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東宮,亭樓高牆,高聳入雲,放眼望去窗牖欄檻,均以沉香檀木所制,大氣奢華中,宛如人間仙境。(
從白玉川壽筵回來已經是第三天了,鳳夙一如往常躺在庭院涼椅上曬太陽,一睡一整天,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有人說,她如今這幅模樣,完全是因為在白玉川壽宴上受了刺激。
一群宮婢、內侍原本聚在「草堂」外面議論紛紛,不知是誰率先看到了遠遠走來的劉嬤嬤,驚呼一聲「嬤嬤來了」,眾人立刻止了話,各自四散離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劉嬤嬤皺眉看了一眼四散離開的眾人,走到草堂門前,一眼就看到了鳳夙琬。
這幾日,外界種種傳言流進雲閣,字字句句都跟雲妃有關,說的無非是那日相府笑柄,劉嬤嬤倒也听過幾次,每次都嚴厲斥責下人把嘴閉緊了,有些話萬不可亂說。
也曾擔心過這些話傳到雲妃耳中,怕她听了抹不開面子傷心,誰知人家根本就不聞窗外事,每日不是睡了吃,就是吃了睡,日子別提過的有多逍遙。
但劉嬤嬤知道,在雲妃這種雲淡風輕的神情下,明顯承載了萬千心事藤。
此刻,雲妃終于離開涼椅,站起了身體,臨窗白衣,倚樹而立,清風襲來,衣袂翻飛,倒是飄然若仙。
劉嬤嬤不其然的想起顧紅妝,同樣是一位眉目如畫的女子,不但擁有敏捷的頭腦,還有過人的記憶力,但凡塵世風雲變遷,她定然事先知曉。
在燕簫還是六王爺的時候,哪怕後來做了東宮太子,每當百官下屬奏稟國事的時候,必將常常和顧紅妝並肩而坐,同決天下大事。
有人說東宮太子禮賢下士,恭謹儉約,不好聲色,東宮有妃不過七名,比起有些皇親國戚,並不多。但劉嬤嬤知道,前兩者是為了霸業,而後者卻是因為情之所鐘。
曾經有一次,東宮嬪妃齊聚共慶佳節,飲宴取樂之際,唯有燕簫悄然離席。
那夜,他去了沉香榭,明明想見里面的人,卻始終沒有進去,在外面徘徊不定。
一個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東宮太子,在那一刻,竟然像個無措的孩子,僅僅因為是否要進去見顧紅妝而遲疑難定。
她剛好經過那里,不由輕笑︰「殿下不打算進去嗎?」
「她……怕是已經睡了。」燕簫眼角眉梢堆積著絲絲縷縷的淡定,眸子深處卻潛藏著難以言表的笑意。
似乎每次看到顧太傅,听到她的名字,都足以引發他的笑容。他是真的愛上了。
劉嬤嬤動容道︰「很少見你有這麼緊張的時候。」
在劉嬤嬤面前,燕簫難得很輕松,笑容宛如夏日夜風,舒緩舒暢,「我看起來很緊張嗎?」
不緊張嗎?
劉嬤嬤忍著笑,有意打趣燕簫,明知故問道︰「顧太傅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奇女子,但放眼望去大燕才女也是不計其數,那個小丫頭究竟有什麼好,竟然值得殿下這樣喜歡?」
「听潮閣」更新最-快,「不好說。」燕簫姿態輕閑,唇角一抹笑容似真似幻。
劉嬤嬤挑眉,故意問道︰「男子以貌取人,殿下之所以記掛于她,是因為她長得美?」
「夫子長得自然很好。」
劉嬤嬤听著,臉都紅了,還真是沒見過說話這麼理直氣壯的人,她問顧紅妝是否長得美,他如此回答,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顧紅妝是他妻子呢?是不是太過于維護顧紅妝了。
劉嬤嬤鎮定的清了清嗓子︰「美貌女子皆如是,放在一起不就兩只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有什麼區別嗎?」
燕簫這一次看向劉嬤嬤w索「海天中文」看最|,目光流動似正午烈日,熠熠光芒令人無法直視,「其實也沒什麼區別,但若這些貌美女子全都素顏示人,再換上一襲素服,夫子屆時再站在中間的話,你就會發現她有多與眾不同,那般才智天姿,絕非一般容顏可比。」
劉嬤嬤當時雖笑,但內心卻無比認同燕簫的話。
像顧紅妝那樣的女子自是非尋常女子可比,縱使太子妃才貌雙絕,卻依然難及她一二。
顧紅妝擅書法,知音律,工詩詞,花容月貌不減清烈,雖說她做事太過心狠手辣,但卻難抵心潔如冰雪,但話說回來,有時候一個女子太有才華,並非一件幸事。
顧紅妝精通文韜武略,在大燕女子中自是鳳毛麟角,但結局卻很悲慘,才華沒有救了她的命,到頭來卻催化了她的死亡步伐。
那日,燕皇派人查驗顧紅妝尸體,然後回宮赴命。
劉嬤嬤遠遠的看著,然後邁動遲緩的步伐回到了雲閣。
她將自己關在房間里足足呆了兩天,她在想亂世天下,善終者寥寥無幾,所以這一切都是顧紅妝的命,太過鋒芒畢露,引起他人注意和陷害,這是在所難免的。
但每每想起顧紅妝,劉嬤嬤就險些勾出眼淚來。
她眼中的顧紅妝不是鼎鼎有名的蛇蠍之女,而是一代曠世才女。
她敏感,聰慧,不輕易向磨難低頭,反而越挫越勇,每天都清清醒醒的站在命運面前,秀出錚錚傲骨。
第三天的時候,劉嬤嬤去見燕簫,她想最需要安慰的那個人其實是他。
燕簫在寫字。
燭光下,燕簫高貴俊朗耀目的面容上,雙眸漆黑如墨,比夜色更為幽黑,也更為明光閃爍。
他看到來人是劉嬤嬤,並不作聲,繼續低頭奮筆疾書。
內殿里,劉嬤嬤輕聲嘆道︰「忘了吧!要怪就怪她才比天高,命比紙薄。這是她的命。」
「……」
燕簫不說話,劉嬤嬤就繼續說︰「明明擁有一身才華,到頭來卻毫無用武之地。若她一開始就假裝糊涂,懂得隱藏鋒芒,或許還可以自保,現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那夜,劉嬤嬤喋喋不休說了許多,她說黃土下掩埋了太多被掏空的尸骨;她說顧紅妝死了,可他大業未成,理應化悲憤為力量,盡快奮起搏擊;她說,顧紅妝靈秀婉約,那般灑月兌淡定性情,遭遇此劫,雖說可悲可嘆,但回首望去,又怎會沒有可欣、可羨之處?
劉嬤嬤知道她不善于勸人,但那夜卻忍不住想要勸一勸燕簫,對于這個年輕太子,她目睹他一路走來的掙扎和痛苦,再沒有人比她更能清楚體驗他心中那份無以言明的痛了。後來,她上前,看到一旁堆積的宣紙上,每一張都赫然寫著一句話。
「若生,必同衾;若死,必同槨!」
劉嬤嬤拿著宣紙失神很久,愣愣的看著燕簫,筆尖蘸了墨,繼續提筆書寫,那般不知疲倦,那般千帆過盡」全文_,好像他諸事放下,又好像諸事盡在心中,只因藏得太深,所以才不被人輕易察覺。
劉嬤嬤當時很擔心,顧紅妝已死,她擔心燕簫真的會想不開自殺殉情,于是提醒李恪夜間守夜,免得燕簫做出傻事來,如此提心吊膽了幾天,見燕簫無恙,一如之前,也便放下了心。
只是每當想起燕簫寫的這句話時,她都會感慨萬千,究竟需要多大的深情,才能織就出這般繾綣悱惻的生死之詞?
鳳夙在庭院中站了很久,她在想事情,回到雲閣已經三天了,三天足以發生許多事情。
她雖然呆在雲閣不出,但是她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一夜,她回到雲閣,銅鏡中映出一張蒼白的臉,想起燕簫奔向合歡殿,心思一轉,取出佔卜用的龜殼。
揮手間,原本想用龜殼裂紋來判定吉凶,誰曾想會算出……
「姑娘,雖有風,但陽光仍顯炙熱,你若無事,還是進屋去吧!」劉嬤嬤端著一碗草藥走過來,神情依舊不冷不熱的。
鳳夙側頭看她,眉目間不盡婉轉,「殿下這幾日可是一直在合歡殿未出?」
「應該是。」劉嬤嬤這才想起燕簫確實好幾日不曾來了,不由看了鳳夙一眼,皺眉道︰「姑娘好奇的話,大可親自前往,一看便知。」
鳳夙笑了笑,只是她笑的時候,眼楮是不笑了,看了眼劉嬤嬤手中端著的藥汁,固本培元,補氣養血,她確實需要好好補血…
邁步朝房間走去,不過快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頭望向劉嬤嬤,意味不明的說道︰「嬤嬤,如果顧紅妝再次活過來的話……」
劉嬤嬤眼神冷厲,直接截斷鳳夙的話,面無表情的說道︰「姑娘,大白日不適合做夢,顧太傅已死,這就是事實。」
鳳夙眼眸一閃,終是笑了笑︰「是麼……」
劉嬤嬤看著邁步入內的鳳夙,一時皺眉不語,雲妃是什麼意思?顧太傅復活?已死之人,怎麼復活?
l↖(^w^)↗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