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樓望月位于城中熱鬧繁華的大街上,已過正午時分,西樓望月之內並不熱鬧,寥寥數桌人在大廳中享用著糕點,隨意地交談著。
「客官,這邊有位子,請!」
君蘭剛走進客棧內,一名小二就從旁邊走來,熱情地指著那邊的空位。
視線掃向那邊,君蘭眸色深沉地環視大廳一眼,心中忽然有股怪異的感覺。
西樓望月內的擺設和其他客棧並不相同,四周的牆壁上掛有清雅的水墨畫,窗戶全部敞開,冬日的陽光順勢照射在大廳內,客人們多坐在靠窗位置,一邊用膳,一邊沐浴著陽光,好不舒爽。
心思微動,目光放到通往二樓的樓梯上。君蘭淡淡道,「十四王爺可在?」
小二想不到君蘭會這樣,愣了一愣,「客官你是來找王爺的?」
「嗯,我從錦繡江河而來君蘭道。
小二頓了頓,不禁有些為難。雖然十四王爺不是他們客棧的老板,但十四王爺是宮中貴人,豈是他一個小二能觸及的?
小二為難一陣,決定去找掌櫃,交代君蘭在原地稍等他片刻。很快,留著長長白胡子的掌櫃在小二的指引下來到君蘭面前,不動聲色地將君蘭打量一下,客氣地問道,「听聞客官要見十四王爺,不知客官所謂何事?」
「我奉晉懷王之命,前來找十四王爺,你通傳便可
听聞君蘭的冷言,掌櫃大大地驚訝一下,交代小二招呼君蘭,自己則快步跑上了二樓。
小二留在原地,躊躇一番,將君蘭帶到一旁的桌子那兒休息,剛捧來熱茶,掌櫃就急沖沖地從二樓下來,走到君蘭面前,讓君蘭隨他去廂房見十四王爺。
西樓望月一共有四層,第一、第二層供百姓和商人所用,第三層廂房則為城中有名望的人物所設,到了第四層,則不是什麼人都能上去。
君蘭跟著掌櫃來到四樓,看著四樓大氣新奇的設計,腦袋忽然一陣刺痛,似有東西要從腦海中涌出來,這股怪異的感覺比起在錦繡江河的時候更為強烈。
「客官,這邊請掌櫃並沒有察覺到君蘭的異常,引著她步上四樓。
四樓相當空曠,只有一張巨大的紅木圓桌擺在大廳中央,圓桌上正有一人背對著自己而坐,他手中似乎捧著一杯熱茶,正透過敞開著的露台拉門,欣賞著對面樓瓦頂上的雪景。
西樓望月是附近一帶最高的建築,坐在西樓望月的頂層,可以輕易眺望附近所有建築物的瓦頂,頗有一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肆意。
「十四王爺
掌櫃讓君蘭在原地等一等,自己上前伏在男子耳邊說了些,見男子點頭後,掌櫃才走回來,示意君蘭可以過來。
有些艱難地收回打量的視線,君蘭走進男子,他今日穿著一件青白色衣袍,外界熾白的陽光如潮水般散落在他身上,整個人似乎緊接的透明。君蘭走來,他放下唇邊的茶杯,斜眸望來的目光內噙著些許寒意,微微上翹的眼楮勾勒著凌厲。
「大皇兄派你來找我?」
男子開聲,嗓音淡寒低沉,比起昔日,更多了一份的威嚴。
「林嵐在哪里?」君蘭直視著十四王爺景離,眼中的凌厲搖擺不停,似在壓忍著什麼。
大熟悉了!她居然覺得西樓望月四樓的裝修設計很熟悉,就好像,好像是出自她手中的一樣。
她還知道,景離現在所做的這張大圓桌一共可以坐三十六人,是華陽城內最大的圓桌。四樓的牆壁上掛著四季的風景圖,擺設在一旁的瓷器都是從各國收集回來的,每一個瓷器的風格、造形各不相同,各有獨自的特色,將七國的風情雲集于四樓之內。
她還知道,四樓的天花板是可以打開的,她記得!莫名奇妙的記得!為什麼她會記得西樓望月的事,這里不是林嵐的地盤嗎?燕驚瀾並沒有和她說過關于林嵐的事情!她為什麼會記得林嵐的事情?
這個林嵐到底是誰!
聞言,景離皺起了眉,眼中凌厲暴漲,「大皇兄居然會派你過來打听消息?」
景離並沒有參與當初的皇權之爭,那也就意味著他當初並沒有幫助他的大皇兄,晉懷王。在所有兄弟之中,要數晉懷王的性格和先皇最相似,雖然晉懷王現在並沒有對他做過什麼,但景離知道,以晉懷王的性格,他絕不允許對自己不利的人留在這個世界上。
當初為了保住林嵐的產業,景離主動站出來說要為林嵐擔保,這件事已經讓他得罪了晉懷王。晉懷王知道林嵐不會站在自己這邊,所以晉懷王有意除掉林嵐,自己幫了林嵐,自然就會得罪晉懷王。
剛才掌櫃前來稟報,說晉懷王的人來找自己,景離還以為晉懷王要動手了,沒想到晉懷王居然派了一個相貌平平,毫無戒心的女人過來試探自己。這個女人一來就直接問他林嵐在哪里,他的大皇兄未免也太瞧不起他了吧。
「回去告訴大皇兄,本王只是替人看管此處,其余一概不知景離心中冷笑一聲,捧起茶杯輕抿一口,沒有理由君蘭是什麼表情。
「你幫誰?」君蘭微愣,張口就問道。
林嵐到底是誰,眼前這個十四王爺恐怕會知道,要不然他也不會寧願得罪晉懷王也要幫他。
當年秦王有意要幫林嵐,一連斬殺了數個大臣,如果不是十四王爺站出來擔保,當年的事,肯定沒有這麼輕易就完結。從另一個角度去想,十四王爺很有可能是秦王那邊的人,秦王不是笨蛋,晉懷王要謀取王位的心思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秦王定能有所察覺,十四王爺也會知道些許。
就沖著這點,君蘭才會對掌櫃說,自己是晉懷王派來的人。
晉懷王是大皇子,就算十四王爺知道他心懷不軌,十四王爺都不會公然不給大皇子面子,十四王爺听到自己是晉懷王的人,一定會見她!
景離皺眉,眼眸中染上不悅,手掌微微生力將茶杯重力放在桌面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此事輪不到你來管,如實稟報你的主子便可!」
猛地皺眉,君蘭往前一步,平庸的臉上泛著沉黑之色,身上涌出的氣勢讓景離微僵住,尚未回神,女子沉怒的話音卷進耳中。
「我問你,林嵐在哪里!」
啪!
說話間,君蘭一掌拍打在桌面上,震得桌面上的茶具盡數飛起。木制的桌面難以承受凶猛的拍打,發出咯吱的響聲,似乎要裂開。
心頭被緊緊地掐著,景離坐在椅子上,警告地看著君蘭,「你到底是何人!」
景離和晉懷王從小一起長大,晉懷王的為人他很清楚,晉懷王絕對不會派這個行事沖動的女人過來試探自己。
這個女人毫無技巧,開口便直接挑明來意,還用這種方法來威脅他,絕對不是晉懷王的所為!這個女人分明就不是晉懷王的人,她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想要知道林嵐的事!
腦袋中猛地一個激靈,景離瞳孔微縮,帶著難以置信重新打量君蘭。
君蘭一手按在圓桌上,兩人的距離很近,景離抬眸就能看見君蘭的臉,很平庸的一張臉,皮膚不算白皙,帶著一些蠟黃,在城中隨處可以看見她這種長相的女子,五官並沒有特別吸引人的地方,但她的眼楮,卻讓景離驚了神。
背光的關系,她漆黑的眼珠子內沒有半點瑩光,如同浩瀚的黑夜,看不見盡頭。因為憤怒和不滿,無數如利刃般凌光在她眼眸內飛射著,嘶叫著要將眼前的人攪碎!
景離看著她眼中的自己,忽然覺得身體上下一痛,寒風適時從露台那邊吹來,加重了痛意,景離不禁微微一抖。
這雙眼楮,比起以前更加凌厲,鋒芒畢露,在不必要的人面前完全不屑收斂。
自己,便是那個不必要的人。
想著景離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掩飾過來,眯眼,直直地對著君蘭道,「你是何人,找林嵐何事?」
「你知道林嵐在哪里?」听見景離的語氣,君蘭變得更加焦急。
「你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景離低沉的話音听不出情緒,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君蘭打量著他,心中盤算著。景離應該是秦王那邊人,自己自稱是晉懷王身邊的人,秦王和晉懷王是敵對關系,景離怎會這麼輕易就將林嵐的事情告訴自己,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貓膩。
應著君蘭的猜疑,景離悠閑地整理著桌面上的茶具,單手彎起另一只手的衣袖,露出了修長如玉的五指,在陽光的映照下,透出白玉般的光澤,讓人晃神。
君蘭皺緊眉,盯著景離將茶具擺正,又為自己倒上一杯清茶,動作悠然自得,全然不介意自己就站在身旁。
不得不說,景離是一個善于攻心的人物。他明知道自己緊**嵐的事,他就越是表現得毫不在乎,眼前也只有他一人知道林嵐的事,如果強行威逼他,景離未必肯就範,錯過了這次機會,也不知道還不還能得到!
黑眸內涌動著怒火,最終,君蘭微眯上眼,簡單地將剛才晉懷王要她借著送外族地圖進宮的名義來刺殺秦王的事情告訴景離,但並沒有和景離說自己和義軍有關系,更沒有說自己就是日前潛入皇宮的刺客。
景離是秦王的人,難保景離知道自己是刺客之後會告訴秦王,秦王一旦有了防備,到時候就很難接近他。
手中一頓,景離眸色沉重地望著自己,「你是說,大皇兄手中擁有外族地圖?」
「嗯君蘭點頭,沒有多說。晉懷王為什麼會得到外族的地圖,君蘭也不知道,想必晉懷王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這些事,就交給景離他們處理,她只想到林嵐是誰,為什麼他能設計出這樣的客棧。
燕驚瀾曾經說過,他和她是同一個地方,他們之前所生活的地方,和古代迥然不同!林嵐,會不會也是那個世界的人?
「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將林嵐的事告訴我!」見景離正欲詢問,君蘭張口打斷他的話,眼中流轉出寒意。
景離輕輕蹙眉,心中盤算一番。良久之後,景離緩緩開聲,「在我將林嵐的事告訴你之前,你先告訴我,為什麼你要知道林嵐的事。既然大皇兄請你來刺殺陛下,你沒必要知道林嵐的事,還是說,你懷疑林嵐和陛下之間有什麼關系?」
「難道沒有?」君蘭斜眼盯住景離,「林嵐只是城中富商,秦王卻為他斬殺掉數個大臣。林嵐為商不為官,他只能為秦王提供金錢,充裕國庫,秦王犯不著為他殺掉大臣,若說,他們之間沒有半點關系,少有智慧的人都不會相信!」
景離眉頭一跳,不動聲色地說道,「大皇兄讓你刺殺陛下,你沒必要知道陛下的事情
「我也沒必要按照晉懷王的話行事!」
「你到底想怎麼樣!」終于知道此人來意,景離的眼神瞬間銳利,一旦君蘭說錯什麼,景離馬上機會動手,如潛藏的暗器,只需一個動作馬上就能奪人命!
「我要見秦王!」君蘭對著景離眼中的銳利,平庸的臉上透出寒氣,眸色更加幽暗。
想不到君蘭會提出這個要求,景離遲緩一陣,問道,「你為什麼要見陛下?」
一個殺人,為什麼要背叛晉懷王,冒險要見秦王。她應該在民間听過秦王的手段,一旦被秦王識穿她的身份,她必死無疑!
「此事不用你管,你要帶我進宮便可君蘭冷聲道。
景離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緊,語氣帶著些許嘲諷,「你覺得我會帶你進宮嗎?若然陛下知道此事,你我都不好過
「晉懷王已經和義軍聯成一線,不論宮宴當晚,我有沒有刺殺成功,徘徊在華陽城之外的義軍都會攻進華陽城內,義軍人數眾多,一向打著為百姓謀福的旗子,一旦義軍起義,城中百姓不會站在秦王那邊,不出數柱香時間,義軍就能攻到宮門前,晉懷王就在會宮門後助義軍一臂之力,將宮門打開,義軍人數眾多,非秦軍可以相比,兩軍一旦交鋒,即便是秦王也難以討好
「晉懷王在民間聲望極好,就算我現在將晉懷王的事情告訴你,你沒有確鑿證據也動不了晉懷王,若是強行問責晉懷王,只會激起民憤,加快義軍進攻的腳步。秦王暴君之名早已在民間流傳開來,誠然,他要殺掉晉懷王的確不需要什麼理由,但處斬晉懷王之後,天下百姓就會棄他而去,沒有百姓的擁戴,一個君王再怎麼強盛也沒有任何用途,不是說,」君蘭頓住,忍著腦袋中刺痛,皺眉道,「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景離大驚,觸電般扭頭看著身後之人,然而她只顧著說自己的話,並沒有留意到他。露台那邊的陽光落在她平庸的臉上,模糊了她的表情、五官輪廓,讓人看不透。
瞳孔驟然一縮,景離似想起了什麼事情,表情難以置信,滿目的震撼。
君蘭察覺到景離的氣息相當不平穩,卻沒有過分的在意,一心只想著進宮見秦王,只有說服十四王爺,她才能暢通無阻地進入王宮中。
「晉懷王和義軍聯成一線,又坐擁極高的民望,即便我不和他合作,晉懷王還能尋找其他殺手代替我的位置,帶著地圖進宮,無論行刺的結果如何,義軍都會趁著宮中的混亂發兵攻打華陽城……」
君蘭說到這里,坐在椅子上的景離猛地出手,手臂如毒蛇般攻向君蘭。眸光微動,君蘭馬上回神,抬手揮開景離的手,後退大步,但想不到景離的武功也不差,瞬間站起身,五指成鷹爪狀攻向君蘭的面門。
怒意涌上,君蘭狠辣地拍開景離的手,腳下步伐靈活地交換,一個閃身來到了景離身後,單手擒住他的手,屈膝撞在他腰間,將景離壓倒在地上。
「啊!」膝蓋直直地撞在地上,景離不禁吃痛一聲,嘗試著扯開君蘭的手,但沒有結果。「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君如舟這句話!」
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句話對景離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他至今都沒法忘記自己在听到這句話是的震撼。因為先皇的關系,景離一直以為要保住王位,就必須擁有強大的勢力,不折手段地利用身邊所有人,包括親子兄弟,就和先皇一樣。
但自從听見「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景離就開始反思,或者自己以前是誤會了王位的存在,正如小兔所說,君王不過是行走在水面之上的輕舟,水能栽起小舟,也能將小舟覆滅。沒有得到民心的君王,根本不能長保自己的王位!
她為什麼會知道這句話!知道這句話的人,只有小兔,她為什麼會知道!
「你到底是誰,你和小兔有什麼關系!」景離的爭扎越發猛烈,卻始終無法扯開背上的手,憋紅了臉。
小兔?
君蘭不動聲色地皺眉,沒有松開手上的力度,「我說的都是事實,晉懷王早已盤算好一切,他知道秦王的弱點是在手臂上,可以說,無論晉懷王的計劃是否成功,義軍都會發兵,義軍表面上是打著為天下的旗幟,其實為的也不過是秦王的位置!一旦義軍攻進華陽城,他們一定會殺掉秦王!義軍有五百萬兵馬,足以踩平秦國!」
听著君蘭的話,景離漸漸停止了爭扎。因為景離低著腦袋的關系,君蘭看不見他的表情,稍過數息,景離清朗卻低沉的話音傳來,「你,為什麼要幫景陵,天下人皆說景陵殘暴不仁,為一己私欲,不顧百姓生死,強行收割民資民力用于打戰。大戰剛平息,景陵絲毫不給百姓修養的時間,馬上下令興建長城,填埋長河,導致天下怨聲四起,因而涌現了叛軍一事。如此,你還要幫助景陵嗎?」
頓了頓,景離底下腦袋,兩旁的碎發遮擋住他的面容。「大皇兄城府雖深,未必像表面這般仁善,但比起景陵,大皇兄的確更適合當秦王,義軍之中也有無數有才華之人,難怪他們會有叛變之心。你既然見過大皇兄,為什麼還要幫景陵,一旦大皇兄知道你背叛了他,大皇兄絕對不會放過你!」
話到最後,景離側首望向上方,君蘭清楚地看見他漆黑的眼眸內噙著大片凌厲,似乎要將自己看穿。
「我從沒將晉懷王放過心上君蘭與他對視一陣,忽然松開了景離的手,等景離有些狼狽地站起身後,君蘭眯眼問道,「你對秦王的事情很了解?」
景離剛才雖然和自己說著秦王的惡行,但語氣中並沒有和衛龍他們一樣殺意和憎恨,景離只是很淡然地將秦王的事說出來,不帶任何看法。在如今這種情況下,相信很難再找出來另一個人會這樣看待秦王。
景離調整好姿態,手臂和腰間被君蘭打得生痛,感覺卻很熟悉。記憶中,小兔也是這麼直接,不喜歡他的話,就直接打斷,不過,小兔以前不會動手打他,現在就不一樣了。
晃了晃神,景離一邊揉著手臂,一邊盯住君蘭的臉,依舊是很平庸的臉,經過方才的一番打斗,她的臉也沒有絲毫變化,讓人很難看出端倪。
察覺到君蘭的眼神變得凌厲,景離狐疑地收回視線,眼神有點怪,「景陵的事,天下人都知道,你會不知道嗎?」
「我不清楚君蘭道。
景離坐回椅子上,表情抽痛地揉著自己的手,順勢打量著君蘭,「你為什麼會不清楚,你是何方人士?」
皺眉,君蘭利目掃向景離,單薄的身子上涌出氣勢,「你問這個干什麼!」
景離沒有異常表現,只是諷刺地笑道,「我好奇大皇兄是從哪里找你過來的,你並不清楚秦王的事,居然敢去刺殺秦王,就算你武功了得,也未免太過自負。再說,以我對大皇兄的了解,他不想這麼魯莽的人,除非……」說著,景離看住君蘭,似在懷疑君蘭並不是晉懷王派過來的人,是有意假借晉懷王的名號來打听消息的。
君蘭一眼望去,看穿了景陵的心思,哼道,「我要打听消息,犯不著和你說這麼多!我不想再和你廢話,將秦王的事都告訴我!他為什麼要填埋長河,興建長城!」
正如衛龍所說,長河雖然凶險,卻是老百姓灌溉農作物的唯一依靠,一旦長河沒了,老百姓要灌溉農作物就變得異常困難。秦王身為一國之君,他可以不顧老百姓的生死,但他沒理由連自己的生死都不顧,百姓沒有糧食進貢,王宮上下都要挨餓,秦王會不清楚這點?
還有興建長城一事,君蘭也不明白,既然秦王有意攻打外族,他為什麼還要勞命傷財地興建一條長城來攔住外族的侵犯呢?這豈不是在拿天下百姓來玩樂嗎?
建長城是為了防止外族入侵,但一眨眼,秦王就把外族給誅滅了。百姓知道之後會有什麼想法?肯定是極怒!認為秦王有意把弄他們的性命,進一步刺激民憤,讓秦王徹底失去百姓們的擁戴。
「並非填埋長河,只是將長河改道,景陵還沒有完全失去常性,如果被小兔知道他這樣做,小兔肯定會氣死他
景離坐在椅子上,仰首看著身旁長相平庸,面帶寒霜的女子,語氣悠遠,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當君蘭離開西樓望月之後,天邊已染上了橘黃色,逛了一天的百姓們意猶未盡地回到家中,大街上,清冷了許多。
一路回到羅大叔家中,君蘭才整理好景離的話,心思微動。
「秦姑娘,你終于回來了,晉懷王找你何事?」
羅大叔從廚房內出來,看見君蘭,神情微僵,馬上迎上去。
羅大叔也是義軍中一員,他知道,他們義軍不應該不過分和朝廷中的人接觸,晉懷王也是朝廷中人。羅大叔一直沒有找晉懷王幫忙,沒想到晉懷王卻主動找上了他們。
君蘭是他們當中武功最好的人,刺殺秦王能否成功就看在她一人,如果晉懷王勸誡君蘭歸順與朝廷,這對義軍來說非常不利!君蘭知道他們的計劃,一旦被秦王知道義軍密謀行刺一事,秦王絕對不會罷休。
無論怎麼說也好,秦王始終是一國之君,義軍是百姓,若然義軍行刺秦王一事被其他百姓知道了,對他們義軍的聲望非常不好,百姓們會猜測義軍是否有意謀反,到時候,民心將會動蕩不安。
晉懷王為人仁厚,又是秦王的兄弟,羅大叔絕對有理由相信他會幫著秦王。
「沒有什麼事君蘭冷冷淡淡地說了聲,邁步走進自己的房間內。
羅大叔看著她的背影,焦急地皺緊了眉,想上前追問君蘭,但又不敢。猶豫了片刻,羅大叔快步走出房子,表情繃緊。
此番行刺秦王一事事關重大,絕不能有任何差錯,一旦秦王洞悉了他們的行動,秦王一定會想盡辦法將他們除掉!義軍數百萬人,不肯歸順的,秦王都不會放過!數百萬人的性命啊,其中還有過半是老弱婦幼,怎麼比得上秦軍的兵強馬壯?
羅大叔絕不能讓秦王得逞,不能犧牲義軍的性命!
直到深夜時分,羅大叔都沒有歸來,君蘭和衛龍簡單地吃了些飯菜,外面又下起了飄雪,寒風在黑夜中呼嘯而來,如同野獸的嘶叫,尖銳得心神生痛。
「秦姑娘,你又要外出了?」
衛龍將目光從窗外的漆黑嚴寒中收回,轉眼就看見了君蘭站起身,正要外門口那邊走出,連忙出聲詢問。
君蘭收住腳步,沒有回答衛龍,隨後又邁步。
「秦姑娘!」心中一急,衛龍站起身快步攔在君蘭前方,剛毅的臉憋緊,忍受著君蘭冷冷的注視,足足爭扎了好一陣,衛龍才張開口,「秦姑娘,你說的話,我昨夜想了一宿,晉懷王當年是大皇子,除了太子之外,他最有希望登基為王,秦王忽然將他的一切搶去,晉懷王心中肯定會有不滿,只是,只是,晉懷王一向仁厚,他應該知道我們義軍中所有人都是老百姓,晉懷王利用義軍刺殺秦王,萬一事情敗露,秦王一定不會放過所有老百姓的!」
昨晚,衛龍一夜難安。
他只是一個生活在小村莊里的人,每天的生活都很簡單,衛龍並不清楚宮廷中的爭斗,他只看見晉懷王對百姓們的好。晉懷王听聞秦王強行捉走趙國的百姓去興建長城,是晉懷王不顧秦王的態度,執意前往趙國探望老百姓,平定了當地的暴亂,不但如此,晉懷王還親自巡視工地,不分你我,和百姓們同吃粗糧,在樹下乘涼聊天!
試問這樣的王爺,天底下能有幾個?衛龍想了一晚,苦苦想了一晚,他始終無法相信,想晉懷王這樣人,他從一開始就在利用百姓們!如果真的是這樣,晉懷王連秦王都不如!起碼,秦王從來沒有利用過老百姓的善心!
「信不信由你君蘭冷眼直視著衛龍的眼楮,銳利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的眼楮刺穿。
衛龍心中一僵,回過神時,君蘭已經越過了自己。本能地,衛龍扯住君蘭,「秦姑娘,你要哪里?現在已經很晚,而且,」頓了頓,衛龍咬了咬牙,「附近有埋伏!」
「如今你相信了君蘭揮開衛龍的手,屋外呼嘯的寒風直涌進鼓膜內。
回來的時候,君蘭就感覺到了,羅大叔家中的確有人在埋伏,她去客棧和晉懷王見面的時候,晉懷王就和她說過了,他已經派人控制住衛龍和羅大叔,晉懷王對自己有懷疑,就算自己表面上是答應要他,晉懷王都不會放下戒心,自然要派人守在羅大叔家中,以防自己將事情泄露。
衛龍啞口無言。之前都沒有人埋伏,自從晉懷王過來之後,這些人就出現了。衛龍雖然沖動,但他不蠢啊,如今在華陽城內還有資格擁有勢力的人,根本就沒有幾個人,其中正好有晉懷王,衛龍稍微一想就應該相信是晉懷王派人監視他們了。
爭扎地咬了咬牙,「秦姑娘,晉懷王今日找你為了什麼事?」
眸光微動,君蘭轉身看著衛龍,漆黑的眼眸如同冰凌所制,眼神很冷,「晉懷王早有謀反之意,如今義軍圍堵華陽城,正是晉懷王謀反的大好時機。義軍和晉懷王之間的合作,並沒有其他人知道,哪怕事情敗露,晉懷王也可以將所有事情推在義軍身上。你也認為晉懷王仁厚,愛民如子,他又怎麼會利用老百姓去謀取自己的權力?因而,天下百姓只會相信是義軍謀反,屆時,哪怕秦王不動手,百姓也會聲討義軍欺騙他們!」
「義軍存在,本身就是對王權最大的威脅,義軍源于民間,也只有只有百姓能將義軍毀掉。除了秦王外,義軍是晉懷王最大的阻力,你認為,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時刻,晉懷王會做什麼?」
眼楮瞪大,衛龍震驚地看著神情冰冷的女子,她臉上沒有表情,眼眸卻幽寒凌人,和她對視,便會覺得心房一陣劇痛,難以呼吸。
千載難逢的機會!
晉懷王想借此除掉義軍還有秦王!陰謀!晉懷王從一開始就在利用他們,什麼愛民如子,同食粗糧,難道都是晉懷王欺騙百姓的手段?只為得到百姓的認可?
一旦秦王不在,義軍被滅,天下無君,衛龍自問,他一定會支持晉懷王!畢竟,晉懷王他愛民如子啊!
「這,這秦,秦姑娘,你早就知道這些?」衛龍艱難地回過神,強行制住身體的顫抖。他一直都相信晉懷王啊,相信他一個明君,他能理解晉懷王幫助義軍是想除掉秦王為百姓謀福,但他無法接受晉懷王被秦王更加卑鄙,從一開始就在利用百姓們!
晉懷王比起秦王更加卑鄙啊!他居然相信晉懷王!
君蘭沒有回話,凝神盤算著屋外的情況。
晉懷王的野心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從晉懷王願意出手幫助義軍的那天,君蘭就在懷疑他了,晉懷王如果全心全意為百姓,他應該清楚,秦王才是一國之君,國家易主,百姓們將要重新經歷動蕩不安,大戰剛完,百姓的元氣尚沒有恢復,如果在這個時候,秦王遇刺的消息傳出去,百姓們將受到驚恐。
沒錯,百姓是討厭秦王,但他們也清楚秦王是暴君啊,秦王會放過行刺他的人嗎?秦軍和義軍打戰,最終受苦的還是百姓,晉懷王身為王爺,見識淵博,君蘭不相信他會想不到這點。
在晉懷王心中,王位大于百姓。
呼!
君蘭一手將簾子掀開,冰凌刺骨的寒風立刻涌進來,割得臉上生痛。
「秦姑娘!」衛龍瞬間回過神,上前跑到君蘭身旁,暗中和她使了一個眼神,揚聲道,「秦姑娘,你是要出去找羅大叔嗎?不如我和你一道吧。如今已是深夜,你我都不熟悉華陽城,你一個人出去恐怕會不安全
說著,衛龍又朝君蘭眨了眨眼。暗示她,這屋外有很多人把守住,僅靠她一人很難離開,而且,城中還有秦軍在巡視,打斗的聲音一定會驚動他們。
君蘭眼神微變,朝衛龍點了點頭,她也想到了秦軍,不能將秦軍也引過來。她不知道晉懷王的手下知不知道她就是刺客,萬一被秦軍知道,一定會死死地纏住她。
「好,秦姑娘,我和你一起去找羅大叔吧,外面寒風大,我看我們還是披上簑笠吧
衛龍說完,轉身回到屋內,君蘭尾隨。一番整理後,君蘭和衛龍披著厚厚的簑笠走出羅大叔家中。簑笠很大,輕易地將君蘭和衛龍的身形遮擋住,加上外面漆黑一片,又有寒風白雪,吹得人連眼楮都睜不開。
「秦姑娘,我看我們還是先去這邊找找吧,羅大叔平時都會往這邊去
「好
君蘭和衛龍兩人走到大院的門口前,停下來,商量了幾句,一同轉身往同一個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風雪中。
「怎麼辦!」
君蘭兩人剛走,羅大叔家的屋頂上跳下數個黑衣人,他們輕巧地落在雪地上,發出了微弱了聲音,輕功定然不凡。
黑衣人們看著君蘭兩人離開的方向,其中一個黑衣人揮了揮手,所有人立刻分成兩隊,一隊閃身進羅大叔家中,一隊快速追上君蘭他們。
晉懷王不是和沖動,他懷疑君蘭,但沒有證據,再者,他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其他人代替君蘭,所以晉懷王暫時不會殺掉她。
入夜後的華陽城安靜無人,大街小巷陷入漆黑中,隱約只能听見在風雪聲中有大片腳步聲,那是巡兵的腳步聲,正往這邊巡視而來。
兩道身形飛快地行走在漆黑的小巷中,忽然,他們又停下來,左右掃視一番。
「秦姑娘,這邊似乎是大街,不如我們分開走吧。羅大叔一晚都沒有回來,很快有可能遇到什麼麻煩,現在離春節宮宴只有數天,不能讓羅大叔出事!」
「好
男子焦急低沉地說完,女子冷冷地應了一句。隨後,兩人果真分開行動,厚厚的簑笠披在他們身上,很難辨認出男女。
兩人走後,數個黑衣人現身在小巷兩旁的瓦頂上,避開風雪的影響,艱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怎麼辦,他們都穿著簑笠,看不出男女
「王爺只命我等監視住那女子,我听,那女子的聲音剛才響在這邊,恐怕是朝這邊而去!我們追!」
「慢著!王爺說那女子心思不簡單,他們故意穿著簑笠外出,說不定就是為了混淆我們視听。那女子武功高強,說不定早已發現我們!依我看,剛才可能是個局!那女子是往城門那邊去了!義軍就在城門外,她一定想和義軍通傳消息!一定要阻止她,追!」
某個黑衣人一番分析,其余的幾人都決定他說得很有道理,于是,所有人都往城門那邊追去了。
冷眼看著黑衣人往那邊追去,君蘭扯緊身上的簑笠,從牆角下的陰暗出邁步而出,掃視四周一眼,轉身往城牆那邊走去。
晉懷王多疑,他的手下也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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