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的蘇記已經敗落,七夕斗燈的名滿天下成為曇花一現的回光返照,隨著蘇家一步步垮塌、蘇記原先的小伙計孫成搖身一變接手蘇記,似乎連物華城的人都只能拿蘇記當個茶余飯後的笑話,你問買燈麼,人家便會笑︰「你們不是連畫師都沒有?」再說下去,便是一陣嘲笑︰「蘇大少爺又沒有賭資了,需要咱們買燈給湊一湊麼?」如此,盡管孫成很小心地沒有做大的變更,穩扎穩打繼續經營著燈籠,但除了「舉步維艱」之外,大約也沒有更合適的詞句了。
好在明面兒上雖是孫成做了東家,但又請回了蘇二太太、趙掌櫃和錢師傅等諸多舊人,看起來依舊是和和睦睦的,像一大家子一樣。雲卿來此處自然覺得心安。
「我就住廟里,得菩薩保佑,挺好,」雲卿笑,「況且蘇記現在是你的,我不過借你銀子,等你賺足了還我罷了。我來此也是客呢!」
孫成一听便要急了,蘇二太太听明白話中提醒,低頭做著繡活兒插嘴道︰「是這麼個意思。孫成,你听雲卿的罷,她與蘇記沒有什麼關系,不過跟咱們幾個熟識罷了。」
孫成只得點頭,又想極力勸雲卿暫且住在蘇記,雲卿只推月兌過去,笑而不應。
末了又去看芣等人,芣正打穗兒,一見她便紅了眼圈兒撲進她懷里。這孩子自雲卿入住嵐園,就從沒跟她分開過。
「哎,你這樣子,好像孫東家欺負了你似的。」
芣淚眼汪汪地看了一眼孫成,撅著嘴說︰「他敢!」
孫成臉上浮現可疑的紅暈,看得雲卿和蘇二太太都是一喜。這二人也才十三四歲,不經世事,心思純然,如此甚好。
其他人也都安排妥當。嵐園人訓練有素,來此皆守規矩,雖說住得簡陋了些,但吃飯喝茶孫成都沒虧待他們,而叫雲卿感激的是這些人似乎都認定了他們終有一日還會隨她回到嵐園,所以一點都不著急。這樣子,倒叫準備了滿月復安慰言辭的雲卿不知該說什麼好。
「好,若有一日得償所願,我便喚了轎子,親自送你們回嵐園去。」
眾人皆是撫掌叫好。
看見孫成這邊一切安好雲卿也就放心了,她正要走,卻是蘇二太太暗暗使了個眼色留她單獨說話,雲卿便找了個借口返回百結花廳。蘇二太太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雲卿,你同慕家人有瓜葛麼?」
「啊?」雲卿愣了。
蘇二太太柳眉微蹙說︰「前幾日有人來燈籠坊談買賣,不大的一筆,但是那活計,似乎剛剛夠我們容得下嵐園來的這批人,讓每個人都有事做,且每個人都不是很忙。要不然以現在的蘇記,哪里養得起嵐園這麼多人。」
雲卿身上還留著糖炒栗子的味兒,只一心盼著可別是他,不料蘇二太太接著說︰「當初曹致衎的事兒可真把我們都嚇怕了,孫成也謹慎,便著人去查了下,竟發現那人最後和一位姓宋的公子見了面,而那位宋公子,據說一直是跟在慕少爺身邊的。雲卿,你可曉得這是怎麼回事麼?」
雲卿心里頓時五味雜陳,裴子曜這婚逼得不高明,慕垂涼那老狐狸能看出來她一點兒都不驚訝,可現在讓他把自己退路全部算準了,便覺得一齜牙就透著股涼風,心里忒不是滋味兒了。
「沒事,」雲卿躲開蘇二太太目光咬牙說,「活兒該接就接該做就做,價錢要高一點,往死里高!」
「啊?」蘇二太太訝然,須臾又笑,「這樣可好麼?人家可是恩人。」
「恩人!」雲卿恨恨地念,「真是個大恩人!」
孫成這邊既然還好,雲卿便去了商陸暫居的朋友處。
「訃聞全部發出去了,想來不論二爺在哪里,這幾日都會听到消息。」
商陸跟在裴二爺身邊多年,素來知道的比雲卿還多。雲卿自然不擔心,總歸不論裴家再如何,只要她師傅裴二爺一回來,一切難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還有一件事……」商陸猶疑了一番,四下里看了看,沒再說下去。
這里只有紫蘇和蒹葭,連她二人都不能說,雲卿當即收了閑散的心思吩咐她二人下去,待到門窗緊閉四下無聲才問︰「出什麼事了麼?」
商陸竟是再壓低了聲音謹慎地問︰「當年夏家舊事,小姐你可曾听說過麼?」
雲卿心底一驚,目光微冽,抑制住心底沖動簡單點了點頭。
「那麼小姐想必听說過,淳化四年,夏叢箴的ど女二品修容灕嬪娘娘因冒犯聖上被一道白綾賜死冷宮,獨留下一個不足百日的六皇子,交由物華葉氏的女兒賢妃娘娘撫養。」
這一段雲卿更加爛熟于心,便克制著情緒淡淡點了個頭。
商陸將聲音又往下壓了一些,說︰「而前陣子,從來不得寵的慕寶林——慕孫少爺的妹妹在御花園里救了意外落水的六皇子,恰巧叫皇上撞見了。不久之後,皇上帶著六皇子和慕寶林微服出巡了——」
「微——」
「噓——」商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警醒地四下望了望。
雲卿亦知事情輕重,可這件事實在重大,她幾乎難以抑制話中︰「皇上願和六皇子……親近了?」
灕妃夏氏是聖上賜死的,這位六皇子自然身份尷尬,據說長到十二歲才勉強得了皇上一個賜號,先前都是六皇子六皇子地叫,連個囫圇名字都沒有。
「是,」商陸肯定地說,「微服出巡听起來不算大事,但能帶去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雲卿手腳酸軟,若非商陸就在眼前她簡直要嚎啕大哭一場。他們夏家還剩什麼人呢,不過一個她,一個雲湄,還有這個流著夏家血的六皇子。先前她們那麼辛苦,單只因六皇子自身都難保,更別提為夏家翻案了,可現在皇上竟願意和六皇子親近了!皇上願意和六皇子親近了!
商陸一嘆,話鋒一轉問︰「小姐和慕少爺最近怎麼樣了?」
雲卿一驚,是了,慕寶林,慕家的女兒,而前陣子慕垂涼還去了趟大興城的,莫不是……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和慕——」
商陸示意她不必說下去,點頭說︰「這些消息原本咱們是不該知道的,所以有些事也不便繼續往下打探。但這位慕少爺插手諸多不該插手的事,實在是有些危險了,在二爺回來之前,勸小姐還是不要再見此人。」
雲卿渾然不覺商陸在提醒什麼,只是重復問︰「確定是他麼?我是說,六皇子的事,確實是慕少爺在插手麼?」
「是,慕家孫少爺,四族之子,慕垂涼。」
有的事情無需多說,不多久,雲卿緊抿著嘴神色呆滯從里頭走出來,才走到小巷子口便再也忍不住,一手捂著嘴蹲在牆角壓抑的哭出聲來。蒹葭勸慰不得,只得扶她先行回去,一路上竟然遇到了裴子曜。裴子曜帶著人,瞧方向是往地藏王菩薩廟去,可看了雲卿旁若無人地哭著穿過人群,突然就停住了腳步。
還有蔣寬,分明也是看見了的,坐在一輛雪白色繡物華地圖的奢華馬車,中途信手撩開簾子,看見雲卿手便頓住了,像是不太認識一樣。雲卿渾然不在意外人的目光,只紅著眼圈兒一頭扎進地藏王菩薩廟,然後繞到菩薩金身後面捂著嘴壓抑著哭聲頹然癱倒在地。
「小姐,」蒹葭說,「這回,慕少爺可真是拿命在幫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