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都想不到,顧紅妝的尸體竟被燕簫藏在了合歡殿之內,對于他來說,再沒有任何地方會比合歡殿更安全了。(http;//燃§文&書&庫
內殿床榻上,女子顏如白雪,蒼白的沒有任何血色,空洞洞的雙眶上,覆蓋著一層白布,燭火輝映,似乎能夠在白布上投射出兩口幽深的枯井來。
燕簫眉心凝出一道深痕,看著顧紅妝的眼楮,心里一緊。
他的夫子不該是這樣的。
初見,她一身男兒裝游走在帝都繁花似錦間,那時候他覺得她很俊,俊的英姿颯爽,俊的讓人心思感慨琬。
後來,女兒裝示人的她很美,美得令人不敢心生褻瀆之意。
後來,她一襲艷紅舞衣當著吳、楚兩國來使跳出鳳舞九天,那時的她艷的妖媚,眼角霸氣橫生,令人望而卻步。
再後,她戎馬沙場,戰袍裹身,一襲長槍對敵無數,那時候的她很冷,凌厲的氣勢壓的人不敢直視藤。
都說美人起戰戈,而他未戰就先落敗……
八年相處,他們彼此需要,無論何時,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都一直在她身邊守著她。
但是她呢?她就像一塊冥頑不靈的石頭,不管他怎麼掏心掏肺的對待她,她都不為所動……怎麼捂都捂不熱。
盡管如此,他始終相信只要他在她身邊,早晚有一天她會接受他。
雖說是為了帝位,但那麼努力的習文練武又怎會沒有她的緣故?
十六歲夏夜,他去找她,她早早睡下,他便放輕了步伐,免得驚醒她。原本只是坐在床前,拿起一旁被她翻閱一半,還沒有看完的書籍打發時間。
她在看《女戒》,看到書名,他無聲低笑,沒想到她還會看這種書。
目光落在她臉上,燭火映照下,她是清幽純婉的絕子,膚白如雪,美不勝收。
心口緊縮,月復下欲火來得又快又急。
見她沒睡醒,竟鬼使神差的俯首去吻她的唇。
而她就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楮,殺的他措手不及。
他像做錯事的孩子,線條完美的薄唇甚至還貼在她姣好的紅唇上。
室內沉寂,她並不惱羞成怒的推開他,目光清幽無波,因為剛剛蘇醒,聲音里甚至還帶著一絲沙啞︰「簫兒,夢游了嗎?」
多麼冷靜的一句話,該死的冷靜。
他當時卻也打著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心想事已至此,既然被她撞了個正著,干脆把心里話都說出來。
「夫子,我喜歡你。」
她笑,淡淡的看著他,把他拼盡所有勇氣說出來的話當成了戲言。
但她還是說話了︰「十六歲,是時候行成人禮了。」
他身子一僵,成人禮?宛如一盆冷水瞬間潑了一身,悶熱夏夜,他竟有了寒冷之意。
那一刻的憤怒來的那麼快,來的那麼洶涌。
那夜,他走出她房間,抬頭望著皎潔圓月,神秘而飄渺,像他的夫子一樣,于是心中的絕望像海藻一樣浮上心頭,在上面生了根,發了芽……
那夜,他喝的酩酊大醉,意識模糊間,他把服侍他入睡的宮婢當成了她。
那個宮婢怯生生的,容貌自是不如她,但眉眼間看著看著竟也有了幾分相似。
也就是那一夜,他好像做了一場春夢,身下的她淺笑盈盈,宛如盛夏里一朵傲視群芳的牡丹,他溫柔的親吻她,一遍遍的呢喃︰「給我一個機會,可好?」
那個宮婢是他第一個女人。翌日醒來,他看著床上含羞帶怯,不敢正視他的少女,心里有什麼東西仿佛在瞬間死去了。
那個宮婢死了。只因一夜貪歡,燕簫大病一場,顧紅妝命人將那宮婢亂棍打死。
宮婢淒厲求饒,大聲向燕簫呼救,燕簫當時也在場,被李恪攙扶著走出來,遠遠的看著。
「李恪,還不快扶你家主子進去,也不怕血腥晦氣沖撞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女子笑意盈盈,美得驚人。
他遠遠的看著她,似是有意跟她作對一般,對李恪吩咐道︰「搬張椅子過來,夫子行刑殺我宮人,我怎好不看?」說著,對李恪說道︰「王府瑣事均由你打點,你也多看看,也好日後多長點心眼。」
李恪心知他這話是故意說給顧紅妝听得,諾諾應下,喚人搬來椅子,卻是再也不敢開口說話了。
她笑了笑,倒不介意燕簫在場,眼睜睜看著宮婢死在她面前,這才緩步走到他面前,看得卻不是他,說話的人自然也不是他。
她對李恪說道︰「你家主子這般年紀貪戀魚水之歡本不算什麼,但他身體不好,若是再有諸如此類的阿貓阿狗不知分寸害他病臥床榻,我第一個拿你是問。」
「奴才謹記。」李恪似是極為怕她,短短一會兒,額頭上竟有冷汗沁出。
「李恪,扶我進去。」他在一旁忽然怒了,當時的怒是因為貪歡羞愧,還是將宮婢錯認成她而惱羞成怒,他已經分不清楚了。
「李恪——」她卻在這時喚住雙腿直打顫的李恪。
「挑選幾位端莊賢淑,識大體的大家閨秀送來王府,家臣總比野花要來的放心。」
「顧紅妝,是誰給你這種特權,讓你擅自做主的?別忘了這里是王爺府,是我在當家作主。」這是他第一次直接喚出她名字,當著王府上下,他全然不顧往昔溫和,陰戾之氣盡露。
她的臉頓時寒了下來,好一陣沒說話,良久之後才說︰「那麼……王爺請自便。」
話落,她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徑直離去。
那天,沖動失控下的他掄起坐下椅子朝她甩去。
他以為她會躲過去,所有人都是這麼以為的,但是她沒有。
木椅狠狠的撞在她孤傲的脊背上,然後砸落在地,瞬間支離破碎,而她只是步伐踉蹌了一下,沒有回頭,在窒息的空氣里,邁步離開。
他就那麼看著她的背影,忍著追上前查看她傷勢的步伐,心里似火燒,似冰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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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夜深人靜,他方才去看她,入了庭院卻又不敢進去。後來夜涼咳嗽聲不斷,雖盡力忍著,但還是驚動了她。
她讓綠蕪開門請他入內。書案上,她猶在奮筆疾書,他坐在那里欲言又止,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破沉寂。
他不說,她就不急,命綠蕪泡了茶端進來,他一杯,她一杯,慢慢喝著;她在書案前忙碌,他則握著手中緊緊攥著的貢品雪凝膏,思緒紛亂。
終究是他先開了口︰「在寫什麼?」這話也算是放段主動示好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繼續蘸墨書寫︰「沙場戰術,興許有一天你用得到。」
他心一跳,月兌口追問道︰「夫子何出此言?你在我身邊,何須多此一舉?」
她淡淡的說道︰「現如今我在你身邊,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呢?」
他竟開始慌了,隔著桌案,也不管她正在寫字,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你要離開?」
「啪嗒」一聲,墨水滴落在宣紙上,一圈圈四散浸染。
她無奈放下筆,似譏似嘲︰「這王府終究不是我的家,終有我離開之時。」
「白日學生出言不遜,夫子如果心中不快,大可責罵學生,萬不可再說離開之事,學生……」心思動,一陣咳嗽聲起,轉瞬便有鮮血滴落,他無視綠蕪的驚呼聲,只是靜靜的看著鳳夙,神色不安︰「學生不能沒有夫子。」
鳳夙目光似悲似涼,眼眸漆黑幽深,一眼望不到底,良久之後似是嘆息一聲,轉口問他︰「這麼晚了,你來這里干什麼?」
聞听她的話,知道她打消了離去之意,心里竟是松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雪凝膏送到她面前︰「學生來送藥。」
她接過藥,雙眸寂靜無聲,淡笑無溫︰「多謝王爺。」
王爺,她喚他王爺。他知道她終究還是將他的無心之言記在了心間,她又怎知,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縱使再如何生氣,也斷然不會說出那句話來。
他對她不敢太好,好到極致傷了他自己,也嚇退了她。
他對她也不敢不好,若是壞到極致痛了他自己,卻也讓她和他漸行漸遠。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開始沉迷于聲色,他依然是燕簫,他學會了什麼是愛情,卻也學會了如何隱藏愛情。
他以為只要他努力,他完全有愛上別人的能力,但一次次的嘗試,得到的只有無盡的痛苦,當他有一天從床第間醒來,看到身旁熟睡的少女,五官頗有顧紅妝的影子時,他這才悲哀的發現,這一世他除了愛顧紅妝之外,再也無法愛上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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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太子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顧紅妝下陷的眼眶,眸色沉戾︰「學生向你發誓,有朝一日定當把你失去的眼楮歸還于你。」
下移的掌心輕輕放在她的胸口︰「夫子,再多給我一些時間,等找到天香豆蔻,你這里將會重新跳動起來。」
內殿珠簾外,李恪恭聲道︰「殿下,齊將軍派人過來問您,刑罰過半,犯人遍體鱗傷,無處下手,問您是否可以緩緩刑罰。」
燕簫臉色沉下,握緊顧紅妝冰冷的手,陰冷開口︰「刑罰用盡,若是還不說,那就每天斬她一根手指頭……她總會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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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
暗牢內,獄卒把牢門打開,以便齊天佑入內。
齊天佑面色沉凝,原本就極為冷酷的五官在目睹綁在刑架上的女子時,倒抽一口涼氣,眸光瞬間仿佛有驚濤駭浪在擊打一般,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對幾位獄卒淡聲說道︰「你們先下去吧!我有話要跟犯人單獨談|談。」
「諾。」眾人領命退下,一時間用刑室只有鳳夙和齊天佑兩人。
室內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有粘稠的鮮血從刑架上緩緩滴落,在青石板面上匯成幾條血河來。
血,那麼多的血,一個人究竟可以有多少血,才可以這麼肆無忌憚的洶涌而流?
那一刻,身經百戰的齊天佑看著這樣一個鳳夙,忽然淚流滿面。
因為失血太多,鳳夙無力受刑,一直垂著頭,她知道齊天佑來了,早已習慣他行刑,所以越發顯得麻木。
但久候多時,不見齊天佑用刑,反倒有壓抑的哽咽聲緩緩響起,不由抬起血污的臉看向齊天佑。
就是這一眼,她在齊天佑的淚眼里看到了一抹紅色,瞬間明白了什麼。
齊天佑手指顫抖的想要觸模鳳夙,但他哪敢觸模?
鳳夙從頭到腳,身上沒有一處是完整的,血肉翻飛,有的地方甚至可見森森白骨……
齊天佑驀然朝鳳夙跪下,淒厲的哭道︰「姑娘,三娘來晚了,三娘來遲了……」
沒錯,眼前的齊天佑顯然被蘇三娘附了身,這是她唯一能進大牢的機會,為了學習齊天佑的步伐、說話語氣,所以她浪費了不少時間,為的就是防止別人看出紕漏。
但盡管如此,她走進大牢,看到這樣的鳳夙,心里忽然被強大的憤怒和自責包裹著。
姑娘受苦了,那麼灑月兌隨性的姑娘,如今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蘇三娘怎會不痛?
「我沒事。」她真的沒事,這時候忽然很感激自己沒有任何感覺,要不然歷經刑罰,她早就痛死了,又怎麼能夠撐到現在?
鳳夙輕聲道︰「三娘,你過來。」
齊天佑……蘇三娘起身走近,鳳夙對她耳語一番,三娘皺眉,一邊擦眼淚,一邊走到西牆面,紅眼乍現,很快就發現了幾乎微不可見的小圓孔,看了一會兒,遠遠朝鳳夙搖了搖頭。
「東宮人怎麼這麼變態,行刑也要窺視,有病啊!」蘇三娘憤憤的叫罵道。
鳳夙苦笑,的確有病,這麼算來,她也在其列。
刑罰室,獄卒審累了,就會喝茶小歇片刻。三娘見鳳夙嘴唇干裂,倒了一杯水喂鳳夙喝下。
放下碗,三娘四處張望著,「姑娘放心,我這就想辦法救你出去。」鳳夙被玄鐵鏈束縛手腳,蘇三娘如果想要救鳳夙月兌險,必須先解開玄鐵鏈。
蘇三娘抽出腰間懸掛的長劍,驀然朝玄鐵鏈砍去,只听「砰」的一聲響,鐵鏈完好如初,上面甚至連劍痕都沒有。
蘇三娘不信邪,又連砍了好幾下,劍口倒是出現了好幾個豁牙子,玄鐵鏈依然如昔。
蘇三娘不敢再砍,擔心聲音傳出去,獄卒會過來,收了劍,恨聲道︰「這是什麼破鏈子,怎麼砍都砍不斷?」
鳳夙聲音飄渺不定︰「玄鐵鏈,尋常刀劍根本就斬不斷,鑰匙在燕簫手中,他若不放我,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其實倒也有利器可以斬斷玄鐵鏈,比如說碧水手中的微瀾劍。
但她如果這麼說的話,依照三娘的脾氣,三娘一定會前往楚國。
她現在月兌不開身,身邊又如何能離得了三娘?
蘇三娘似是松了一口氣︰「這好辦,鑰匙不是在燕簫手里嗎?我設法偷過來。」
「燕簫生性多疑,寢宮到處都是機關,你不通奇門遁甲之術,只怕還沒找到鑰匙,就命斷黃泉了。」
「縱使斷,斷的也是齊天佑。」蘇三娘說著,使勁掐了掐齊天佑的臉,卻因為此刻她附身在上面,所以立刻痛的呲牙咧嘴。
「他的命,暫且留著。」鳳夙聲音游離不定︰「顧紅妝尸體……還在嗎?」其實這話大可不必過問,直到現如今命魂還沒有歸位,燕簫從一開始就逼問她天香豆蔻的下落,可見顧紅妝尚且毫發未傷的活著。
「樹洞里沒有她的尸體,不過最近我看合歡殿侍衛增加了很多,我懷疑尸體被燕簫藏在了合歡殿。」
見鳳夙一時無聲,蘇三娘話語遲疑︰「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們要天香豆蔻,干脆給他們算了,保命要緊,命沒了,就算留著天香豆蔻又有什麼用?」
鳳夙語出驚人︰「沒有天香豆蔻。」
三娘大驚︰「你說什麼?怎麼可能?楚皇不是在東華門把天香豆蔻給你了嗎?」
鳳夙冷冷的說道︰「他給我的天香豆蔻不是真的。」
三娘皺眉問︰「姑娘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給我天香豆蔻的時候,我就知道天香豆蔻是假的。」
「你知道,為什麼不當面拆穿他?」
「他有心試探我,我若把假的天香豆蔻進獻給燕簫,燕簫勢必不會輕饒我。楮墨目的正是如此,他想方設法加劇我和燕簫之間的仇恨,無非是為了防止我臨陣反戈。」楮墨的心機越發深不可測,這麼多年了,所有人都變了,都變了……
「果真陰毒。」三娘咬牙道︰「既然如此,姑娘為何不對燕簫說實話,興許他……」
鳳夙打斷三娘的話,冷笑道︰「他不會放了我,相反的,如果燕簫得知我手中沒有真的天香豆蔻,他會直接殺了我。如今我不交出天香豆蔻,看似冥頑不靈,卻也是為了保命。」
「那該如何是好?」三娘急了,如果繼續用刑的話,姑娘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鳳夙平靜開口︰「等等吧!也許真的天香豆蔻有一天會重新回來。」
鳳夙的話意味不明,三娘听不懂,鳳夙也沒有明說的打算,而是對三娘說道︰「三娘,可願幫我一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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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之前審訊鳳夙的獄卒,原本正在外間喝茶,忽然有一道陰測測的聲音像是貼在他的耳畔一般︰「找齊將軍認罪,把佛珠拿出來,拿出來……」
那道聲音宛如陰司厲鬼,越說越高,越說越尖銳,透著嗜血之氣。
獄卒呆呆的坐著,話音在他耳邊縈繞不絕。就在眾人驚詫的瞬間,他忽然站起身,快步朝用刑室跑去。
齊天佑正坐在桌案旁喝茶,那獄卒忽然朝他跪下,取出懷里的陰沉木佛珠「啪嗒」一聲放在桌案上,一邊不知疼痛的磕頭,一邊又哭又笑道︰「將軍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不該私藏犯人的東西,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其他獄卒趕過來,最嚇人的一幕出現了,那獄卒磕頭動作很重,濃稠的鮮血順著眼楮匯流直下,瞳孔因為恐懼瞬間血絲爆開,狂飆一口鮮血,身體竟直直的朝地面栽去。
「怎麼回事?還不快看看有沒」全文_有氣息?」齊天佑猛啪桌案,嚇得有獄卒連忙跑過來探向那獄卒鼻息,手驀然抽回,驚聲道︰「將……將軍,沒氣了。」
齊天佑皺眉,看著暴斃身亡的獄卒,面無表情道︰「拖出去埋了,低調處理,別嚇壞了夜間巡夜宮人。」
「諾。」獄卒們心驚膽顫,驚懼的看著突然中邪死去的獄卒,不敢多言,幾個人拖著獄卒的尸體退了出去。
用刑室內,齊天佑和受刑女子相視一眼,兩人的嘴角全文字+手打不其然都浮現出一抹冷殘的笑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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