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 第兩百四二章 新年(下)

作者 ︰ 董無淵

戲台之上,鼓點密集,胡琴悠揚。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

這才將開始,花旦尚未出來,如今在台子上的一個丑角兒,一個小生正在唱著。

唱腔倒是很敞亮也很見功底,丑角兒畫著花臉繞著小生轉悠,小生英姿挺俊目不斜視,站得筆直——這正演到小生張懷喪父,這丑角兒黃老板趁火打劫奪取張家制墨機密的時候,這是開場,制墨方子也是這出戲貫穿始終的線索。

行昭手指扣在身旁的小案上跟著樂點兒打拍子,看得目不轉楮。

閔寄柔很輕松地靠在椅背上,壓低聲音笑道︰「大過年的怎麼點上這出了,後頭雖是大團圓,前頭也看得忒憋屈了點兒。黃老板奪墨不成,反倒買通人手讓張懷參軍前線,然後就此沒了消息。張懷之妻晚娘一個女人哭過之後,一肩撐起門楣,攢夠了盤纏就此漫漫尋夫路你行事一向妥當,何必在這節骨眼上點出這樣的戲讓上頭不安逸呢。」

閔寄柔邊說邊將眼神橫向和方皇後並排坐著的皇帝。

「哪兒能惹得人不安逸啊。」

行昭眼神沒動,心不在焉地輕聲回之︰「後頭不是光明起來了嗎?晚娘先去前線,輾轉反側之後再入京尋夫,哪曉得夫婿張懷已經軍功卓著,戰袍加身了。尋夫尋到了,張家先有戰功,再向皇帝獻上百年制墨之秘,可謂是名利雙收,張家夫婦既沒有落入秦香蓮、陳世美之類的悲劇,又沒有像寧采臣、聶小倩生死相隔。這分明是京戲里頭難得的一出好戲。」

是一出好戲。

現實里圓滿不了,女人們便到戲里去尋,論它好壞邏輯,一出喜劇便足夠安撫人心了。

閔寄柔認認真真地看了眼行昭。這才轉了眼,隨即嘴角一勾,縴手往台上一指︰「喲,花旦主角兒出來了!」

袁尋君出來了。

粉群水袖,娥眉遠黛,杏眼含淚,側面示人,眉梢初抬將起範兒,緋唇一張,唱腔柔婉卻自有風骨。朝看客們娓娓道來︰「妾苦來——郎君不知何處去。墨黛青荇染鬢來。紅妝十里為張婦。秉燭夜觀始起時,今朝突聞郎君故,妾身滿心何坦然。何坦然!」

尾音直抖,循序漸進地往上揚,最後戛然而止,干淨利落地守在聲高嘹亮之處。

水袖朝兩側甩開,花旦的正面終于完全顯露人前。

菱紗水袖尚未垂地,雙袖尚漾于空中之時,行昭便听見了屏風那側陡然出現茶盅砸地之聲,茶盅在地上滾過幾圈,發出「 轆 轆」瓷器摩挲青磚地的鈍鈍的聲音。

行昭眼神一垂,往下望。透過屏風座底兒的空檔,看見了一灘慢慢向外溢的茶水。

之後便听見有男人特意抑住聲量的呼聲。

「綏王殿下,您這是怎麼了?」

兩邊兒隔得近,女人家都能听得見,只有坐在最上首的皇帝迷迷糊糊的什麼也沒听到。

方皇後回首望向屏風那側,再不著痕跡地從行昭一臉上一掃而過。

不久之後便傳來了六皇子的聲音,「無礙,四哥只是手滑罷了,大家伙兒的接著看戲罷!」

這是最好的解釋。

女人們轉過頭來接著看下去,只是一個無關大雅的插曲,場面自然都很平靜,哦,除了兩個人,綏王與綏王妃陳媛。

陳媛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椅凳上坐起,瞳孔聚焦,然後再慢慢渙散開,台上那個人台上那個人是那個戲子叫什麼來著?叫什麼來著!父親為保妥當在陳家老宅里教那個戲子唱戲,走戲,眼神功夫和練身段,每天早晨都能听見那個人吊嗓子,她偷偷去瞧,那個人就一個轉身沖她勾唇一笑,戲妝還沒下,長眉拖得老高,媚得簡直就像初春里那株早開的桃花兒。

後來他不是被父親送進宮了嗎?

後來他不是死了嗎!?

那台上那個人是誰?

五官相似,妝容一模一樣,眉眼處卻略有不同,那個戲子是男角兒多了些男扮女的驚艷,而如今這個是女角兒戲花旦,實打實的就是女人家的媚和柔!

陳媛腦子里攪得像一團漿糊,有東西在亂竄,可她卻撈不住,父親教導她事有首尾,一首一尾抓住再一抖,條理就清楚了。父親不滿意她的這樁婚事在前,可皇命不可違,至少那個時候父親想不出辦法來擺月兌這樁賜婚,所以就要從賜婚里得到更大的利益——所謂更大的利益就是讓皇帝覺得愧疚,對陳家對父親的愧疚。世家大族的親事里,若是小郎君婚前荒唐,姑娘完全可以借此退婚。若是皇子荒唐呢?所以父親將與二皇子有五六分相似的那個戲子悉心教之後送進宮去,旨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開,她那個時候越可憐,陳家能得到的好處就越多

事情到此為止,她是理得清楚的。

可慢慢發展之後,她就看不懂了,父親也從來不與她詳說,每回都是囫圇說個大概,她問多了父親就會很溫和地說「我們阿媛是富貴命,哪里有必要曉得這樣多的東西?」

父親笑的時候,是最可怕的時候。

不與她詳說,卻整日教導陳婼該如何行事

奸情沒有如願被揭開,她甚至連場都沒出,就嫁給了那個瘸貨,可陳家還是得到了好處,父親抓住機會終是一躍而上了!

瘸子和戲子的奸情沒被撞見,是方家那個丫頭跑得快,撞上了六皇子這才破的局,天底下人這麼多,有一個兩個長得相似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六皇子和方家找的人,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父親善後不可能善得不妥當,當下就把皖州知道這件事兒的人處理的處理了,能送走的都送得遠遠的了,藤都找不到,怎麼可能模得到瓜!

只是來惡心惡心她與老四?

台上這個人究竟是誰?她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這里到底目的是什麼?是巧合還是安排?目的在四皇子還是陳家?

陳媛心亂如麻,她想找到她的妹妹商量,陳婼一向聰明,若現在是她在這里一定能看透的,一定能夠立馬把住脈絡,可為什麼偏偏是她在這里!

行昭坐得很安穩,眼神往旁一瞥,探過身去先輕笑一聲,手輕輕摁在陳媛的肩上,湊近輕言︰「四嫂這是怎麼了?擔心四哥?」行昭眼往屏風一掃,笑道,「就是個茶杯沒拿穩罷了,四嫂四哥果然鶼鰈情深,這樣也能擔心得不得了?」

陳媛瘦得肩膀全是骨頭,行昭無端端地覺得膈手。

陳媛在抖吧?

她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父親要拿齷齪手段算計她的未婚夫,她當然應該知道的。

行昭神情很關切。

陳媛轉過頭,有些警惕地看著行昭,隔了一會兒才扯開嘴角笑得很勉強,「沒事兒。這是樂伎園新來的角兒?喚作什麼來著?唱得還不錯,是在宮里頭拜的師父還是外頭承的師?」

行昭捻過帕子笑起來︰「我哪里曉得這麼多!只曉得這是新來的花旦,大約是因為唱得好,一來就唱主角兒!喚作什麼、拜的哪兒的師父,听戲听完了不就知道了?」

也是,定京舊俗,一出戲完了,頭一回上場的新旦得出來叩頭再自報家門。

陳媛慢慢緩了下來,再沖行昭一笑,扭過頭再看戲台子上。

哪曉得一晃神兒,戲已經是快唱到尾聲了。

正如行昭所言,戲是大團圓的,晚娘妻憑夫貴,鳳冠霞帔加身叩拜皇恩。整出戲都唱得很好,行雲流水唱下來,該哭的時候惹哭了一圈兒女人,該笑的時候嘴都合不攏,方皇後先打賞了五十兩白銀,昌貴妃也打賞五十兩,到淑妃、德妃那兒終于降了下來,一人賞了三十兩。

ps︰

後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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