭一頓飯,又有客人在,實在不好將冷菜隨便熱一熱再送上來。所以讓芣去煮了素面,只當是先暖暖脾胃,畢竟不多時便該用午飯了。」
裴二爺自己倒無所謂,卻存了心找茬兒,挑起面條睨了六哥兒一眼,悠悠說︰「可想清楚了,吃不慣就早說,別回去跟家里人說我怠慢了你。」
六哥兒卻知自己方才失禮,此番只埋頭吃飯不言。
安安靜靜用過飯,三人比先前更融洽了許多,裴二爺和六哥兒也和睦得像從未翻過臉一樣。雲卿約莫猜得出他們先前為何吵架,便算準了飯罷裴二爺必然有事問她,于是並不告辭,只一味倒茶喝。六哥兒見了便笑道︰「飯罷即用茶最傷脾胃,過了一刻半刻的再喝吧。」見雲卿道了謝放下茶杯,六哥兒便欲告辭回房了。
裴二爺漫不經心刮著茶,一雙眼楮卻緊盯著六哥兒,待到他一腳跨出門檻方不大在意地說︰「你若真對他下手,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雲卿一驚,緊張起身,左右看看又無話可說。六哥兒回頭見狀,便笑道︰「自然不會。我跟他過不去做什麼,憑他是多大的臉面了?」
裴二爺卻沒開玩笑的意思,只靜靜說︰「他是吳存儒大人的後人。吳大人為替夏公伸冤御前血諫觸階而亡,吳家合族受盡牽連,連累得他也背井離鄉。這些年他在慕家活得不易,我與夏家薄有交情,見不得他慘兮兮的。」
六哥兒本平復了心情,此番神色卻又是一番波動,仿佛忍了許久才說︰「他這是自己給自己招災呢!遲早他會——」
「那也怨不得他,」裴二爺打斷他話,說,「有些事身不由己,這個你自己最清楚不過了。他心里明白,所以方才才跟你說,此生不敢離開物華。我也盯著他呢,他若有半分行差踏錯辱了吳大人聲譽,也不必勞你動手。」
六哥兒看著雲卿緊張神色,明顯一忍再忍後方說︰「是,謝裴二爺指點。」言罷便告辭離去了。
雲卿長舒一口氣,渾身散了架子似當在椅子上,半晌方察覺自己出了一頭冷汗,待到臉色慘白看向裴二爺,才曉得裴二爺已盯著她看了許久了。
「好端端的,則會就起了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