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眾的吶喊聲中,兩名城市常備兵押起李斯特,將他按在斷頭台前,讓他的脖子嵌入那個凹口,而後鎖死上面的機關。
民眾的眼神愈發狂熱。
李斯特看著那數不盡的,瘋狂的,憤恨的瞳孔,這種場面無論怎麼幻想都沒有親眼所見來得壯觀。
這就是死刑犯的感覺麼,說不清是被這個世界拋棄,還是拋棄了這個世界。
「先走一步了。」李斯特咧著嘴笑道,「如果記憶體能在解剖的時候取出來,你們可一定要看看那對**。」
話罷,他閉上雙目,高昂的額頭就這樣沉寂下去。
這種時候,再沒人覺得李斯特是個下流的流氓。
劊子手站在斷頭台背後,雙手開始伸向那個簡單的機關,只需輕輕一點,頭頂的那個斬刀便會月兌韁。
「爸爸,讓他快些!!」皮特激動地吼道。
「不必,他這樣可以醞釀民眾的激情,如果這是一場表演的話,沒人希望太快結束吧?」
皮特的眼神愈發激動︰「對,您說的沒錯!這是最棒的表演!」
「偷獵者!死!」
「偷獵者!死!」
民眾們齊刷刷地揮舞著拳頭,跟著節奏吶喊,死死地盯著那個斬刀,沒人想錯過那瞬間。
「我……我……」
不知為何,在最後一刻,李斯特眼前的記憶體影像好像消失了。
一些兒時瑣碎的回憶取而代之,那是個深夜,他跟幾個損友溜進超市吃了人生最豐盛的一次大餐,那些膨化食品驚人的可口。
李斯特突然哽咽起來,這些回憶一幕幕閃現。
他可以死,但他不想死在這個地方,他的靈魂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李斯特的眼淚滲出,他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堅強,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喊著︰「老子不想死!!!媽的,誰願意死在這個鬼地方!!」
他瘋狂地嘶嚎著,帶著哭腔。
劊子手的右腳狠狠地踹著他的腦袋︰「閉嘴。」
「如果掙扎能讓我多活一秒,老子就他媽永遠掙扎!!」
「我……不想死啊!!!」
座位上的皮特看得激動萬分,鼓起掌來︰「爸爸,你說的沒錯,這樣的掙扎才最有意思!這個家伙比那個沒有胳膊的蠢漢強太多了!!」
盡管李斯特的臉已經被踹得腫脹不堪,他卻依然做著最後的掙扎。
「就是現在,砍下他的腦袋,留下這個表情!」皮特沖劊子手喊道。
正在此時,廣場邊緣的人群發出陣陣異動……
「都給我閉嘴!!!」
一聲粗狂而又簡短的吠叫聲像一把刺刀,刺破了這醞釀已久的表演。
一只龐大的惡犬由中央府邸方向奔來,狂奔中假肢砸地的聲響格外突兀,空洞的眼窩同那對獠牙一樣懾人。
瘋狗體態暴漲,每一塊肌肉都蘊含著狂野的力量,怪異的奔跑姿勢並不影響速度,在凶狠眼神的襯托下令人膽寒。
令人驚奇的是,一個少年竟然坐在他背上,緊抓著瘋狗的大衣,雖飄搖不定,卻目光如炬。
「阻止他!!」莫斯看到這一幕怒得渾身發顫。
醞釀許久的死亡節目不能中止,這種狗血的鬧劇足夠讓城主顏面掃地。
「瘋了,這只狗真的瘋了!!」莫斯吼著,「隨便誰!攔住他!攔住他!」
然而面對這樣一只瘋狗,守護了雲起城幾十年的瘋狗,絕沒有一個人敢對他出手,民眾惶恐地讓開一條道路,生怕被狗的爪子撕傷。
布拉德城主眉頭緊蹙,心生殺意。
在這種時候,選擇這種方式叫板,足夠任何一個城主憤怒的了。
但……那畢竟是瘋狗,雲起城最忠實的狗,民眾都認識他,認識這個守護了雲起城幾十年的戰士,即便他的性情再不堪,民眾也尊重他,或者說是借由他來表達對前任城主的尊重。
布拉德沉吸了一口氣,看著瘋狗奔向廣場中央,終是將雙手放平。
「殺了他!爸爸!這可以定死罪了!」皮特吼道,「爸爸,他這是公然反叛!」
布拉德沉著臉沒有回話,轉望雲雀︰「親愛的,能不能管好這只狗。」
「……」雲雀夫人也被驚得啞口無言,慌忙起身,瘋狗再瘋也不該做出這種事情的,他知道現在的情況,並且承諾將雲馳軟禁。
發呆的功夫,雷格已經背著雲馳來到斷頭台前。
人群中還有幾個人在高喊口號,狗用凶狠的目光注視他們,露出獠牙︰「我說了,閉嘴。」
隨後,人群一片寂靜。
正如雷格所說,大多數人看見瘋狗都會是這個反應,即便現在是幾萬對一。
瘋狗對城市的影響力根深蒂固,就連母親都會用瘋狗的故事來嚇唬不听話的孩子。
在這個城市,沒人敢對瘋狗說不。
隨後,瘋狗身子微側,讓背上的人落地,並且小心翼翼地將他扶穩,他也回歸了直立形態,將懷中的拐杖交給這個人。
林浩用拐杖支撐著身體,背對民眾,沖著斷頭台前的四人輕聲道。
「如若必有一死,願與諸位同行。」
此時,四人渾身一顫,本已短路的身體像是被一股電流激活了。他們終于看清了來者,面對這個奇跡,已經不知道如何反應。
如若必有一死,願與諸位同行。
同樣來自地球的人們,血液里某種共同的東西被點燃。
「你他娘的是神!!」李斯特嘶吼著,即便是他此時也迸發出忘情的淚水,好像忘記了頭頂的斬刀。
路希與若風同時奮力起身,本已熄滅的瞳孔再次被點燃。
唯有鐵戈仍木木跪在那里,目光空洞。
守備衛兵眼見場面要失控,揮舞著刺刀便要制止幾人。
「噓……」瘋狗瞬間又變換形態,攔在衛兵身前,「乖孩子,噓,狗不會傷害你們的。」
幾個衛兵哪里還敢前進半步。
「快,停止這場鬧劇,親愛的。」布拉德語氣冰冷,臉色陰沉,事態已經達到他容忍的極限了。
雲雀夫人心中一寒,布拉德從沒表現出過這種狀態,她感覺布拉德已經做好了翻臉的準備。
她沒有時間多想,快步上前喊道︰「雷格!馳兒!回去!」
「夫人。」瘋狗凝視著雲雀夫人,語氣瞬間恭敬起來,「狗說過,雲起不在的時候,狗听少爺的,少爺無法下令的時候,狗遵從夫人的指示……而現在,少爺已經回來了。」
「你瘋了麼!」雲雀夫人咬牙壓著嗓子,滿面焦急,「這樣下去沒人救得了我們。」
瘋狗不再說話,退到林浩身側。
「馳兒,你對他做了什麼?」雲雀不安地問道。
「相信我,交給我。」林浩鄭重地點點頭,目光如炬。
「……」雲雀夫人陷入了短暫的失神,那不是一個孩子的眼神,一年的時間,他長大了。
最終,雲雀夫人默默投去了一個說不清味道的眼神,只有狗能讀懂。
狗小心地貼到林浩耳邊︰「夫人說了,如果正面沖突,她會用生命捍衛你。」
林浩心下感動萬分,雲雀夫人最終回歸了母親的角色,那毫無理智的,無所畏忌的支持只屬于母親。
隨後,林浩拄著拐杖顫顫轉向民眾,讓所有人看清他。
初入此世,劫難接二連三,一行人就像年幼的孩童,讓森林中的野獸們垂涎欲滴。
那些野獸的力量超過他們太多,難以抗拒。
那麼,孩童就只能將自己偽裝成野獸,亮出那顆剛剛長出的齲齒。
然後,恨恨地嘶吼。
讓一切來的更猛烈些吧。
「雲起城的子民們,我很想念大家。」林浩抬起左手,攤開掌心,面態和藹——此時,他是雲馳。
「他是誰?」
「瘋狗怎麼會讓人騎在背上?」
「等等……他的樣子……」
「天啊……」
「怪不得瘋狗會那麼說!」
人群漸漸騷動,各種猜測都將他的身份引向了同一個人。
「我是雲馳,雲起之子,我在這座城市出生,並會在這座城市死去。」林浩聲色朗然,聆听著自己話語的回音,等待民眾的呼應。
任何事物中都存在矛盾。
而林浩所了解的魔導世界中,有兩大詭異的矛盾。
其一,魔導世界充滿魔力,卻沒有一位神靈,在這片充滿神力氣息的土壤上,竟未出現一個宗教。人們對神靈應有的崇拜,似乎轉換到了另一個角色身上。
其二,魔導世界崇尚暴力與拳頭,城主們紛爭不斷,權財滔天。然而制度卻又出奇地民主,民眾的輿論力量甚至可以與現代文明比肩。
矛盾的存在必有因由,必有結果。
莫斯顫抖地湊到布拉德耳邊︰「大人,我們有二十余位魔導士隨時待命……只要您點頭,我們就……」
「來不及了。」布拉德的面色已經降到冰點。
他看到了民眾的眼神,那是一雙雙狂熱的、崇拜的雙眸,他們的回憶被再次點燃,那個一手創造整個城市的身影浮現在他們眼前。
「真的是雲馳少主!!!」
「他回來了!回來了!!」
魔導世界的世襲並非依賴暴力,而是崇拜與民心,這種狀態的世襲出奇地穩定,統治者整個家族的魅力都隨之發酵,民眾會像尊重城主一樣尊敬未來的城主。
「是的,我回來了,感謝雷格。」林浩拄著拐吃力地轉身,沖雷格微微低頭。
雷格單膝跪地,他抬起頭,滿面慈愛。
如果說斷頭台前的死刑是一個限制級的恐怖片,那麼眼前的景象就是一出狗血十足的正劇,瞬間將民眾的熱情頃刻間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那不是鮮血的刺激,而是內心的向往。
民眾們揮舞著拳頭,再次呼喊著口號,只是這次,口號已經變成了「雲馳」與「雷格」。
林浩示意瘋狗起身,他再次轉向民眾,拋出了下一顆重磅炸彈。
「我的父親,很快將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