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肅花絮晚 015 舊友

作者 ︰ 一把蘑菇傘

「喲!夸我?」蔣寬嘿嘿一笑,透著份兒傻氣,過會兒又問,「你哪來的三百兩?要不我借給你?哎,你是叫什麼名字來著?」

「裴雲卿。」

「裴家人?」蔣寬蹙眉,上下打量雲卿一番說,「怎麼會,裴家到‘子’字輩了,再往前也是‘文’字輩……慢著,裴——雲——你是裴二爺那邊兒的人?」

兩人一道往前走,蔣寬神色生動,幾句話變了幾個表情,雲卿看著有趣,忍不住笑說︰「人人都叫我雲卿的,可不說我還有個‘裴’姓,你也不會信我拿得出三百兩。」

蔣寬模頭一笑說︰「我是蔣家的……我叫蔣寬,咱們算認識了!蘇行畚要為難你你跟我說!哎還有,昨兒你那盞燈畫得真好,看得我眼花繚亂的!可我姐姐來遲了,前頭那部分沒看到,你看什麼時候能不能給我姐姐再畫一盞,我姐姐叫蔣婉……」

雲卿一路尋找雲湄,一邊想早早跟蔣寬告辭,一邊又不好打擾他的興致勃勃,蔣寬剛剛面對蘇少爺脾氣甚大,跟她說話卻很隨和,雖說偶爾言語粗魯,但透著份兒純真傻氣,倒讓人覺得可愛極了。雲卿便也不端著,說起來她十五,蔣寬十九,倆人聊著聊著卻像一起變回了七八歲。

「張記的‘四大美人’多好啊,那燈你沒給買下了?」

「說到這個我就恨哪!你跟我姐夫聯手害我輸了一千兩,我真被我姐姐罵慘了!」

「噗,這也怪我,誰讓你有眼不識泰山!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你這泰山也忒女敕了點兒,能認出來才怪!我姐夫肯定早知道你是裴二爺的徒弟了,還不跟我說,連我的銀子他都贏,最討厭了!」

原來那銀子他還真收下了,雲卿能想象蔣寬將銀子遞給慕垂涼時的神色,忍不住就笑了。

「哦,最討厭?」

雲卿自然地尋聲回頭,心想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果然是慕垂涼。

慕垂涼站在不遠處一棟古老的木樓下,周遭各色柔光在他臉上身上流轉,讓他整個人變得像是不真實。這里沒什麼人,他的笑顏也難得地不帶任何深意,一雙丹鳳眼里清光漣漣,挑眉看向蔣寬︰「誰討厭來著?」

蔣寬立刻看天做無辜狀︰「有這回事?」又問雲卿︰「你听見了嗎?我沒听見。」

慕垂涼揚起折扇「吧嗒」敲在蔣寬頭上,蔣寬怎麼說也是蔣家大少爺,在慕垂涼跟前卻分明一個小孩子,他模著頭努努嘴說︰「姐夫你怎麼在這兒?來來來,給你介紹下,我朋友雲卿。」

慕垂涼打量著雲卿,大約想起方才她滑到的事,盯著她裙角一塊污漬看了挺久才笑說︰「我是慕垂涼。」不待雲卿回答又對蔣寬說︰「你姐姐在蔣宋分號等你,還不快去?」

「噢,這就去,」蔣寬轉而對雲卿說,「咱們下次聊,等你手好了幫我姐姐畫燈籠,可千萬別忘了。」說完果真跑沒影兒了。

雲卿看他差點跟人撞上「撲哧」一笑,心想,這人還真有趣。

回頭看到慕垂涼,頓時又覺得不太有趣了。七歲的初識畢竟太早,雲卿也不太記得什麼,談不上印象深刻。但最近的事情還歷歷在目,這個人雲淡風輕地出現,輕描淡寫地毀掉了她和裴子曜之間的一切可能,她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

倒是慕垂涼並不與她生分,見面便贊︰「燈畫得極好,我心說你還小,想為當年舊事登門道謝也覺得不便打擾你,不曾想你已出落成大姑娘了。」頓了一下,他又笑著補了一句︰「已什麼都懂了。」

雲卿在柳枝間穿行,略過後面的話笑說︰「同一間廟里,同一尊佛前,也有生死之別、榮華落魄之分,足見人生種種,不過是因緣際會。慕少爺恰好是有福分的人,如此而已,不必言謝。」

慕垂涼看她半晌,輕嘆一聲笑說︰「你這年紀,還是少說這種話的好。」

雲卿心底還記著沁河橋上慕垂涼輕佻散漫的模樣,這一刻他卻忽然化身善良有愛的鄰家阿哥,明明不是多親近的人,可他姿態與神色都熟慣又親切,若是旁人見了,少不得要以為他們是故交。

雲卿這麼想著兀自便笑。慕垂涼用折扇幫她分開柳枝,順口問︰「可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了?」

雲卿欠身致謝。夏日的河邊本就涼爽,這一處已離人群遠了,更覺得晚風送爽,教人神思清明。雲卿腳尖踢著石子玩兒,琢磨著措辭說︰「我是笑我自己呢。我自己心頭氣兒不順,就草木皆兵,不肯將人往好處想。其實說來又不是我救的你,你不僅念著道謝,還在七夕斗燈上幫我撐足了面子,倒是我該謝謝你。」

隔著柳枝,慕垂涼就站在對面兒,他穿件寬大的銀灰軟緞袍子,袖口用銀絲繡了大片怒放的海棠花,那花繡得可真精巧,若非選了銀色,恐怕足以亂真了。慕垂涼長身玉立,笑意柔和,如釋重負。

「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慕垂涼說,「我念著你爺爺的救命之恩,一心想著若能重逢,定要好好照拂于你。你要嫁人自然是好事,但總該明明白白地嫁了,不是麼?」

「僅此而已?」雲卿挑眉。

慕垂涼看了她一眼,無奈笑說︰「好吧,並不僅此而已。還有一些其他緣故,裴家和葉家,裴家和我慕家,諸如此類,瑣碎又無趣,若你得空我們倒可以當故事講,但這會兒就不必了吧?」

雲卿沒料到他如此坦白,又見他一臉閑適,確然沒什麼算計的姿態,便不好將事情想得更復雜。總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個朋友也總比多個仇人好,雲卿終于釋然,倒像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一道走著,離最初斗燈的地方越來越遠,夜色朦朧,不遠處的燈火輝煌和人聲鼎沸都隔著距離,如夢境一般渺遠。雲卿吹著夜風,近日里心頭盤踞的那份緊張也揉開舒展,羽化成蝶,展翅飛走不見。

慕垂涼手上搖著一柄折扇,烏木錯金的扇骨,白色未畫的扇面兒,只一角的朱紅印章越發顯得亮眼︰叢箴夏公印。

雲卿看了一會兒,不由贊道︰「好一把錯金白扇。」

慕垂涼將折扇遞給她瞧,笑問道︰「明明什麼都沒畫,哪里好?」

雲卿盯著那枚印章,嘴上卻笑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整塊留白加印,倒也別致。」

「我倒無所謂畫什麼,」慕垂涼指給她看,「我只稀罕這枚印。不過若你喜歡,我可以送你賞玩幾日。」

「這麼大方?」

「對一個幫我賺了三千兩的人,我怎麼能夠不大方?」

雲卿卻笑︰「我才不要,這麼稀罕的東西弄壞了我賠不起,就這麼看看就夠了。」

慕垂涼兀自笑了,他是狹長的丹鳳眼,薄唇,笑時眼楮微微眯著,嘴唇抿成一條線,嘴角卻勾起柔和的弧度,姿態翩然。雲卿乍看有些晃神兒,有些不自在地將目光移到河邊楊柳青青上,隔著柳樹卻突然瞧見芣,她不確定地喊︰「芣?」

芣一件她眼淚「刷」地就流下來了,她哭著喊著說︰「小姐,咱們跟雲姑姑走散了!」

「走散了?」雲卿驚問,「什麼叫走散了?在哪兒走散的?白芍人呢?」

芣抽抽嗒嗒地說︰「在沁河橋上,突然一個人跑過來,把我們撞開了,那會兒人正多,我跟白芍一晃神兒就找不到雲姑姑了。白芍正往另一邊找,小姐……」

雲卿拉了芣的手就走,面兒上不露,心里確實慌大了。她的姑姑雲湄常年病榻極少出門,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沁河邊兒上的路,這里人又這麼多。

「撞你們的是什麼人?沁河橋上找過了嗎?」

芣忙跟在後邊說︰「高高瘦瘦,十七八歲,穿著件兒墨綠團花縐紗衫——」

「什麼!?」雲卿腳步一頓,面色驟暗。

蘇家大少爺蘇行畚!

雲卿猶記得蘇行畚方才看她和蔣寬的樣子,那是面子上過不去,非出這口氣不可的神色。但蘇行畚明知她師傅是嵐園裴二爺決計不敢動她,所以她根本沒往心里去。若是蘇行畚從哪兒知道了雲湄,亦或是把雲湄看成了她——雲卿心底冷笑一聲,立刻拔足往前趕。

「如果知道是誰,我可以幫忙。」慕垂涼在身後說。

雲卿迅速思索一番,回頭對慕垂涼說︰「懇請慕少爺幫忙找一個人,蘇家大少爺蘇行畚,今兒穿件墨綠團花縐紗衫。」

慕垂涼點頭道︰「好,你去找你姑姑,蘇行畚的行蹤我會注意。」

「拜托慕少爺了!」

雲卿一路都沒叫過他幾聲「慕少爺」,這會兒卻不得不低頭,好在慕垂涼跟她雖說沒幾分交情卻難得願意幫忙,雲卿心中充滿了感激。但更多的是擔心雲湄,她雖芣匆匆趕到沁河橋上,此刻河水中飄滿了各式各樣的蓮花燈,一群人擁在石雕欄桿旁看燈游玩,這兒又不甚明朗,根本看不見人。

雲卿一急,吩咐芣︰「把錢袋里的銅錢灑出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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