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嫁︰跟你買晴天 第二章

作者 ︰ 千尋

「小姐、小姐……」

雨兒推著呆愣的晴兒,想把她飛散的魂魄給喚回來,可她仍動也不動,好像被人給定了身。

是被下蠱?點穴?還是……中了邪?她不禁猜想那個五官柔美得不像男子的人,在對小姐說話同時,究竟做了什麼,怎地小姐會堆起滿臉傻笑,移不開腳?

這樣不行吶。雨兒不敢隨便同男人打交道的,可眼見她家小姐那副失神樣兒,總不能什麼事都不做,于是一咬唇,她深吸口氣,撇下小姐,急著要去追回那名陌生男子。

「雨兒!」

晴兒大叫一聲喚住了雨兒的腳步,她顯得興奮過度,一把扭住雨兒的手臂,卻忘記節制力氣,痛得雨兒齜牙咧嘴。

不過,疼歸疼,阿彌陀佛,她的小姐總是回過神了。

「小姐,你解穴啦?」她憂心地拉起晴兒手臂,東看看、西瞧瞧,轉個圈圈、繞三下,還好還好。

「解什麼穴啊,爹爹的茶鋪有救了!」她甩開雨兒的手,往她肩膀一拍,力氣大得讓雨兒差點跌倒。

「什麼意思啊,小姐?」晴兒突然冒出的話令她一頭霧水。

可晴兒沒時間為雨兒解答,連忙跑去追趕前頭那個公子。

知道他剛剛對她說了什麼嗎?他說︰讓那兩個小娃兒,明日送十籠包子到惠王府。

這句話代表什麼?

代表一︰他是龍惠熙、當今皇上的三皇子,人稱「皇商」的偉大、高貴、聰慧……查晴兒把他當成天神膜拜的三王爺!好吧,這個可能性很低。

代表二︰就算他不是三王爺,至少是王府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可以不經王爺同意,決定王府里的采買雜事。

代表三︰往後小娃兒們可以打著「三王爺最愛的包子」這塊大招牌,別說一個四文,恐怕一個包子八文錢都有人搶破頭要買。

這年頭風調雨順、國富民安,百姓口袋里裝滿銀子,誰都想花點錢和宮里沾點兒關系,就是吃同一款包子也行。

代表四︰如法炮制,倘若她能和那年輕人搭上關系,送幾斤茶葉入惠王府,請三王爺品嘗,那麼運氣好一點,茶葉流進宮里,他們家的茶可就升了等級,變成貢茶,到時,他們家的買賣還怕什麼競爭。

代表五︰若能真打好這層關系,說不定就有機會也將困脂鋪的生意打進宮里。

所有的念頭像竹筒倒豆子似地,劈哩咱啦全從腦袋里倒出來,她得停下動作,把那些豆子一顆顆給消化掉,所以她方才的呆愣不是中蠱,更不是被高手點穴。

就說,好心有好報,這不就是個活生生的現世報?他肯定看見自己和雨兒幫助窮困百姓,才會丟下那句話,太好了,這樣的人豈能不和他交上朋友?

晴兒飛快沖上前,追著惠熙的背影奔跑。

身後有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她果然追上來了。

惠熙隱起嘴邊的一抹笑,他沒猜錯,她是個見錢眼開的家伙。

若非見錢眼開,腦袋里豈會裝那麼多古怪主意;若不是對做生意有濃厚興趣,一個閨女怎可能放段,在大庭廣眾下吆喝?

她……真的像極了楠楠……遇見她莫非是上蒼安排?

他刻意放慢腳步,緩步轉向旁邊賣玉石的鋪子,等候。

晴兒終于追上他,拍拍胸口撲撲跳個不停的心,她在他身後兩步處停下,順了順頭發、整整衣裳,調勻氣息後,才走向前。

她在他身邊站定,在他耳邊悄聲道︰「這家店的老板不實在,公子喜歡玉石,我可以推薦更好的鋪子。」

惠熙回身望她一眼,表情似笑非笑,跑步而來的她,額頭冒了細汗,兩頰紅通通的,襯得她晶亮靈動的眸子更加誘人,她很漂亮,至少比楠楠美上許多。

「找我有事嗎?不會只是為了告訴我……」他向前一步,也在她耳邊低語,「這個老板做生意不實在?」

當然不是,她怎會做損人不利己之事?「公子善舉,晴兒打心底感激,不知能否撥冗,晴兒請公子喝杯茶水。」

因為感激而追上來?當慣狐狸的惠熙才不相信。

不過,他可是等了半天才等到她出現,豈能無功而返?于是他一拱手,相讓身,便由晴兒領著自己走進附近一間茶館,上二樓、挑了個臨窗的座位坐下。

她點完一壺紅絲線和四色干果後,發現雨兒匆匆忙忙追上來,正引頸四望,到處找不到主子。

晴兒吐吐舌頭,她竟然把雨兒給忘在腦後了!她連忙將頭伸出窗外,揮手招呼雨兒上來。

盯著晴兒的舉止,惠熙抿唇低笑,她這模樣哪像個大家閨秀?

只不過……他們這群兄弟就是大家閨秀看得太多,所以才讓那個最不閨秀的楠楠,猝不及防地闖入他們的心底。

男人真是矛盾,處處要求女子循規蹈矩,但到頭來,卻又覺得那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子最吸引人心。

待雨兒上來,晴兒吩咐她去打听打听那兩個小女圭女圭的家在哪兒,再將惠熙的話帶給他們。

雨兒哀怨地望了小姐一眼,嘟囔兩聲,最後還是領命而去。

不多久茶送了上來,晴兒一面為惠熙斟滿杯子,一面笑道︰「這茶苦而寒,陰中之陰,最能降火,火為百病,火降則上清矣。公子,你喜歡喝茶嗎?」

「還好。」

「你知道這茶為什麼叫做紅絲線?」

「不知道。」他對茶並不講究,只要不澀口,就能入喉。

「所謂,猴魁兩頭尖,不散不翹不卷邊。你細瞧,每朵都是兩葉抱一芽,平扁挺直,照是俗稱的兩刀一槍,但因為葉色蒼綠勻潤,葉脈綠中隱紅,因此才稱之為紅絲線。」她打開壺蓋,挑起一朵茶葉對他解釋。

「姑娘對茶倒是懂得很多。」

「還好,我家里是賣茶的。」終于引到她要的話題上,晴兒忍不住得意一笑,偷眼覷他,仿佛看見白花花的銀子在眼前閃耀。

終于談到正題了吧。惠熙不動聲色,待她繼續往下說。

不過晴兒倒也沉得住氣,她端起杯子輕啜一口,笑道︰「我爹爹常說,雲南普洱茶,湯橙黃明亮,味釅香醇,是茶中極品。可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君山銀針、六安瓜片都勝過雲南普洱,當然我最喜歡的是洞庭碧螺春,它的茶葉卷曲似螺,白毫畢露,銀綠隱翠,沖泡時白浪翻滾,香氣襲人,光是聞那股香氣,人就醉了。」

「是嗎?」

「如果公子想試試,不如改明兒個,我送幾斤碧螺春到惠王府里,如果公子覺得合意,能再請三王爺也品嘗、品嘗,那就太好了。」

惠熙听懂了,原來她也想分分惠王府這塊大招牌,于是狐狸眼一勾,他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三王爺對茶沒什麼特殊喜好……」

听到這里,晴兒的眉頭不自覺向中間推擠,擰出一張俗稱臭臉的表情。

「不過,我倒是听說皇上和瑜妃娘娘挺喜歡品茶,不如我替你把茶葉送進宮里。」

瞬間,柳眉倏地往上飛揚,她的喜怒哀樂一覽無遺地全寫在臉上。

「皇、皇、皇上……你、你說、皇……」她杏眼圓瞠、臉皮微顫,兩手緊緊攬在胸前,快樂得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

「皇上。」惠熙接下話。

「可、可以嗎?這樣會不會太為難公子?」

「怎麼會,小事一樁,只不過萬一姑娘送來的是俗品……」她有趣的反應令他忍不住想再逗逗她。

他不過微微皺眉,她立刻指天誓日,發下重誓。

「怎麼會是俗品?是極品,絕對絕對的頂級茶葉!我們家鋪子是五代正派經營,若是沒有幾分選茶、挑茶的本事和良好的商譽,早早倒店了……」

接下來是一段快到讓人難以消化的自吹自擂言語,逗得惠熙抿唇暗笑。

傻子,宮里的貢茶豈是一個小小的茶鋪可以拿的出手的。

「還沒請教姑娘芳名。」他即時打斷她的話,生怕她這樣一路講下去,會把家里五代祖先陰靈全叫出來掛保證。

「我叫查晴兒,我爹爹在城東開了家三如茶鋪。三如是哪三如呢?如心、如意、如願,喝了我們家的茶,包管公子事事順心、萬事如意,有空的話,公子可以去鋪子里坐坐。哦,對了,忘記請教公子貴姓大名。」

他望著她充滿期盼的臉孔,慢條斯理,吊足了她的胃口才出聲。「我姓龍,龍惠熙。」

再次,她被下蠱、被點穴,再度撞上各路鬼邪。她的眉頭上挑、雙眼瞠大、臉皮發顫、兩手緊緊攢在胸前……惠熙猜想,她又要結巴了。

「龍、龍、龍惠熙?」她驚訝之余,趕忙就要跪下。

果然猜中了,哈!一個性情簡單、沒有心機卻又絕頂聰明的女子。

惠熙示意她不需行跪禮,又笑著搖頭,後宮絕對養不出她這樣的女子,後宮女子手段百般、算計千萬,時時相貌妖嬈,步步玄機暗藏,心機早已淬進骨子,修煉成精。

她們快樂時,不會笑逐顏開、喜形于色;她們惱羞成怒時,不會橫眉相對、撒潑怒罵;她們哀傷時,也不會淚流滿面、揪心喟嘆。

她們深諳籌算智詐之道,講究斯文雅致之舉,就算是光火,也要做出皇家人一貫的淡定。

哪像她,心喜心急,一目了然。

「外人大多喊我三爺。」惠熙再次接下她的結巴。

她用力吸一口氣,一拍桌子,大聲道︰「我听過你的故事。」

故事?他不知道自己也有故事。他以為,只有太子和楠楠,才有那種值得人四處散播,流傳後世的故事。

「什麼故事?」

「人人都說三王爺長袖善舞,經商手腕舉國第一,那個飽學齋傳奇,讓所有的商人都佩服得不得了。」

「傳奇?」他的飽學齋在旁人眼里竟然是個傳奇?他失笑不已。

「當然是傳奇。咱們行商的,都是因為有人需要,為了便利百姓的需要,才四處買辦商貨,賣予百姓,從中賺取利潤。」

「飽學齋不一樣嗎?」

「不一樣,大大的不一樣。自從三爺的飽學齋做出既便利又好看的包包,京城里的人便再也不用擔心東西會從包袱里掉出來。

「最近那個下面裝著小輪子,可以把所有東西都往里頭丟,拉著走的大包包,更是讓人大開眼界。我們家里的老管家年紀大,提不了重物,每每上市集采買,身邊都得帶上兩個人,現在好啦,大包包一帶,再重的東西都難不倒他,一口氣替府里省下兩個人力。

「三爺想想,以前家里只要準備一塊花布巾,就可以把所有東西全包了,現在呢,裝書有裝書的包包、裝衣服有裝衣服的包包,同樣是帶隨身物品出門的包包就有各種不同款式。現在,每個人家里都有好幾個包,從一塊布巾到好多包包,三爺不是為了滿足百姓的需求而營商,而是創造了百姓的需要。這是商人的最高境界呢。」

滿肚子的話全倒了出來,她激動不已,一張小臉激動得紅撲撲的。

龍惠熙于她,是和神仙同等級的人物吶,想想普通人遇見觀世音菩薩會是什麼心情,她現在就有這樣的心情。

惠熙回望她,發現她眼神當中充滿敬佩。

是「敬佩」不是「敬畏」,身為高高在上的皇子,多數人面對他,總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是萬劫不復。

她卻不一樣,她對他有掩不住的崇拜與贊嘆,而那份景仰並非來自他的出生背景,而是因為他正在做的事情。

她雖沒說出口,但他懂她的滿腔熱血與歡欣,她的目光充份地滿足了他的虛榮感。

自古以來,以農立國的大燕,重農抑商,凡商人總被冠上奸商二字,連他父皇都曾經罵過他,說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明德、不修身,枉費堂堂九五之尊竟生出這種不成材的兒子。

那些反對他,卻支持大皇子壢熙入主東宮的臣子們,便是以他從商之事排擠他。

「你不會看不起商人?」

「怎麼會?重農抑商根本是錯錯錯錯錯……這種觀念大大錯誤。沒有商人,怎麼能物暢其流、貨暢其通,怎能利民所便,怎能讓物產盡其所用?商人運通有無,給百姓帶來利益,民有利,則國有稅;國有稅、則兵馬強;兵馬強,則天下平。所以我們非但不能看輕商人,更要尊商、重商,因為商業才是造就國富民強的基本條件。」

一篇大道理說完,惠熙忍不住想為她拍掌稱好,了不起,一介小小女子竟有這等眼界胸襟。

她喝空一杯茶,挪了挪椅子,挪到惠熙近身處。「三爺,你怎會想到賣包包這個好點子的?」

「那點子並非我想出來的。」

「不然是哪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想出來的?」晴兒追問。

楠楠肯定沒想過,別人會當她是大人物。想到這里,他滿眼淨是溫柔。「包包是楠楠發明的。」

「楠楠?」

惠熙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楠楠二字。

「原來是這個楠字啊……她和為太子殉葬的女子,是同一人嗎?」

「對,同一人。」

「我知道她所有的故事,她是名奇女子,為愛情遠走家鄉,創立典心樓、女圭女圭屋,還蓋了間大學堂,替朝廷教育人才。可我沒想到,連飽學齋也是她的點子。」

「這些,你全是從說書人嘴里听來的?」

「是,可精彩的呢,她一個小小宮女,竟不畏強權,膽敢對抗位高權重的皇後娘娘,據理力爭、扞衛愛情。皇後娘娘不喜歡楠楠,硬是替太子挑了李荃紫為妃,想活活拆散兩人,沒想到她撐著一股硬氣……」

「夠了,全是強加附會,故事隨意听听就算,別當真。」惠熙失笑,那些說書人虛構故事的能力未免太厲害,他該找一天約閱熙再去听听。

「所以……是假的?」

「當然,別說是和皇後娘娘據理力爭了,皇後光一個眼神,就讓楠楠嚇得連話都說不齊全。她只會巴結人,成天跟在瑜妃娘娘後面,誰給她好處,誰當她靠山,她就送上嘻皮笑臉……」

「停,三爺,你這是在破壞我對楠楠的想象。」

「你的想象是錯的。」

「不然,她是個怎樣的女子?」

「她和你一樣,是個很普通的女子。她不美麗、不懂詩詞,沒有太好的身家背景,但她生性樂觀活潑、古靈精怪,再壞的狀況在她眼里都不會是絕望。」

「她說過,成功讓人快樂,但失敗才會讓人成長;她說生命總有自己的出路,與其憂心得不到的,不如想想擁有的。」

「她有些反骨,硬是要把關著失寵妃子的冷宮變成暖宮。別人踩她、辱她,她說最好的報復手法是笑著、過得快樂,讓她的敵人氣破肚腸……她總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歪理,可細听之後,卻能听出深意……」

講起楠楠,他忍不住多話,忍不住表情變得溫柔,也忍不住嘴里噙入絲絲的甜。

晴兒看他,看得很仔細,他的一顰眉、一揚唇,再細微的表情都沒逃過她的眼楮,然而望著他幽深目光,她輕聲嘆息。

「怎麼了?」惠熙側過臉望著她。

「三爺很喜歡楠楠,對不?」

話剛出口,晴兒立刻後悔。她這是做什麼,做什麼揭人瘡疤,還交淺言深吶,那是人家的心底事,她有什麼資格挖出來?

況且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楠楠已經追隨自己的愛情而去,現下她硬是掏出別人的心肺,除了讓人生氣、哀傷,又有什麼意義?

懊惱的表情清楚明白地寫在她臉龐,晴兒只差沒拿塊狗皮膏藥封住自己的嘴巴了。

惠熙一哂,沒關系,他從來都不否認自己的愛情很愚蠢。

「對不起。」她捂起嘴巴,滿臉愧疚。

他搖頭,眼底浮起淡淡悲涼。「沒錯,我是喜歡她。」

他的承認凝結了她的目光,她望著他俊秀雅逸的臉龐忽地蒙上陰霾,心底竟像壓上了大石塊,重得讓她呼吸困難。

她听說過,愛上一個人,光是分開一會兒,便是抓心撓肝的思念,恨不得日日膩在一起,日日相好。可無奈三爺喜歡的楠楠有顆忠貞的心,她想日日膩在一起、日日相好的男子不是他……

「不用同情我,能認識她,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盡管這份愛得不到回應,自己的執著真的蠢到極點。

他放下杯子,再也坐不住,像逃避似地,急急轉身。

如果他就此離開,晴兒會以為是自己的多言惹惱了他,破壞了一切,然後他與她,再沒有下文。

可意外地,惠熙行至樓梯前,竟然忍不住轉身,深深地再望一回她的臉,然後又快步走回她身邊,伸出手掌,溫柔地對她一笑,揉亂她的劉海。

很早以前他就這麼做過——對楠楠。

清朗天空,幾朵浮雲,今兒個的天氣好得像晴兒的心情。

她抱著自家茶葉,踩著輕快腳步,領著雨兒快步往惠王府走去。

已經過午,朝臣們應該已經下朝,返回各自家中了,這時間三爺應該會待在家里吧。

想起惠熙,晴兒忍不住雙頰泛起陣陣潮紅,那親昵到不該對陌生女子做出的舉動,是代表他不討厭她,或者是……他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她原對情愛沒什麼想法,可這陣子惠熙俊逸的身影和那看似不經意的舉動卻令她在意。她本來就很欽佩惠熙的商業奇才,如今那份崇拜卻多了種莫名的情愫。

光是想起那日兩人相談甚歡的情景,她的一顆心便怦怦跳不停,不知這回再次見面,他會記得她嗎?

「小姐很開心,是因為老爺的茶葉生意有轉機,還是因為要去見三王爺?」

看著興致勃勃的晴兒,雨兒忍不住打趣。這幾天小姐成日三爺長、三爺短,三爺的飽學齋如何如何,三爺做生意的手腕,比起範蠡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位「三爺」出現的次數太多,听得她耳朵幾乎長繭。

「當然是因為爹爹的……」

話到一半,晴兒停頓,偏過頭看向含笑的雨兒,才醒悟自己被嘲笑了。她擠眉弄鼻,瞅了這位情同姐妹的貼身丫鬟一眼。哼。有什麼好笑的,那個三爺本來就是個大人物。

撇開飽學齋不談,他上書朝廷,在大燕境內開闢許多四通八達的商道,讓商人避開山林野盜,減少貨物損失;他為商人請命,統一稅賦,讓商家同一批貨不必再重復繳稅;他開放國與國之間的貿易,讓商人可以自由往來于邊境……提到龍惠熙致力于商業的功績,哪里說得盡。

「笑什麼,你知道三爺有多厲害嗎?」晴兒雙手擦腰,杏眉含怒,好似雨兒的笑,輕薄了偉大的三爺。

「知道知道,他創造百姓的需要、促使商業蓬勃發展、解決商人的困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商人們不應該拜財神爺,應該改拜三王爺。」雨兒又笑了晴兒一回。

她在雨兒腰間掐一把,被嘲弄得臉色益發紅艷。「你盡管笑吧,待我幫爹爹解決眼前難題,到時候再來印證我說的話對不對。」

雨兒還想頂回去,卻不意瞥見一名年輕婦人當街跪地,她全身素縞,手握一卷白紙,攔住一頂轎子。

婦人並不曉得轎子里坐的人是誰,以為挑頂最大、最闊氣的轎子,里面的官肯定最大。

她就跪在那里,雙手將紙卷打開、高舉,偌大的白紙上只有一個血紅的「冤」字。

「大人,民婦冤啦,求求大人給民婦申冤。」婦人哭得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蒼白的臉孔浮上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她的哭喊引來百姓圍觀,大伙兒都好奇發生什麼事,就是晴兒、雨兒,也忍不住向人群處靠攏。

官轎在婦人身前十步距離處停下,轎簾掀開。

一名玉冠束發,濃眉方臉,體態軒昂、豐神俊朗,卻神情肅然的男子下轎,他身著白鋒毛皮褂,綴繡兩正兩行圓形五爪金龍石青色親王禮服,即使不辨官服,光見此人不凡的氣勢也曉得此人身份不尋常。

見了出轎之人,群眾中便有人低聲道︰「糟糕,她攔錯人了。」

低沉語音傳進晴兒耳里,她下意識回頭,找到聲音出處,悄聲問︰「為什麼攔錯人?」

「婦人有冤,該攔府尹大人、縣大人,這位是四皇子龍閱熙殿下,根本不會處理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

「你何以知道那是芝麻綠豆的小事?」雨兒反問。

「不管是不是小事,總之她就是攔錯轎子,哪個皇子會理會小老百姓的冤屈?」男人搖搖頭,退出人群,擺明沒啥好戲可看。

「是嗎?三爺就會管。」晴兒咕噥一句。

「大人,求您幫幫民婦,民婦已是求助無門了呀。」

「你有冤,怎不上衙門提告,卻在這里攔轎,豈非亂了國家律法?」閱熙凝聲問。

「大燕國還有律法嗎?不……就算有,那些律法也是用來規範百姓、限制百姓的,對于大官,律法根本不存在。」婦人恨恨說道,眼里的憤恨不平以及大不敬的言詞看得人心驚。

「好大的膽子,無知刁婦竟敢放肆批評!」

「民婦沒說錯呀,朝廷里官官相護,惡官一手遮天,誰是誰非,端看誰的背景最大,這樣的律法何必存在?」

她哭趴在地,那張刺目的冤字則靜靜地躺在街心。

路人紛紛低語,有個膽大的男人深有同感的激忿擊掌大喊,「說的對。」

閱熙鐵青了臉色,擰起眉頭,眼前這樁可以是普通民婦蒙冤平反的小事,也可能是煽惑民心的大事,倘若不好好處理,怕是會影響朝廷威信。

「你說說,你蒙受了什麼樣的冤屈,把事情經過一一說來。」

听見閱熙的話,知他願意為自己主持公道,婦人破涕為笑,連連叩首。

「民婦是京城人、林佑福的小妾袁氏。去年民婦與大房杜氏同時懷了身孕,年底夫婿外出營商時,民婦生下了兒子取名林懷書,半月後杜氏早產,生下一名死嬰。沒想到杜氏趁夫婿不在,竟奪走我的孩兒,將民婦趕出林家大門。

「為此事,我上告縣府,可那秦大人收下杜氏的金銀,連審都不審,就將我趕出衙門。我不甘心,再告進京城府尹,卻遭夾棒刑求,折磨得體無完膚,差點兒死于非命。那時我才听說,原來杜氏的娘家大哥是個五品官,有他打點,我狀告到何處都無冤情大白之時。」

「民婦心灰意冷,卻不甘心就此舍棄親兒,這段時日,民婦躲在林家附近,一心想著待夫婿回來,定可為民婦作主,誰知……誰知消息傳來,夫婿被強盜所害,尸骨遍尋不著。民婦連一丁點兒的指望也沒了,民婦不怕半生孤零,只是心疼孩兒,哀恨母子永無再見之日……」

袁氏字字冤屈、句句哀怨,周遭人們听得眼眶都紅了,百姓們議論紛紛,個個憤慨,直指那些官員要錢不要理,簡直是枉讀聖賢書。

有人低聲說道︰「你們沒听過嗎?衙府大門向東開,有理無銀莫進來。」

也有人說︰「看來這袁氏得冤屈一輩子了,丈夫不在、大房朝中有人,不冤,成嗎?」

听著那些耳語,閱熙思索半晌,雖說自己插手此事不合律法,但眼下群情激動,且司法不公使百姓含冤之事確實嚴重,因而決定破例來一回大街審案。

「來人啦,去林府將林懷書、杜氏、管家和丫鬟通通給我帶來。」

知道閱熙願意親審此事,衰氏感動得涕泗縱橫,一顆頭在地j二磕得叩叩響,那一下下,仿佛全撞在百姓心版上。

「沒錯,這案子還不簡單,把府里所有丫頭、婆子、長工、管家通通集合起來一間,不就知道誰是誰非了,怎地那些惡宮個明是非,要銀不要理,太可惡!」人群中的晴兒義憤填膺的說。

雨兒蹙眉搖頭。「恐怕沒那麼容易,且不說杜氏娘家背景,已經過了那麼長一段時間,為什麼沒人為袁氏出頭?怕是林府上下,早讓杜氏給控制了,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證、物證,案子難辦哪。」

「照你的意思,那孩子是爭不回來了?」

「那也未必。」

雨兒細細尋思了會,又四下張望,轉身走進一家店鋪,借來紙筆,振筆疾書。

待她回到晴兒身邊時,問案狀況果如她所想象的,眾口一致,均說孩子為杜氏所出。還有人指控袁氏,說她生性,趁老爺不在家勾搭府里長工,生出來的孩子面容形貌都與長工一致,夫人是為老爺顏面,想要息事寧人,才會悄悄將這對奸夫婬婦給趕出家門,沒想到這惡婦竟做賊喊捉賊反咬一口。

听到這些證詞,袁氏心思大亂,放聲怒號,滿口只喊得出冤字。

杜氏也不惶多讓,抱著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可憐。

事情發展至此,圍觀的百姓不再一面倒的替袁氏說話,沒人清楚事實真相,只好靜待閱熙定奪。

「小姐,你敢不敢把這個交給四王爺?」雨兒把寫好的信放到晴兒手中,比起晴兒的大方,面對陌生人這種事,她實在很膽小。

「有什麼不敢,給我。」打出生到現在,她查晴兒還沒踫過「不敢」的事。

她想也不想,拿起書信往閱熙身邊走去,可未近身,就讓閱熙身邊的侍衛給攔下,她不理他們,逕自朝著閱熙大叫。

閱熙發現動靜,循聲向晴兒望去,兩人視線相接時,閱熙一個恍神,竟是將她看成楠楠。

不對,她不是楠楠,她只是有一雙和楠楠極其相似的靈活大眼;她只是和楠楠一樣,臉上充滿各種表情;她只是和楠楠一樣,見了他卻不畏懼,一派坦然……

因為這份熟悉感,令他對晴兒的舉動很感興趣,想知道她究竟想干什麼,于是下令讓侍衛放她進來。

晴兒走近閱熙身邊,恭敬地將手中信交給他,輕道︰「希望它對四王爺有幫助。」

「得先看看,才知道有沒有幫助。」閱熙當著她的面拆信,逐字讀過。

晴兒信心滿滿,她們家雨兒別的不敢講,那腦子啊,是個妙思智囊,想出來的法子肯定驚天動地、無人可敵,盡管她尚不曉得里面究竟寫了什麼。

不多久,閱熙眼底閃過一抹驚艷,抬起眉眼,仔仔細細打量著晴兒,她不只形似貌像,腦子也和楠楠一樣聰慧!

撿到寶了,閱熙告訴自己。「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晴兒本不想提的,畢竟為善不欲人知嘛,可又想起自己正欲積極拓展宮廷人脈,多認識一個王爺,總是有好處沒壞處。

「民女叫查晴兒,爹爹在城西開了間三如茶鋪,那是五代的老店,王爺只消一問,大家都知道的。」

「我知道了,本王在此多謝姑娘鼎力相助。」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晴兒,仿佛身邊幾十幾百人都不存在,他看得晴兒困窘不已,忍不住多舌多嘴。

「四王爺,晴兒知道自己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天神造物對我偏心到了極點,可就算如此,您也不能這樣,看得人尷尬。」

听見她的話,閱熙回神,不但不生氣,反倒笑眯了眼。是的,換了楠楠,肯定也會這樣說。

一拱手,閱熙再次朗聲謝道︰「多謝姑娘。」

「大恩不言謝,得有點實際行動才成。」

晴兒不過是對自己說話,聲音很小,並不企圖教誰听見,可閱熙學過武藝,這耳聰目明是基本能力,因此他听見了,還忍不住發笑,那股笑意從嘴角蔓延到雙眸,逐漸擴大、擴大,像水面漣漪,一圈一圈激蕩著他的心。

他告訴自己,這回,自己定要搶在前頭。

晴兒福身,退出人潮。她走得瀟灑,並未注意閱熙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自己的背影,久久不曾轉移。

找到雨兒之後,她們繼續往惠王府前進。

遠離了人潮,晴兒悄聲在雨兒耳畔低問︰「雨兒,你在信上寫什麼,四王爺干麼對我一謝再謝?」

「我在上面寫了個好法子,解決四王爺的燃眉之急,他自然要對小姐一再道謝。」

想起閱熙卓爾不群的凜然神態,雨兒不禁微微臉紅,也不知怎麼的;心像被什麼炸過似地,滾燙滾燙,弄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只曉得整個人不對勁到了極點。

「我當然知道是好法子,但是什麼樣的好法子呢?」晴兒扯扯發怔的雨兒。

「我讓四王爺把林懷書帶回王府里幾天,然後讓宮廷御醫為杜氏、袁氏取血。」

「你想用滴血認親那招?但那會準嗎?」

「那是掩人耳目的。幾日後,王爺可以把杜氏、袁氏召進王府,告訴她們,林懷書死了。」

「死了?那還有戲唱?」

「怎沒戲唱,好戲才要上場呢。借此四王爺可對兩名婦人大發雷霆,痛罵袁氏無知惹事,再責怪杜氏沒把林懷書照顧好,讓他身染疫毒,害得宮廷御醫在取血時不慎,也染上疫病。之後就開始夸大其詞啦,說那名御醫是如何受皇上、皇後娘娘重視,他一死、朝廷痛失英才,而御醫家中數名孩子嗷嗷待哺……

「最後,四王爺可以把林懷書的尸體交給杜氏帶回去安葬,但條件是林家必須將三分之二的家產贈給御醫,保障御醫家人下半輩子的生活;或者,倘若袁氏想要林懷書的尸體,就必須終生為奴,付出勞力,心力,照料御醫一家。」

「我懂了,只有真正的母親才會為了兒子,甘願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沒錯。」

「雨兒,你真聰明,我終于明白為什麼四王爺看過信後,會高興得連連感激,原來是這麼了不起的計策啊。」

「這沒什麼,我不過是利用母親心疼兒子的心罷了。」

「這一回若能和四王爺也搭上線,往後宮廷里的生意就更穩了。」

「小姐,你別滿腦子錢,你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雨兒嘟嘴。

「我哪里奇怪?」

「你啊,分明不缺錢,可一提到生意,就兩眼發亮,好像非得把天底下的銀子全攬進口袋不成。」

「你不懂,缺不缺錢是一回事,生意是另一回事。我有沒有跟你提過,三爺曾經說……」

雨兒急忙截下她的話。「提過了、提過了,三王爺的豐功偉業可以寫成一本書,名留青史了。」

「名留青史?很有可能哦,就像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誠信為本’的儒商,端木子貢;或是陶朱公範蠡,他富而行其德,講究三分生意、七分仁義;又或者像自……」

「行了,小姐饒了我吧。」雨兒重重嘆氣,扳過她的身子,指指前方宏偉大宅門上的區額,笑道︰「惠王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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