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于清醒的意識令她在御風說出那一席話時就產生了懷疑,而隨後的一切更加驗證了她的想法。
御風不認,他沉著臉冷聲道︰「公主,你在說什麼?」
瀾公主道︰「別想騙我,你撒謊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的握緊拳頭。而且,周韻和御鵬都是跟你七八年的部下,他們與你極為親厚,對御家的軍隊也是了如之王,可是他們不知道聊城有駐兵!兩萬人的軍隊駐扎在聊城,不是一支小軍隊,需要大量的物力和軍備支撐,就算御家有心隱瞞,也未必能瞞得過太後的耳目,你嘴里的這支軍隊卻好像是全天下只有你知曉,你覺得可能嗎?」
她實在是過于敏銳,想要和她辯駁毫無意義,御風索性什麼也不說,抓著她的手掉頭就往前走。
「你不要給我個解釋?」她被他拽的手疼,有點惱火的甩開他,「你想死,不要拉著我!」
「我會保證你的安全。」御風低低說一句,眼神堅定如許。
「誰要你保護?我能保全自己!御風,這仗能打就打,不能打咱們就走,沒什麼丟人的,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可能用一支連口糧都沒有的五千人隊伍去干三萬人!朝廷沒有預計到這樣的情況,就讓你過來送死,你就真打算獻出你的心髒?」
瀾公主萌生了退卻的念頭。
並不是因為她懼怕,而是這情況已經大大超出了預計,也超出能力所及的範圍。
再這樣拖延下去,只怕他們兩人都要平白無故、毫無意義的死在這里。
尤其是之前看見御風虔誠的表情……她相信,他真的會死磕到底。
御風的腳步停了,回頭看著她︰「走?一旦蕉城失守,大軍就能長驅直入攻入我國的月復地——那里是百姓最為密集的區域,也是整個滄灕最大的糧食場地!到時山河色變、生靈涂炭,就是因為我逃走……」
這家伙,還真是有些奇怪的責任感!
瀾公主皺眉︰「我們留下來能改變這個結果嗎?如果不能,我們留下來的意義在哪里?」
冷泠泠的月光灑在御風俊美的面龐上,這一刻的他,儼然是一位能擔當起一切的巨人︰「在我的字典里,沒有退縮這一說!哪怕這是一場必輸的戰役,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也不會放棄。不能旗開得勝,至少也要給滄瀾的軍隊造成損失,阻礙他們前進的腳步,讓滄瀾對我們產生忌憚,而不是勢如破竹的一路攻進內部!瑤城失守,國內已是人心惶惶,倘若連蕉城都輕易落敗,局面會一發不可收拾……」
瀾公主看著他嚴峻而認真的臉,一時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但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御風還以為說這些又會遭到瀾公主恥笑,沒料想她卻低著頭神情嚴肅的深思起來。
這讓他有了好好與她解釋這件事的**︰「瀾公主,拖延時間是我留下來的目的之一,另外,滄璃的新軍備非常特別,威力巨大且無法防備,用來攻打城門,我們毫無還手之力,這就意味著我們所有的城池都需要更新防御設施。我留在這里,也是為了調查清楚這東西的來頭和原理,將情報轉達到太後那去,以應對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的任何狀況。情報對于戰局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你明白吧。」
白天周山口中的拿東西,十之**就是炮彈了!瀾公主眉頭愈發深鎖,倘若對方當真將炮彈研究出來,並運用到這場戰役里,滄灕得勝的機會就非常渺茫了。就絕對的軍事壓制面前,其他任何東西的是浮雲……
御風看著瀾公主的臉色發白,怕是自己將狀況描述的過于嚴重,驚嚇到了她,又安慰道︰「我已寫信回去告知這邊的狀況,我們一定會有援兵,只是時間暫時無法估計,事情還沒有到絕路,還請公主放心。」
「所以……你為了拖延時間……但是,倘若援兵沒有來?你要死戰到最後一刻嗎……」
她想起了當初在水底九死一生的時候!好不容易將他救回來,她絕不允他死!
御風的秀目泛起異樣的情緒,晦澀而艱難的開口︰「雖然國師大人已經宣布不再插手國事,但是你還在這里,他……他應該不會對這邊的狀況坐視不理。國師擅謀,定會為我們想出解決之方。」
提起百里溯夜,瀾公主的眉梢慢慢松開,篤定道︰「出行之前,阿夜與我說過,會盡量給我們提供後方援助。」
她臉上的神情一瞬之間就舒展開來。
御風將這變化盡收眼底︰「……你要相信他。我也相信我的父親,他們一旦知悉我們這邊的狀況,必定會有所動作。我會盡量拖延這邊的戰局,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既然我御風駐守在這里,就絕不讓滄瀾的軍隊再踏進一步!」
瀾公主從他的聲音里听見了堅定的決心和斗志,退縮的念頭不自覺一掃而空,只剩下陪他一起走下去的堅定。
「……好,御風,我也會給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滄瀾的新軍備,我能提供一些線索,戰局,我也有所想法,你姑且听之。」
她的斗志被點燃了!不就是區區聞人羽嗎?還從來沒有贏過她的男人,她沒道理會輸!
御風心中一暖︰「公主,此地天寒地凍,我們再往前面走一段,然後回去慢慢談,可好?」
「嗯!御風,我會陪著你的!」
御風慢慢的點了點頭。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他準備孤身應戰的時候,她總會在他身邊給他最大的支撐。
這樣的你……如何讓我放棄?
……
同一時刻,遙遠的帝都霄城。
在瀾公主出行的一個月里,帝都沒有一日是平靜的。
西部爆發了一場空前的暴亂,暴亂危及到了皇權,靖王府出面,由靖王帶頭,領著兩個庶子前往支援。
北方戰役,西部暴亂,國家陷入目不暇接的戰亂之中。
寧靜而空曠的國師府,仍如一個世外桃源,平靜在屹立在帝都的一隅。
自從百里溯夜宣布要廢除國師府後,這里似乎比以前更安靜了,往來的人更是幾乎歸于零。
此時、此刻、茫茫星夜,月如鉤。
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在黑夜中踏步前行,步履穩健輕快,行走間透著一股出眾的威儀。
繞過幾個空曠的庭院,穿過長長的畫壁回廊,踏過一座長長的石橋,最後在寶塔形的摘星樓前停下,抬起臉望著這造型別致的建築。
西嵐第一時間迎了上來,恭敬的行禮︰「安王殿下,國師已恭候多時,請您直接進去。」
安王淡淡嗯了一聲,一步步踏上摘星樓的玉台階。
寧靜的摘星樓飄灑著濃濃的書墨香氣,它,像是浮華之中的一尊象牙塔,卓爾不群,傲然獨立。
這麼多的書……
就算是見多識廣的安王,也禁不住在心底感嘆。
臨窗的位置如常的擺放著一方白玉寬榻,身形裊裊的年輕男子就安然的躺在榻上,眼簾微闔,呼吸平穩。
安王的目光露出一絲惱怒︰「……哼,說什麼在等本王,居然還在睡!」
百里溯夜聞聲從夢中清醒,睫羽煽動幾下,緩緩撐開眼簾。
他漆黑的瞳仁沾染上數點白霧,瞳仁中盈盈一剖清泉美麗動人,目光卻茫茫然的沒有焦點,加上他吹彈可破的肌膚,還有那淡的幾乎沒有顏色的唇,看起來極是虛弱……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白鳥。
安王彎下腰湊到他面前打量著這張傾國傾城的臉,惡意的冷笑︰「國師千歲,每次見面都一定要是這個要死的樣子嗎?」
百里溯夜勾起唇角,清眸中水波暗轉,裊裊婷婷,這一笑便如白蓮綻放,美不可言︰「實在是讓安王見笑,我天生這個樣子,連我自己都討厭的很。若是可以,我也想如安王一般聲洪如鐘、氣息渾厚、行走自由……」
他說著話,聲音極是虛弱,眼楮平視著前方。
安王看出異樣,手指悄悄在他眼前掃了一下。
百里溯夜微微笑道︰「安王,我現在看不見。」
安王抿了抿唇,臉上多出一絲異樣的神色︰「難怪這一個月你安安靜靜的不問世事,原來成了個睜眼瞎子。」
百里溯夜淡然道︰「時而能看見、時而看不見……倒也無妨。」
「呵,你倒看得開!」安王只覺得他在故作鎮定,哪個正常人突然瞎了眼還能從容不僅,「說吧,把我找來什麼事!」
百里溯夜吃力的坐起身子,這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的氣息混亂起來,喘著氣道︰「您應當已猜到一二。若不是因為公主,您怎會在第一時間,而且撇下所有侍衛只身而來我這龍潭虎穴之地。」
安王沉了沉臉,不悅道︰「因為本王今晚比較閑!」
「我姑且信吧。」百里溯夜恬淡的微笑著,「我也沒力氣說太多話……長話短說,公主與御風在瑤城遇險,現在急需支援。」
安王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為這事!國師,你深居國師府,嘴上說著不再過問國事,可是全天下的消息都是第一個到你耳里,說你不再參與政治,誰信?就算你不參與,別人也不會放過你!瑤城的消息本王都才是剛剛收到,看你的樣子,已經提前清楚一切了吧!」
百里溯夜低低的喘著氣,心口一陣絞痛,一時都沒法跟安王對話。
「難道你指望我出手幫忙?現在太後和靖王府都密切關注著這件事,那邊出了問題,太後和靖王府自然會幫忙,輪不到我插手,我也沒工夫管這等破事。」安王率先就擺明立場——這種事情,跟他根本毫無牽扯!
百里溯夜終于平復了呼吸︰「太後的人馬早在一個月前就前往瑤城進發,此刻怕是已經……或者馬上抵達瑤城。」
安王臉色一變!
百里溯夜察覺了他呼吸的變化,知道自己這句話勾起了安王的心思︰「如你所想的那般,太後的人馬緊挨著瀾公主一行人啟程,目的,顯而易見。」
安王低眸沉思。
百里溯夜道︰「當初太後將御家封王,無非是想要借靖王府之力來打壓安王府,熟料此計不成,你們兩府並未相爭。靖王近來又開始向太後索要封地,成了大麻煩,所以被太後支去西部支援……」
安王冷冷道︰「靖王府的事情與我何干。」
百里溯夜道︰「瑤城失守已是普天皆知,舉國上下都巴望著瑤城能回來!御風若成功擊潰滄瀾大軍,靖王府的威望又會得到空前提升,這是太後決不能容忍的;而瀾公主本就是太後一心想要除去的人。如今兩人身陷絕境,又是天賜良機,太後怎會放過……咳咳!」
安王冷眼看著百里溯夜咳出大口大口的血,譏諷道︰「真是難為你,病成這樣還在為瀾公主掛心。」
百里溯夜拭去嘴角的血痕,微弱的喘著氣︰「安王此刻尚可冷眼旁觀,待瀾公主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被運回帝都,你怕是悔也來不及……」
安王怒道︰「滿嘴胡言!替她易容的部下已經確認,她臉上的胎記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她不是我的女兒!百里溯夜,你騙我這一筆賬我還沒跟你算,你反而又來求我幫瀾公主,不覺得自己太天真了嗎?!」
百里溯夜道︰「是嗎……我倒覺得公主的脾性和性情都與安王有九分相似,至于是否是你的親生女兒,你能斷言嗎?」
安王沒有說話。那位匠人只說因為年代久遠,已經無法判斷瀾公主臉上的胎記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制造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當初做這件事的人。但是這個人是否存在,卻是未知數。
永遠也無法判定的一件事!
百里溯夜低聲道︰「你不能確定她是不是你的女兒,可是這次你若不出手幫忙,她卻定然沒命踏入帝都。安王……我不需要你趕去瑤城幫忙,我相信御風,御風會保護她,御風會打贏這一仗……」他的聲音幾近弱不可聞,聲音里有殷切的哀求與擔憂,素來波瀾不驚的臉上也終于有了痛楚的神色,「但請在必要的時候,安王能拉她一把……」
這般殷切的渴求,就連心如鐵石的安王也不禁……
「他們知道現在是前有豺狼後有猛虎的局面嗎?」他開始關心瀾公主當前的局面。
百里溯夜道︰「御風不清楚……瀾兒敏感,估計會察覺,到時她會想辦法應對,有御風在身邊,至少短時間內性命是無憂的。這一仗,還得靠他們自己……咳、咳……咳咳……」
安王低頭看著他痛苦的苟延殘喘,眼中泛起復雜的情緒︰「國師,我看你顧好自己就不錯了,莫要等到瀾公主千辛萬苦的回來,只面對你冷冰冰的尸體。」
百里溯夜虛弱道︰「我歷來如此,毋庸擔心。」
安王忍不住月兌口而出︰「……我一路走來,看你國師府也不甚太平,你……」
話說到一半又覺得不妥,生生咽下後半句,百里溯夜的死活與他何干?
安王憤憤的瞪了一眼百里溯夜,明明是心機深沉的人,偏偏長的這麼無害……就算是男人也禁不住會想要保護他。
啊呸!真惡心。
下次再對這張臉生出憐憫之心,他就自挖雙目……安王憤然的想著,轉身便走出了摘星樓。
身後的百里溯夜月兌力的又躺下了,內堂的司衣第一時間走出來替他把脈看診︰「這是最後一次插手,百里溯夜,你答應我的。」
百里溯夜昏沉沉的闔著眼楮,意識已近迷離︰「瀾兒……」
……
安王沿著來路往回走,踩著泠泠的月色,走著走著忽然停了腳步,冷聲道︰「從我過來時就開始跟,現在我都要出府了,你是打算跟我回安王府嗎?安王府可不比國師府,會讓你死的連渣滓都不剩。」
不遠處一個黑影一閃,剎時風平浪靜。
安王冷笑一聲,也不去追。
從他踏進國師府開始跟著他,這個人的顯然目標不是他,而是百里溯夜,跟著他,是想探知百里溯夜的信息。
傳聞中不問世事、與世隔絕的國師府,內里的趣事也不少呢……
安王走出府邸,黑影也竄到了府中的一處閣樓。
「他太謹慎了,查探不出任何信息。」黑影開口說話了,是一個男人,聲音很年輕,但有些惱怒,「根本沒法接近百里溯夜!」
同時,一個女人嬌媚的聲音安慰道︰「不用急,我近來都在查閱百里溯夜的藥方,他用藥的分量愈來愈重,而且都是些寒毒的藥材,恐怕身體快到極限了。有趣的是,我還發現了清肝明目的方子,如果我猜的不錯,他的眼楮瞎了。呵呵,一個瞎了眼的百里溯夜,對主上的威脅會大大的減少,再磨上一個月,說不定不用我們出手,他就病死了。」
男人道︰「可是,倘若瀾公主回來,指不定他又能活過來,我們必須在瀾公主回朝前把他干掉,才能給主上交代!我平時根本無法接觸到百里溯夜,他的藥膳又都是專人負責……真是連見縫插針也做不到。百里溯夜的心思怎會縝密到這麼可怕的境界……」
女人道︰「一個月夠了。最近我探查到一樣有意思的事情,關于百里溯夜的‘藥’,其中有些隱秘……雖然眉目還不是很清楚,但我能確定,這是最有效的宰殺他的方法……你去回稟主上,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將百里溯夜的人頭奉上!」
……
瀾公主與御風前行一千多米後,前面的路突然變得極為狹窄,兩側的峭壁向中央施壓,岩頂裂開一罅,就像是利斧劈開,相去不滿一尺,長約一百多米,從中漏進天光一線,宛如跨空碧虹。
御風停住腳步,眼楮忽然發亮起來。
瀾公主也看著這一條狹長的地方若有所思——這地方最多只能讓兩個人同時經過。
「今天就到這里,再往前頭幾百米就出大峽谷了。」御風沒有貿然進入這‘一線天’,「我們先回去吧,已經到後半夜了。」
瀾公主仍是看著這地方發愣……為什麼,御風像是在找尋這個地方?
御風頭看見瀾公主神色有些疲倦,關切道︰「公主,累了嗎?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瀾公主搖搖頭,收回視線,「我們走吧。」
御風彎下腰在地上撿起一段樹枝,遞給她︰「夜路難走,若是扭傷腳麻煩就大了。公主……」
瀾公主沒想到他出這麼個主意,有點好笑又有點可*。
她抓住樹枝的另一頭,跟著他亦步亦趨的走。
「現在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嗎?」瀾公主忽然問道。
御風道︰「嗯,現在是寅時。公主是冷了嗎?」
他邊說就邊月兌去外衣想給她披上,瀾公主按住他的手,悶聲︰「不用。我沒事,我們快些回去……我們得快些回去。」
御風發現她的神情忽然變得很焦慮,心下有些疑惑,也沒多問,只硬是將衣服披上她的肩膀,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帶她回了營地。
第二天天蒙蒙發亮,御風還在熟睡中,瀾公主就悄悄起了身,叫上御鵬陪她出谷。
御鵬睡得迷迷糊糊,礙著她公主的威壓,仍是答應了。
從大峽谷穿出去只有一條路,就是昨夜她和御風走的那條道。穿過一線天之後,路面變得非常開闊,再往前走上七八百米,就會來到一條湍急的河流面前。這條河流是從峽谷上流淌下來的瀑布匯聚而成,水流很急,且河面非常寬,哪怕是游泳的好手,也無法從這樣的河里面淌過去。
所以,想要穿過這條河流,唯一的辦法就是踩著河面上的吊橋過去。
這座吊橋乃是蕉城的官府出面建造,為的是與瑤城互通往來,而且大峽谷內多懸崖峭壁,有不少珍稀的藥草生長其中,官府修建這座橋也能從大峽谷內略多一些昂貴的草藥用以販賣……故而,整個蕉城最大的支撐就是他們的藥草行當。
從吊橋上過去,來到河對面,再往前走上一段距離,就能看見蕉城的城牆高高聳立,城頭上站立著衛兵。
蕉城並不是軍事要地,只有衛兵,而沒有官兵。這也是御風最擔心的地方,倘若他們守不住大峽谷,滄瀾大軍一旦沖入蕉城,蕉城會毫無懸念的落敗不說,城中的百姓會毫無反抗力的被屠殺,滄瀾的大軍在瑤城……已經進行了一場屠戮。
因為此前發生過士兵們強糧這樣的事情,所以瀾公主與御鵬遭到了嚴格的盤查,得知他們是軍隊里來的,立即被限制入內。
御鵬性格急躁,險些和他們打起來,被瀾公主死死拉著︰「我們拼死拼活還不是為了蕉城,你們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
士兵們口徑一致︰「這是城主的命令!」
御鵬想打人︰「我們如果因為你們不給糧食而敗,你們以為蕉城會安然無恙?」
士兵們不悅道︰「給你們糧食是朝廷的事情,蕉城近幾年天災**不斷,連百姓都快餓死了,拿什麼供給軍隊?」
御鵬惱怒道︰「公主你別拉我,看我滅了這幾個小子!」
瀾公主無奈道︰「御鵬啊,周山他們肯定把道理都和他們說了一萬遍啊一萬遍,你再多說也沒用。喂,放我們進去,我們不搶糧,只是本公主初來乍到,想在蕉城玩玩,挑些女兒家的玩意,這都不準?」
士兵們互相看看︰「你是哪個公主?」
瀾公主道︰「我是瀾公主。」
士兵︰「不信。听說瀾公主張橫跋扈、刁蠻任性、影迷奢華、囂張至極,還廢了大皇子的命根,怎會跑來這兵荒馬亂的蕉城?」
瀾公主飛起就是一腳踹在他命根子上︰「現在信了不?」
士兵們驚慌的將瀾公主團團圍住,被踹的那個士兵捂著胯下叫疼︰「她肯定就是瀾公主……」
瀾公主取下腰牌纏繞在手指上畫圈圈︰「讓不讓我進去?」
「讓她進去吧……」
一個首領模樣的人從城頭上走下來,吩咐道。
「林大人!」眾人跪下。
來者正是蕉城的守衛之首林越。林越走近了,行禮︰「微臣林越參見瀾公主。」
林越年逾四十,沉穩落拓,相貌堂堂,看起來很可靠。
瀾公主在過來瑤城的這一路上曾听御風提起過這個人,此人來自南方,後輾轉多地為官,最終在蕉城定居,御風說他聰明能干,曾受到過皇上的召見,是很有傳奇色彩的一人。
林越見多識廣,看見御鵬身上的衣服上有御家的家徽,又看見瀾公主衣著迤邐奢華,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瀾公主低頭看著他︰「林越,我對蕉城不熟,能否請你帶路,領我去你們這里最大的金器行?」
林越有點意外︰「是……微臣願效犬馬之勞。」
瀾公主來到金器行,就開始一樣樣月兌去身上的首飾。作為一個女人,打扮這件事情她還是相當有興趣的,跟御風過來這一趟,雖然不能帶過多的行李,她卻將最為貴重、最為喜歡的首飾都盡數帶來了。
碩大的夜光珠耳環、質地極好的紅瑪瑙手串、做工精美無比的鏤花金步搖、黑玉扳指……
店鋪里的小二眼楮都直了,眼楮發花,只差沒跪在地上叩拜。
店鋪里的還有其他的客人,一個個臉上都是……羨慕嫉妒恨啊。
瀾公主的每一樣首飾幾乎都是進貢得來,所以無論是做工、材質、乃至稀有程度,都是一等一的。
她將首飾都月兌的干干淨淨,模了模腰上,只剩了百里溯夜送的玉佩。抿了抿唇,手放下︰「就這些。一起給個價。」
小二腿發軟︰「您稍等、稍等,小的去叫老板來估價……」
林越若有所思的看著瀾公主,她是要把它們都當了嗎?女人不是最*這些首飾之類的玩意麼?
御鵬也急了︰「公主,你這是做什麼?好端端把首飾都賣了……」
店鋪里的其他人嚇了一跳,公主!公主怎麼會來蕉城!
店鋪老板是個憨態可掬的大胖紙,圓滾滾的溜了出來,看著一桌子的寶貝直流哈喇子,一樣樣拿起來放在手心里揣摩︰「好好好,都是名器,都是名器啊!我都收了,都收了!一定給你公道價!」
他嘴里這麼說,眼楮還在瀾公主身上滴溜溜的轉,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寶貝。
溜了一圈,落在她腰上,眼楮開始放金光︰「哎哎哎,你是急需要錢嗎?那塊玉佩賣不賣?我給高價啊!」
瀾公主也不知這東西多少錢,只見老板眼楮都冒綠光了,故意道︰「這個太貴,怕你買不起。」
老板哈哈笑︰「買得起買得起!這塊玉佩……嘿嘿嘿嘿……就這一樣,能當你全部的家當……姑娘怎會有這樣的寶貝,這可是萬金難求的珍寶啊!」
就這一塊玉佩,抵得上她全部的首飾?瀾公主握著玉佩咬了咬牙,還是取了下來,也放在一堆首飾中。
將來有機會……再贖回來……不過是一塊玉,阿夜一定不會生氣的……
這麼自我安慰著,心里卻忍不住難過起來,這份難過,透過她的雙眼傳遞了出來,落在林越的眼底。
那塊玉佩……一定是公主非常重要的東西吧。
公主把最重要的東西都當掉,換那麼多銀子,究竟是為了什麼?!都說公主們嬌氣,眼下這個瀾公主,似乎並不是這樣……
老板見瀾公主這麼輕易就松口,高興極了,像個孩子似的歡呼雀躍︰「我要了,我要了,都要了!姑娘,你看這個價怎麼樣?」
他在本子上寫了個價格,偷偷模模遞給瀾公主看。
店鋪里的其他人都滿臉的好奇,可是又看不到,只能抓心饒肝的想著到底是個什麼價。
巨大的數目讓瀾公主眼楮一亮︰「成,就這個節,我也不跟你嗦,但是我有一個要求,我要現錢。」
老板︰「啊?這,我哪來的這麼多現錢,銀票成不成?」
瀾公主道︰「不成。錢莊里未必有這麼多現錢!」
老板急了︰「那怎麼辦?你連銀票都不要……或者你在這里等我一天,就一天,我去鄰近的城給你調銀子來。」
瀾公主著手就去收她的首飾,老板急得跳起來,一把拉住她︰「姑娘,有話好商量!」
這些首飾轉售就能五倍以上的掙,他怎麼舍得放手!
瀾公主道︰「也不是沒商量,如果你能給我換到等值的糧食,我就把這些都賣給你。」
林越到這時才明白瀾公主今日所作所為的用以!
到頭來還是為了糧食……為了軍隊的糧食!
「公主還對蕉城的糧食不死心嗎?」林越的眼底有些復雜的情緒。
瀾公主大聲道︰「我光明正大的買,不可以?蕉城明明有大量的糧食儲備,百姓花錢就能賣,我的錢難道不是錢?」
剛才過來的一路上經過糧倉,她看見很多百姓都在購買糧食,顯然蕉城的糧食並不緊張。
老板連忙哄她︰「姑女乃女乃……公主……可以可以,我去給你買,我用銀票把整個糧倉的糧食都給你買來!林大人,您看……」
林越的眼楮緊緊的盯著瀾公主,似乎在確認著什麼,過了半天才道︰「……自然是可以。」
瀾公主帶著十幾輛馬車托運的糧食返回大峽谷。
林越一直將她送到城門邊上,待她就要走了,突然道︰「公主,能否借一步說話。」
瀾公主道︰「恩。」
兩人登上城頭,遣退了其他士兵。
城頭上的風很大,蕉城位置靠北,很是寒冷,但是站在高處眺望遠處的峽谷,風景怡人。
林越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與公主交談,就像根木頭似的杵著。
瀾公主等了半天,忍不住催促道︰「林大人有話就直說,我也還趕時間。」
她並沒有多少心思和他談話,從此人的所作所為來看,他對軍隊有非常強的抵制情緒,對她這個軍隊里來的公主肯定也沒好感。
林越也看出公主語氣里的不耐煩,這才道︰「我林越身負蕉城安危之責任,本不該與軍隊產生沖突,這幾日我也在想,對軍隊不管不顧是不是真的可行,畢竟唇亡齒寒,軍隊潰敗,我蕉城也未必能保得住……」
瀾公主心道,原來他也明白這個道理,那他到底是為什麼選擇置身事外?真是不可理喻!
「公主應該也知道吧,這些年不知道是觸了那個神仙,整個滄灕都天災**不斷,我蕉城位居邊地原未能幸免。三年洪澇三年旱災,將焦急拖的奄奄一息,整整六年,整整六年啊!這六年我們沒有得到朝廷的絲毫援助,都只靠自己才苦苦熬了過來……」
「雖然我們熬了過來,但是城中的黎民百姓餓死過半,不可不為慘烈!我負責守衛蕉城,眼看著蕉城百姓一個個死去,心情實在是難以表述……」
瀾公主一愣,轉過臉看著這中年男人,原來蕉城有這樣慘痛的事情。她輕聲道︰「你們沒有向朝廷提出需要援手嗎?」
問出口她又覺得很傻,怎麼可能不求組?一定是得不到回應了!
林越苦笑道︰「我們求了六年,朝廷只撥了一萬旦大米給我們,只夠我們支撐一個冬天……好不容易,今年是個豐收年,百姓都儲存了足夠的糧食,軍隊就開始進城搶糧,這樣的事情,我們實在是無法接受,所以,才會與軍隊水火不容,不僅僅是我們,還有城中的百姓,都對朝廷、軍隊毫無好感……」
林越深深吸了口氣︰「我們本來商量著,等到城破那一日……」
瀾公主道︰「你是想直接投降吧。」
林越重重嘆了口氣。
瀾公主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會直接投降。我有難的時候國家不*我,我又拿什麼來*國家?」
林越激動道︰「公主竟如此能明白下官的心思!您不怪下官怯懦嗎,國難當前,下官卻只想著活命……」
瀾公主抬眸注視著遠方︰「當然不怪!求生、審時度勢的站隊都是人的本能。」
她轉過臉,對他微微一笑︰「雖然我理解你,但是,我不會讓你有機會背叛。有御風在,蕉城一定守得下來,我也會竭盡所能幫助他,你就好好看著吧,看我們把蕉城保護的嚴嚴實實,讓蕉城的百姓無憂的生活。我得走了,謝謝你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我,雖然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突然對我說這些,但是我好像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都是相互的,國家和百姓也是。如果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好好好補償蕉城的百姓。」
林越上前一步,誠懇道︰「公主不明白下官為何突然與公主說這些?是因為下官看到公主的所作所為,覺得公主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也是真正的為了國家,而又不傷害百姓的人……比起那些進城來就直奔糧倉,大肆掠奪的軍人……」
瀾公主道︰「你過獎了,我只是恰巧比較有錢而已。他們若有錢,也會買,不會搶。」
林越道︰「您不明白,軍隊從來都不會給錢的,從來都是……」
瀾公主笑笑,轉身走下城頭︰「既然這樣,以後我會想辦法改變軍隊的這種惡習。」
林越看著公主一點點走遠,不知道為什麼,短短的一刻相處,好似對這個國家又重新燃起了一些希望。
他在她背後喊了一句︰「若有需要,蕉城會不遺余力的為軍隊提供幫助。」
瀾公主停了步子,回頭︰「謝謝你。謝謝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