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莞歌 第四十五章 訪客

作者 ︰ 耳東拾玖

訪客

我不曾說些什麼,只是靜默地斜倚在榻間閑閑看花。

祖母見我這樣,只是微不可聞地一聲嘆息︰「你這糊涂,能裝得了一世麼?」

我不答,只是眼睫低垂。

「公主,衍夫人求見……」

二嬸嬸?我從兄的母親?

祖母見崔嬤嬤稟報得有些小心,無心笑道︰「她既是來拜見我,我哪有不見之禮?你傳她進來就是。」又轉眼對我說,「自你叔父歿了,我們可就再不見你二嬸嬸了。」

「可是,公主……」

「你去傳她便是!」

我端身坐起,可是心內卻不免疑惑。

我的從兄,王衍宗,字子尚。

叔父子那年兵敗身死,雖不至于禍及家人,而嬸嬸與衍哥哥的田產、奴僕、誥封、錫爵皆以罪沒進宮庫,連府上都只喚她作衍夫人,這是隨了兒子的叫法……嬸嬸自此也深居簡出,不大見人,怎今日?

我正想著事,只見一白衣縞素婦人已到堂前。款款拜向祖母。

「民婦拜見余姚大長公主,公主千歲。」

我猶疑的眼光恰好對上祖母嘴角微微浮起的笑意,听著她緩聲道︰「幾年未見,不意你還是這般知禮。」

「是。」

波瀾不驚的回答,不悲不喜。

只見她稍轉過身來,正欲對我下拜,我忙起身攙扶,溫聲道︰「嬸娘這是折殺阿茀了,理應晚輩拜見才是啊。」

我話罷,矮身一福,卻听著祖母道︰「丫頭,你年輕不懂——你嬸娘如今是一介白身,亦無誥命,剛才喚我作大長公主,全的是國禮,而你又是堂堂正正的郡主,如何當不得一拜?」

「國禮先于家禮,自古皆是如此,阿茀,你這豈不陷你嬸娘于無禮之地?」

我吶吶起身,端坐于上,生生受了二嬸的那聲「寧國郡主萬安」。心卻不由得彷徨起來。

嬸娘于我幼時的記憶之中,是一位端莊又不失明快的女子,三月末春,鎮國公府踏青女眷賦的詩詞,總是她得翹楚。

可,就在我扶起她時,才發覺,她那豐腴的柔荑,隱現泛黃的皺痕。

原先鮮明清麗的面龐寫著經年孤居而留下的累累細絲,鴉青的秀發隱見霜華。

一位若花的女子……

「三年孝期都過了,你這是何意?」

祖母沒有了往日對我們的那般柔和,原是這般高高在上的威儀。

她不與久未謀面的媳婦寒暄,而是不含感情地疑問。

「孀居之人,不敢著艷服。」

「哦?難道孀居之人,就可以不顧家禮法度?」

祖母這是在責備嬸娘獨居多年,卻從不拜謁長輩。

我暗嘆,怎會如此?正欲起身稟明祖母,為嬸娘開月兌,卻被一記凌厲的眼神擋回。

我擔憂地眼神掃過,看見的是嬸娘不卑不亢,依舊微笑得宜的臉。

她一如當年一般,緩步走上中堂,慢慢蹲身下跪,硬是醒了三跪九叩大禮。朗聲道︰「母親,兒媳因著前些年的夫喪,孀居在家,原是不祥之人,未敢前來拜謁,恐致禍患于先長,圖惹罪孽。」

祖母听得這樣說,原先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而後有送到嘴邊,問道︰「那如今怎有記起我這獨居之人?」

「兒媳不敢說與母親惺惺相惜,只想著,思夫之心,抵是相同的,此其一。母親是夫君的嫡母,疼愛夫君如親生子一般無二,喪子之痛,不可謂不深,此其二。母親寬仁,準許妾與衍兒待罪之人居于家中,足可見母親舐犢情深,痛兒媳之痛,幼孫之痛,此其三。兒媳不願以己思惹得母親三痛齊發,又聞,于雙親之愛,不在形式禮節……是故,多年不見。」

「只是今日大禮,聊表多年不敬之愧。」

「好,我的兒媳……果然是好啊……」

祖母玩味的眼神掃過嬸娘一片恭敬的面龐,一陣玩味的低眉思索,忽而笑出聲來。

「只是不知,我做做母親的,賞些什麼才好?」

嬸娘的臉。無喜無怒,又拜,起身後朗朗答道︰「兒媳此次前來,原不是來討賞的……」而後話鋒突轉,「只是長者賜,不可辭……王氏又是講究禮節的大家,兒媳倒是有一件事是要求母親的。」

那是等待了許久,敵手終是跳進了顯而易見的陷進的眼神。

祖母挑了挑眉,笑意更勝了些,似是家中那些尋常長輩那般,笑說︰「難得你也有求于我,我若是不應,到顯得有些不近人情,這樣,你說來便是。」

「兒媳不孝,想勞煩母親將衍兒召回……」

「兒媳曾听人說,父母在不遠游,何況是衍兒只剩一位寡母?」

「呵呵,好晴,你也是大家的女兒,怎會不知君命不可辭?」

嬸娘頓住,神色凝了凝,而後緩聲道︰「只是私以為君命仍是不過人倫大妨的……」

「放肆,憑你也敢在我這說什麼人倫大妨?!」

祖母原本還是笑意盈然的臉,瞬時間沉了下了,將茶盞重重置于幾上,一陣瓷器相撞的尖銳之聲讓房內的丫頭僕婦們倒吸一口冷氣——祖母,極少會在她們面前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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