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確認這一想法,她又把瀾公主的記憶也翻出來找了一遍。
最後有了明確的答案,沒錯,從她有記憶開始,皇甫彥的生活重心就是她。
瀾公主在遇見御風之前就成天跟在皇甫彥後面晃悠,每天睜開眼楮叫的第一聲絕對是女乃聲女乃氣的︰「彥哥哥……」
就這一聲嬌喚,皇甫彥就心甘情願的掏心挖肺,把她捧到手心里用全部的愛來對待她。
芸妃是個馬大哈,對兩孩子都不太上心。瀾公主又不親近婢女,生活起居都是皇甫彥在料理,對她無微不至、體貼至極。
遇到御風之後,瀾公主找到了新的生活樂趣和快樂,也把注意力從哥哥身上轉移到了未來的駙馬身上。
但是皇甫彥還是一如既往的時時刻刻守護著她,以她的快樂為快樂,她的幸福為幸福。
瀾公主想討好御風,皇甫彥就給她想法子。御風惹瀾公主傷心,皇甫彥就去找御風打架,打的頭破血流也不撒手。御風去邊地征戰,瀾公主偷偷模模跟著去,皇甫彥也陪著她四處奔波,呵護著她、照顧著她,儼然就是她的守護神。
這麼回想一遍之後,瀾公主長長吁了口氣,如果上輩子她能有這麼個哥哥,真是死也無憾……
她的心意堅定如石︰「阿夜,無論如何,彥哥哥的親事不能成為我謀權的砝碼。他有權利挑選自己喜歡的女孩兒,在將來的某個時間,遇上他的真命天女,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享受一段甜美的婚姻,過幸福的生活,這才是他應該享有的人生,就如我們一樣。」
百里溯夜微微一愣。
瀾公主一字一句道︰「若我想得到的一切要用彥哥哥的幸福來換,我絕不認同!」
百里溯夜抿唇︰「……」
他的父親一向灌輸給他的觀念便是感情多余,會影響決策以及判斷,無論他是否認同,多年來也形成了慣性。
可是,現在看著瀾公主堅定如許的神情,他在確信這一點的同時,心下卻滿出一些暖意。
原來感情是這樣讓人溫暖的東西,哪怕會因此而做出不是那麼明智的判斷,都讓人那麼那麼的心甘情願,即便是一顆苦果,也甘之如飴。
瀾兒身上的一切一切,都是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感悟。能狠心割下親哥哥器官的她,卻對同父異母的兄長滿懷親情。
充滿矛盾,卻又如此諧和的她。
瀾公主抬眸望著一言不發的百里溯夜︰「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
百里溯夜揚起唇角,眸光溫柔如水,伸手憐愛的撫模著她的臉頰︰「不,這樣的瀾兒讓我好……心動。」
「難道不是不管怎樣的我都讓你心動嗎!」瀾公主恬不知恥的自夸。
百里溯夜笑︰「是,瀾兒在我心里像是高居九天之上、俯瞰眾生的仙女,無論哪種姿態,都是完美……」
「別把我比作仙女,俗!」瀾公主滿臉不屑。
百里溯夜看她驕傲的小樣兒一個勁的笑。
「用得著笑的這麼開心?」瀾公主瞥他幾眼,旋即也自己跟著笑了起來。
居室里忽然溫暖如昔。百里溯夜甚至都記不清他有多久沒有開懷大笑了,伸手來擁她入懷。
瀾公主乖順的趴在他懷里︰「阿夜,你說丞相的事情要怎麼挽回?我苦心把他拉攏來,總不能這麼就舍棄掉這一顆重要的棋子。」
百里溯夜沉思片刻︰「要和緩與丞相之間的關系也不是非要靠這件事。一個月後是丞相五十一歲壽辰,丞相為人低調,不會大事鋪張的宣揚,但是聚會用餐還是少不了。這場壽宴就是機會,瀾兒,你要好好把握。」
「一個月後?」瀾公主估了估時間,司衣擬定的時間也正是一個月,「好!我一定會給丞相籌備一份夠分量的賀禮。」
瀾公主將炮彈研發之事托付給安王,將盯緊丞相和太後之事交給皇甫彥,又將子車青叫來國師府。
這段時日,她與子車青見面的機會少了,談心的機會就更少了。
原因無非是她有她的事情要忙,而子車青本也不是她的貼身侍衛,他要打理幽影軍,哪有空成天圍著她轉。
但是,在瀾公主看來,若非要把他留在身邊他才會對自己忠心,那她無疑是失敗的。
她對自己,和阿青都有信心。
親手烹制了菜肴,邀他來琉碧仙居用膳。
子車青穿著正式的朝服而來,對她一如既往的恭敬,行了大禮,額頭貼上冰冷的地面︰「參見公主。」
他的聲音里有著因為激動而微微的戰栗,極力掩飾,卻無法掩蓋。
「阿青。」瀾公主微微含笑望著他,清脆的喚了一聲,同時,轉頭與百里溯夜對視一眼。
百里溯夜略一頷首。
——他的意思是,可以放心。
將一切安排妥當,瀾公主埋頭鑽進醫藥的世界,開始專心和司衣研究寒毒的解藥。
司衣平時性格談不上溫和,對瀾公主講解醫藥卻很有耐心︰「一年三花,二年巴掌,三年二甲子,四年三椏五葉,五年五匹葉,六匹葉……野山參的好壞基本從外觀就能判斷出來。野山參的成色對藥效有極大影響,既然要入藥,就一定要細心甄選……」
寬敞明亮的藥房里,他的聲音有一種清亮迷人的魅惑,像是能將時光倒回數百年,重回最簡樸的時光。
瀾公主細心而認真的听他講說,把他介紹的知識和自己原本會的東西聯系對應起來。
司衣著重介紹的都百里溯夜常用的藥材,瀾公主听著很不理解︰「大補的東西,阿夜的身子受得住?」
補藥雖好,卻也得對癥下藥。
對久病的人用大補藥,無疑是給他本就虛弱的身體再來一個沖擊,一不留神,氣血逆行,就躺尸了。
司衣道︰「嘖,不要小看百里溯夜的身體,他雖然寒毒纏身,卻不病弱。他自幼在他師父的指導下習武,又將重華心經練至第九重,若不是這寒毒纏繞,他的功力當今世上首屈一指。他的身體素質不差……你別一臉的不相信,就因為近些年他的病情突然惡化,才讓你產生這種他很孱弱的錯覺,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可是活蹦亂跳的,騎馬射箭樣樣第一的角色。」
瀾公主想象不出百里溯夜活蹦亂跳是什麼模樣,她砸吧砸吧著水靈靈的眼楮,幻想著以後他如常人一般的樣子。
能和他一起去騎馬,去郊游,去看大好河山……那絕對是在夢里都會笑出來的日子。
司衣猶自道︰「要治好百里溯夜,光靠藥是不夠的。重華心經與懸壺心經才是重點,所以你的心經一定要加緊修煉。」
瀾公主乖乖道︰「嗯!」她又問道,「你上次說這兩本書原是一本書,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本書是從百里溯夜的母親所在的隱居部族逃亡之時帶出來的秘籍,也是她母親的遺物。傳說中具有起死回生,逆轉一切疾病的神奇效果……」司衣夸夸而談,像是在說一個神話故事。
瀾公主心里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在赤城的護城河冰面下的那個女人,難道真是阿夜的母親?
司衣把心經的前情交代了一遍,又開始交代這兩本書的來歷︰「那時百里溯夜年幼,寒毒也沒有過多顯現,加上有藥引控制病情,這本書就被百里卓視作遺物放置在國師府的閣樓里。直到百里溯夜病重,我再次來替他看病,卻對他的寒毒束手無策。這時,百里卓想起了他母親留下的遺物,將心經取出,交給百里溯夜來練。百里溯夜一練心經,就經脈逆行,險些暴斃,我救下他之後研究了這本書,認為這本書應該拆做兩半,分兩個人來練,分散其中的戾氣。這才有了重華心經與懸壺心經這兩本書。」
他的眼神有些深意的望著瀾公主︰「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單單一本重華心經已經無法滿足他了。可這時重華心經在他體內已經形成了周天,再貿然練懸壺心經也不可能了,唯有讓另一個練懸壺心經的人將自己的內力注入他體內,但是,不是用你平時那種簡單的方法。」
瀾公主哦了一聲︰「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她是裝傻充愣,這司衣跟她唧唧歪歪一大堆,居然是為了引出這種事!
司衣輕咳兩聲,居然有點不好意思︰「這還用說?」
瀾公主哼哼︰「你要我和他雙修?」
司衣道︰「瀾公主,若能找出能讓百里溯夜的病情緩解的藥,給你爭取些時間將懸壺心經練到第六層,介時你便可與百里溯夜雙修。」
瀾公主道︰「我跟他雙修的時候,你會在邊上觀摩指導嗎?」
司衣扶額︰「瀾公主,你在想什麼?這種事情,隨便跟百里溯夜說說,他就會了。」
「你這麼說我好期待唉?」瀾公主心情極是愉快。
司衣道︰「也並非完全是好事……若你們中有一方在過程中出了岔子,寒毒反入侵你的身體,你們倆就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明明是很眼熟的事情,他卻說的有點搞笑,瀾公主都無語了︰「呸,這像是個大夫說的話嗎!」
司衣一臉無所謂︰「這句話不是很浪漫嗎?」
瀾公主不想再跟這個老是「死死死」的大夫再多說廢話,「快點快點,我們來研究解藥。你之前擬定的那張草方呢?」
司衣道︰「已經拿去給人試藥了,如果在別人身上不出岔子,就拿去給藥引服用。」
瀾公主唔了一聲。
第二日一早,司衣就帶著瀾公主,端著藥盒去往璃彩小居。
進入居室內的景象讓瀾公主大吃一驚。
陰暗潮濕、不見光線的房間,泛著一股腐朽的氣息,像是一座不見天日的地獄。
百里溯月仰躺在一方軟榻上,手腳都被繩子緊緊束起,繩子長短適宜,懸在四個床腳,剛好讓他無法掙月兌。
他的眼楮被黑色的布緊緊扎著,從厚度來看,任何光線都投不進去。
連耳朵都被東西塞住,顯然听不到聲音。
沒有視覺,沒有听覺,會感覺很恐懼吧……瀾公主想起那晚上他怯生生的抓著自己衣袖的模樣,現在的他,一定很恐慌……
果然,她發現他的身子在發抖,很微弱的顫抖著。
西嵐早已恭候在一旁,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瀾公主,怕她對自己的行徑發怒︰「公主,仙人。」
他卻是多想了。瀾公主既然此刻站在這里,就下定了決心把百里溯月只當做一個試藥人,絕不會出言苛責他。
司衣淡淡點頭,走上前去查看百里溯月的狀況︰「情緒還是很不穩定?」
西嵐道︰「是,很抵觸。只能將他捆起來了,否則他會竭力反抗。」
司衣道︰「到底是年紀大了,不像小時候那麼听話了。」他一邊說話,一邊探手替百里溯月把脈。
他听了很久的脈搏︰「一切正常,瀾公主——」
勉力維持鎮定的瀾公主邁著艱難的步子走到百里溯月身邊,從藥盒里取出一碗熱氣騰騰的藥碗,遞給他。
司衣一手接過藥碗,一手按住百里溯月的下顎,輕輕一抬。
听見 嚓一聲脆響,百里溯月痛苦的申吟了一聲,嘴自動張開,露出一排貝齒。
似乎預感到即將發生的事情,他的身體劇烈的掙扎起來,手腳不斷的伸縮卻沒辦法掙月兌,只有繩索搖搖晃晃,讓整個床鋪都搖晃起來。
對這樣的場面,司衣和西嵐都見怪不怪。
司衣好似完全感覺不到被他按著的百里溯月也是個活人,他利索的把藥汁毫不留情的往百里溯月的嘴里灌。
百里溯月卻不肯咽下,他倔強的試圖咬緊牙關,湯汁藥水又從他的嘴角冒出來。
司衣也不氣惱,面無表情道︰「捏住他的鼻子。」
瀾公主知道他在跟自己說話,可是她站著沒動,指尖微微發顫。
司衣微露不悅︰「皇甫瀾!」
「我來吧,仙人!」西嵐上前一步捏住百里溯月筆挺的鼻子。
司衣收回落在瀾公主身上的目光,又去看百里溯月。
鼻子不能呼吸,嘴自然就開始出氣,百里溯月的嘴再度張開,藥汁一點點從他嘴里灌了下去。
滿滿當當的一碗藥下毒,他的嘴里發出模糊的音節,似乎是在說著什麼話,卻听不清在說什麼。
瀾公主這時已不自覺的退了一步,她想逃,卻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逃離。
司衣又看了一眼瀾公主,最後還是把目光轉向西嵐︰「西嵐,你來記錄情況。」
西嵐道︰「是。」
藥服下去片刻,百里溯月的手就緊緊握成了拳頭,指關節發白,全身都在不斷抽搐,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因為藥效。
司衣和西嵐卻視若無物,他們簡短的交談著,觀察百里溯月的每一絲反應,做下記錄。
絕美的臉被蒙住了眼楮,讓他痛苦的表情減少了許多……可是,瀾公主清晰的看見,那黑黑的布,眼角的位置,有一塊濡濕的痕跡。
他在哭,可是沒有人會在意。他在承受不該承受的痛苦,可是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為什麼……」
瀾公主的腦子里恍恍惚惚回想的是他微笑著撫弄小狗的模樣,明明是跟阿夜一樣純淨的人,卻活在這樣無盡的深淵里。
是這個世界殘酷的規則嗎?弱肉強食貫徹在每一點每一滴的生活中——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人」一樣的活著。
她閉上眼,不忍再看這一幕。
她手上握著的不僅僅是百里溯夜的性命,還有百里溯月的性命。若她真的能解掉阿夜身上的毒,她一定要和阿夜一同,好好的補償百里溯月……
她感到了自己肩上沉甸甸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