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瀟 嗤笑了一聲︰「認不出啊,前輩留在我這里的神念可都還在的。」
峒簫瞧著張瀟 的樣子有些失笑︰「你這副模樣,還是別叫我前輩了。」
張瀟 立刻從善如流︰「好啊,峒簫道友。」
峒簫盯著張瀟 的眼楮瞧了好一會,也沒有看到張瀟 半分不適應尷尬之處,他自己到有些不明所以了,上前兩步踢開了白狼,坐在張瀟 面前︰「你真的不在意你這副皮囊?」
張瀟 再笑了一聲︰「不知道什麼叫隨遇而安嗎?改變不了的事情在意有什麼用。」
「發生什麼事情了,給我說說。」好像因為張瀟 態度的隨意,大約是因為這個吧,峒簫覺得一個女子從年輕貌美忽然間就變得如此蒼老,本來應該歇斯底里瘋狂起來,而原本,張瀟 的動作也透著絲瘋狂,她竟然將三只白狼的契約都解除了,還坐在它們中間,峒簫對張瀟 的態度也不知不覺發生了些改變。
峒簫被囚禁數十萬年之後,是張瀟 將他解救出來的,以他的閱歷,不難看出張瀟 對他的心計,各取所需而已,其後八千年的閉關,二人獨處,峒簫幾乎不理會張瀟 ,但是張瀟 一舉一動都隱瞞不了峒簫,也沒有想隱瞞過,長久以來的相處,讓峒簫對張瀟 的了解也深刻起來,以至于看到張瀟 在他面前如此狀態,他竟然不大覺得吃驚。
大概人世間能正視自己現狀的女子,也就是張瀟 這麼一位了,也就是她才能坦然地面對她自己蒼老的外貌。
見到峒簫隨意坐在她面前,張瀟 笑笑,在峒簫面前,似乎比在木槿面前還要坦然,她笑笑道︰「沒有嚇到你?」
「你指什麼?」峒簫揚揚眉毛,「我倒是沒有想過還能看到你衰老的那一天,你遇到誰了?」峒簫直接進入正題。
「先不說那個,你要的東西我都拿來了,現在給你嗎?」。張瀟 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
峒簫瞧著張瀟 收起笑容後蒼老的面頰,臉上的周圍和松懈的皮膚,還有眼角耷拉下的一塊眼皮,不由就想起張瀟 青春秀美時的這副表情,兩相強烈的對比,便想起張瀟 的前一句「沒有嚇到你」那話,也才知道張瀟 的意思。
說實話,若是不相熟的人,見到張瀟 這副面容,也就感嘆一句老態龍鐘而已,可相熟了,前後對比的鮮明,說嚇到到夸張了,可怎麼都不得勁。
峒簫的想法並沒有表示出來,聞言點點頭道︰「好。」
張瀟 站了起來,峒簫也站起來,二人之間忽然多出一面黑色的戰鼓,一只雪白的鼓錘被一根筋索綁在戰鼓之上。
好像有凜冽的殺意從戰鼓中浮現出來,空氣中忽然涌出讓人心髒都冰寒的感覺,峒簫的身體中剎那間迸發出森嚴的冷意,三只白狼一下子匍匐在地,碩大的頭顱都低垂下來,喉嚨里都不敢有一點聲音發出。
張瀟 也感覺到凜冽的殺意與森嚴的冷意,她連抵御都沒有費心去做了,不說是心灰意冷,心內也差不多是類似的感覺,與綾夙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不是擊垮了她,而是讓她明白了什麼是螳臂當車,什麼是自不量力。
所以,真沒有什麼可以執著的了。
人對危險的懼怕,來自于對自身安危的擔憂,因為擔心自己的安全,才會懼怕別人做出危害自己的事情,張瀟 對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了,望著峒簫瞧見戰魂鼓的面色,她只是不做聲的後退一步。
心中忽然升起同病相憐的感覺,她張瀟 ,此時與峒簫,大概是同樣的心情。
她失去了只是一個年輕的身體,她的修為還在,實力還有,可是峒簫,他連身體都沒有了,支離破碎,粉身碎骨,就是他這樣的。
天下還能有幾個人有峒簫這般的待遇,能親眼看到自己破碎的尸骨?
峒簫慢慢走上前,他的手輕輕地拂過戰鼓黝黑的鼓面,那是他的肌膚,再握住那根白色的鼓錘,張瀟 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有熟悉的感覺,但是她知道,她先前那般不在意的表現絕對影響了峒簫。
她,一介人修,在神祇的眼里螻蟻都談不上的角色,至今泰然自若,峒簫,絕不會過于失態。
果然,不到兩息的時間,峒簫就收回了身上冷意,戰魂鼓的殺意雖然還在,好像也受到了峒簫情緒的影響,不是那麼重了,峒簫回過頭來的時候,神色平靜下來。
「還有你的不死之心,很抱歉,我沒有保護好我這顆心髒,不過心髒中的不死之意,沒有受到影響。」張瀟 沒有什麼誠意地道。
「先不忙。」峒簫做了個請坐的手勢,也不見他有什麼額外動作,戰魂鼓就消失了。
張瀟 和峒簫都坐在了地上,張瀟 並沒有提及冰海被封印的上古戰場,只是將遇到夷幀和綾夙的過程都一一講述出來,因為戰魂鼓被封印的陣法,她奪了這幾十萬年戰爭因果也就無法隱瞞了。
戰魂鼓都到了峒簫的手里,只要峒簫詳細琢磨,自然也就隱瞞不了了,還不如就說出來。
峒簫面無表情地听完,沉思了一句,先問的一句話竟然不在張瀟 的意料之中︰「你有不死之意,為什麼不拿出來用?」
張瀟 楞了一會,才明白峒簫的意思,只覺得峒簫問得很是幼稚,想要翻翻眼楮,方想起來她這副老態龍鐘的模樣實在不適合歡月兌的表情,只能忍住了,做了一個面無表情的表情道︰「綾夙可是肉身依舊,完完整整的本體,我拿什麼抗衡能抗衡得住?道友該知道我這個人,要是拼死一搏哪怕有半分勝算,我也就拼了,可明明以卵擊石,做困獸之爭,還讓人看笑話,就不是我了,再說,不就是損失了這副皮囊嗎。」
峒簫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有哪個女子不在乎皮囊吧,至少,你還是能抗住不會衰老的。」
張瀟 笑了下︰「我這個人最是小心眼,夷幀如此對我,我自然要報復回去的,要是把底牌都泄露了,就不容易報復了,所以,看待我完好保留了你的不死之意的份上,這個仇你會替我報吧。」
「綾夙呢?」峒簫問道。
張瀟 搖搖頭︰「平心而論,在綾夙這件事上我理虧,所以,別說綾夙只是拿走了我的容貌,讓我吃一次苦頭,就是單從她放過了木槿上,這件事情在我這里也就扯平了。」
峒簫冷笑聲︰「原來張老板是這麼大度的。」
張瀟 笑了︰「一碼歸一碼——說說看,這個不死之意怎麼還你。」
峒簫皺皺眉,張瀟 心里忽然有個不好的預感,她遲疑了下道︰「你不會要楚清狂拿出心髒吧。」
峒簫瞧著張瀟 ,想想道︰「不需要全部,只要我這一部分,我的身體不完整,需要時間溫養。」
張瀟 點點頭,卻覺得峒簫剛剛的皺眉似乎並非這個意思,就道︰「既然如此,你什麼時候需要就通知我。」說著站起來。
峒簫也站起來,張瀟 再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回頭就向出口走去,雖說沒有到出口打開的時間,但峒簫在這里,這個小世界完全是隨他控制的,離開卻是不困難的。
「張老板,你不問問怎麼恢復容貌?」峒簫在身後喊了一聲。
張瀟 站了下,沒有回頭︰「這樣也沒有什麼。」她終究是沒有回頭,直接走了出去。
張瀟 不是完全不在意容貌的,峒簫的話也不是沒有讓她動心的,但天下哪里有免費的午餐,只一個凰姬可能的爐鼎身份,就讓她一步步走向今天這個完全無法預測的境地,直覺中她認為不能向峒簫開口。
不夠冷靜的時候不能決定任何事情,她在峒簫這樣的帝子眼里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她必須要記住這一點。
說實話,她還是很感謝夷幀和綾夙給她上了這一課,雖說也付出了代價,但正因為這個代價的沉重,她才會留下深刻的教訓,也才能更清醒地認識了自己。
乘坐飛舟回到了黑瘴山,張瀟 終究沒有頂著這樣一張面孔讓所有人參觀的心情,也不願意隱姓埋名,便用靈力模糊了她的相貌,好在有木槿在,她回到黑瘴山水潭內的時候,只覺得心力交瘁。
直接進入了自己的洞府,將自己封閉在黑暗無人中的時候,張瀟 才軟軟地坐下來,一時心緒茫然,只覺得真正獨處下來才可以完全放松。
回想神界經歷,張瀟 竟然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情緒對待,從頭到尾,她好像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可是到了最後一步,才發現她才是被耍的那個人,偏偏一切都還是她自找的,夷幀只是小小地利用了一下她。
這種利用,張瀟 自己也是很熟悉的,她也沒有少做,看著別人一步步走到自己挖好的陷阱內,看著對手落入到陷阱之後的無奈,看著他要麼困獸之爭要麼忍氣吞聲,她也是常做的,只是她做的時候心情是舒坦的,做別人陷阱內的獵物的感覺卻不是那麼美妙的。
想起楠白語當日的無奈,將九域總域主的拱手奉上,她真是完全體會到那種心理了,更何況當時楠白語並沒有做錯什麼,只是為了九域免遭戰火的禍害。
而她,多少還是有負罪的心理,誰讓她穿越到這里都萬年了,骨子里還保留一點點對前世的念想,好像只要還有這點念想,她就是本來的張瀟 ,完整的張瀟 。
如此,心里終究也好受了些。
真正正視了現狀,現狀也不是不可接受的,比這更沉重的打擊她都經歷了,不過一副皮囊,一個外貌,並且在張瀟 的心里,也未嘗沒有因禍得福的感覺,就是在離開綾夙不久就在飛舟上想到的,這樣一副外貌,凰姬怕是半點奪舍的念頭都不會出現了吧。
想開了,張瀟 將洞府的熒光石都露出來,光線幽白,不是那麼明亮,也足夠柔和,從外貌改變之後,她還沒有好好地看過自己,當下靈力化作一面鏡子。
真的老啊,她站在鏡子前,仔仔細細地看過了,就好像若干年前看著鏡子內陌生的自己一樣,這個身體,如果失去了靈力,怕是馬上就會過去的。
張瀟 撇撇嘴,鏡子里那個老得沒有一點精氣神的影子也撇撇嘴,露出不屑來,張瀟 又做了幾個表情,發現在她這副外貌之下,她常有的心態下的表情也不是很難看,大概老了的緣故,表情也不是那麼生動,很難把她的心緒表達出來,最適合的就是面無表情這個表情了。
對這個外貌當然談不上喜歡,了解了也就算可以了,驅散了靈力,張瀟 知道她沒有多少時間浪費了。
壽元足夠她在這一界再停留三萬年,但是她的身體怕是支持不了這麼久的,首先要尋找維持身體健康的靈藥——這一點相信木槿已經開始做了,即便她切斷了與木槿之間的因果,也因為這一次的事情二人之間重新建立了聯系,以她對木槿的了解,木槿是知恩圖報的。
然後就是魂幡了,她現在是一個真正的魂修了,這一點,夷幀和綾夙都不知道。
再然後就是吸收的那些因果了,也有待研究。
張瀟 將要做的事情按照輕重緩急排列了一遍,才發現,她沒有考慮到九域,連黑瘴山都沒有考慮。
她還是變了,有一天,怕是有人再指著她的鼻子說她道德淪喪都不會在意了吧,她開始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修士了。
輕輕的嘆口氣,張瀟 開始考慮黑瘴山和九域,可是之前長久閉關,然後再離開,黑瘴山和九域究竟發展到了什麼程度竟然完全不知道,別說黑瘴山和九域了,就連宋辰砂現在在何等程度她都不了解,還有李飄雪,下界靈武大陸還有誰飛升上來她都不清楚了。
甚至連燕青山都被她遺忘了。
——感謝大廚yorfei打賞的和氏璧,謝謝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