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物華城里麼,人多,鋪子多,四通八達,又通漕運,人來人往的最不乏趣事可听了。嵐園這事兒總歸是沒有下文,裴二爺說發喪就沒了消息,嵐園小主人說落難破廟就一住好幾天,再大的事兒讓時間這麼七消八磨的也難再叫人起什麼興致,所以這幾天,雲卿她們的日子是越發自在了。
眼見年關將近,家家戶戶也都忙了起來,回老家的回老家,添年貨澱年貨,蒹葭也不敢馬虎,盡可能多地往破廟里囤貨,卻免不了絮絮叨叨。
「小姐你也是,既然都認定了慕爺了,何必還跟人慪氣不要人家的東西。咱們出門時帶的吃穿用度都不夠,吃些苦倒不算什麼,只是慕爺雄也就罷了,咱們二爺回來了不也得雄得緊麼!」
雲卿撇開慕垂涼,只收拾著新添置的衣物笑說︰「他若能早早回來雄,我倒願意不孝這麼一回。」
卻說裴二爺入土為安的消息已傳出去好幾日,卻始終未曾激得裴二爺露一回面。商陸跟了二爺這麼些年,是個有能耐的人,每日里各種渠道的消息都能收半籮筐子,這回卻始終沒有一星半點裴二爺的消息。昨兒商陸整理完書信字條兒還念叨︰「怪了,一點兒信兒都沒有,怎麼比皇帝老兒藏得還嚴實?」
旁的雲卿都不在意,她那個師傅多厲害,若存了心銷聲匿跡自然有法子做到滴水不漏,她早知此事急不得。可商陸那句話卻繞在她耳朵里一整夜揮之不去,比皇上藏得還嚴實?比皇上的消息還難打探?
「好在裴家跟蔣家都沒再難為咱們,」蒹葭拾掇著東西,繼續絮絮叨叨地說,「可慕爺也有些日子沒見了,不曉得在忙什麼呢……」
不曉得在忙什麼……不曉得在忙什麼?
——慢著!
宋長庚說,慕垂涼在忙一件大事。
商陸說,慕垂涼插手了後宮之事。
可是後宮的事,他的妹妹和六皇子都已經安置妥當,那他還有什麼可忙的呢?
並且,皇上微服出巡多半和新得聖寵的慕寶林、六皇子有關,也就是說和慕垂涼有關,而當初她師傅裴二爺本在西南巴蜀之地,是來自物華城的一封書信引他連夜離開的,現如今想想,這兩件事難道只是巧合?
還有一點,她提醒自己說,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當日商陸說,因為皇上帶慕寶林和六皇子微服出巡的事本不該為世人所知,所以商陸沒敢順著這條路繼續打探下去。而滿天滿地的,除了皇上身邊,還有哪個地方是商陸沒找過的?又有哪個地方是他們的訃聞發不到、或者發到了他師傅手上,師傅卻不便抽身回來呢?
想到這一處雲卿暗暗心驚,後背和額頭忽得冒出細密的冷汗。從朝堂到後宮,從皇宮到物華,再從嵐園到慕家,環環相扣,步步相關……甚至,甚至可能從七月份師傅離開物華開始,他慕大少爺的布局就已經開始了。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心思深遠的人,怎會有這樣、這樣可怕的人!
「怎麼啦?怎麼臉色這麼差,還出汗,又發熱了?」
蒹葭拿帕子幫她拭去額頭上的冷汗,面色焦急。雲卿一把抓住蒹葭的手,勉強笑說︰「沒事,我胡思亂想來著。」
她須得靜下心來,好好梳理一翻。
到了年關,各自都忙。裴家和蔣家顧不得跟她們過不去,這也罷了,慕垂涼竟然也沒再過來,倒是宋長庚來過一回,拿來大包小包的東西。雲卿單收了藥材,其他一並謝絕了。宋長庚也不與她推讓,她說不要他就吩咐人重新收拾了拿回去,一丁點兒不敢打擾她違逆她的樣子。只是宋長庚雖恭謙有度,但面色卻很是不佳,且有些焦急。雲卿始終記得他是極穩重的人。
「多謝宋公子,竟要勞煩你接濟。」
宋長庚回過神來,忙道︰「小姐這是哪里的話,都是爺吩咐下的。」
「是麼?」雲卿笑,「他怎麼吩咐的?」
宋長庚亦笑,抬頭看著雲卿說︰「爺說了,對他多忠心,就要對小姐你多忠心。」
雲卿有些日子沒見慕垂涼,听到這話也覺渺遠,仿佛二人間早就隔了萬水千山。雲卿這邊怔忡著,宋長庚卻以為她是羞惱,躬身低頭小聲說︰「這話原是長庚說得不合適了,小姐可別惱。只是長庚跟了爺這麼些年了,從未見爺對誰如此上心過,便是府里頭那二位——」
「多謝宋公子。」
「長庚失言。」
「宋公子原不是會在外人面前失言的人。」
長庚這才明白過來,看了下四周隨從,直起身來問︰「爺還有句話要長庚帶給小姐,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雲卿自然是點頭,然後帶著長庚到另一邊的窗戶前。臘月中旬,月色清冷透白,兩人的舉動別處人看的一清二楚,聲音卻並不十分听得見。
「小姐想知道什麼?」
雲卿看著外頭雪景,嘆了口氣,說︰「你是聰明人,既看出來我有事要問,自然也猜到我想問什麼。」她實在開不了這口。
「爺在物華,就在慕家。前陣子的傷爺一直沒放在心上,又連日奔波,牽動傷口,便是在府上也日夜操勞,從不曾好好歇息,這幾日傷便見重了。太太雄得緊,將下人們狠狠罵了一頓,親自盯著爺吃藥養病。爺又怕小姐在這破廟里住不習慣,才吩咐長庚親自過來看一看。」
「你急成這樣,是傷得不輕吧?」
宋長庚面有憂色,嘆口氣說︰「不輕,可也沒什麼大礙,單看爺怎麼養了,可他偏又……唉!」
雲卿點點頭說︰「我明白了。你家爺臥病在床,我原本不該叨擾,可有這麼一件事,滿天滿地我想了個遍,還真就只能問他。」
宋長庚面色凝重起來,點頭說︰「小姐請說。」仔細一想,又鄭重行了個禮道︰「多謝小姐信得過長庚。」
「你們家爺單差了你過來,我自然是信得過你的,」雲卿看著夜色淡淡說,「你幫我問問他,我師傅的行程,還跟不跟的上和我一起過年。就這句。」
宋長庚頓時變了臉色,眼神中錯雜著驚愕和難以置信,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匆匆說︰「好。」然後匆匆告辭離開。
回了慕府,宋長庚自然先找慕垂涼稟報。慕垂涼讓慕太太身邊的桂蓉緊盯著,別說離開那屋子,便是連下床走動一番都不準。見長庚回來,慕垂涼央了半天才換得他們單獨說會兒話,見了禮,慕垂涼便問︰「你這幅神色,怕是我選的東西她都沒收罷?」
長庚遞過茶盞,抹了一把虛汗說︰「爺猜得到?」
「她惱著呢,」慕垂涼當是茶,抿一口方知是甜湯,他對甜品素來沒什麼興致,將茶盞遞回去,卻歪在軟枕上笑說,「她那樣聰明又驕傲的人,現下只會覺得我將她耍的團團轉,才不會體諒我多辛苦。罷了罷了,就要跟了我了,我讓讓她也是應該的。」
長庚笑︰「讓歸讓,總不能這麼一直誤會著吧?我見那破廟可真不成體統,難道要小姐在那里過年麼,可苦了她了。」
「哪里會,」慕垂涼笑,「我哪里舍得。」靜靜想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她這沒心沒肺的丫頭,恐怕也想不起來問問我吧?」
長庚忍不住笑︰「爺這怨念的……」
「得,罷了,回頭她進了門,我自己問她。」慕垂涼打斷他。
「有個事,須得跟爺稟報,」長庚收了笑,道,「雲小姐讓我問問爺,她師傅的行程,能不能趕得上跟她一起過年。雲小姐說了,滿天滿地的都想遍了,覺得這事兒只能問爺您。」
慕垂涼訝然,愣了一會兒,忽然放聲大笑起來︰「長庚,你看,這就是我慕垂涼要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