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回到住的別院,御風不在,婢女說被御燁和御僮叫走了,兄弟三人在宴廳喝酒呢。
「不管他,我走了,你幫我跟御風說一聲。」公主一听這話,拔腳就走。
御風不需要她從李清蕙嘴里套到的消息,在他眼里,兄弟是最重要最可信賴的吧?
剛剛才對他出言不遜,稍許的糖衣炮彈就能讓他放松警惕。真不知道該說他重情,還是腦子進水。
婢女連忙攔住她︰「公主,四少爺有交代,如果您願意,請您在府上多留幾日。您身上的傷藥是御家特制的秘方,不僅能快速愈合傷口,而且能陣痛止血。您明日還要換藥,若今日就走,傷口疼得厲害可就麻煩了……」
瀾公主這才想起身上還有傷。醒來時她試著壓了幾下傷口,毫無痛覺,還以為是傷口不深的緣故,原來是因為御家的藥。
這麼說來,一時半會還走不了了?不能和自己過不去,還是多留幾日吧。
她打算睡了,挨著金絲軟榻卻毫無睡意,反而是這幾日混亂的思緒蜂擁而來。
許丞相一家被謀害一事,她誤打誤撞介入其中,到這時事情過去,方能理清此事的來龍去脈。珍妃向太後求助,隨後她全家被殺,可見珍妃的擔心不無道理,太後對凶手是默許的態度。能讓太後默許、或者不敢妄動的人,在帝都也只有安王。
從御風的語氣來說,他也有十足的把握確定這件事是安王所做,幕後凶手,是安王無疑。
安王果真是因為許丞相對他的沖撞而痛下殺手?她不信。她跟安王有過直接的接觸,安王深謀遠慮、心思深沉,絕不是沖動的人。
若說他殺掉丞相一家是為了立威,也說不太過去。他的威望本就很高,而且,按太後的說法,花燈節之後他打算離京。
安王的背後,到底埋著什麼秘密?總感覺他這次回京,在運量著一個莫大的計劃,這個計劃,究竟是什麼?
思來想去也沒有答案,倒是把腦袋都快想破了。她翻了個身,不再考慮這件事,轉而想起了阿青。
這些日子她試圖和阿青聯絡,卻因他走得太遠而無法達成,送去的消息皆有去無返。
她只通過別人的口知道一些關于他的消息。阿青已經抵達目的地加入戰事,如果順利的話,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會如常返回帝都。
阿青的貿然離去對她造成不小的沖擊,她很確定他的離開一定有原因,卻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事讓他突然離去。
其實最讓她想不通的事情反而是他走的方式。
他走的非常非常從容,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才率軍離開,唯獨沒有對她留下只言片語,這其中,定是有什麼事被她忽略了。
她能獲得唯一的信息點在于「安王」。那天她去了安王府,隨後阿青就被調走……這件事,恐怕還是和安王月兌不了干系!
這麼想來,所有的脈絡還是在安王身上……要想理清這一切,還是得從安王身上獲取答案!
她心煩意亂的又翻個身,目光落在窗台上的忘憂草上。搖曳的綠葉在風中輕輕搖晃,她的心思忽然安定了下來。
阿夜定會知道許多事情。明日花燈節,阿夜會來找她,到時候再向他問個清楚。
「公主,有客人找您,您要見嗎?」門外傳來婢女小心翼翼的聲音。
阿夜?瀾公主翻身坐起,隨手扯過衣物披上︰「恩!」
客人進屋來,隨後關上門,瀾公主也光著腳下了地,滿心期許的探出頭去看,卻有些失望︰「咦……你是西嵐?睡美人呢?」
西嵐取下頭上遮蓋面容的斗笠,對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瀾公主。看來我這斗笠是白戴了,公主竟然一眼認出。」
他那飄飄似仙的身形,還有走路不發出聲音的姿態,想不認出很難好吧!國師府的人都這個樣子。
「你放心吧,只有我這麼有眼見力的人才能一眼認出你來。」瀾公主小小得意一把,到桌前沏茶,「客人,來喝杯茶。」
西嵐推卻道︰「不了,多謝公主美意,我得馬上回去。您知道的,我不能離開國師太久,還請您見諒。」
「不見諒!國師府離這很遠,你過來一定累死了,快過來歇口氣。」瀾公主凶他。
西嵐默默扶額,不情不願的到瀾公主身邊坐下,接過茶水喝了一大口︰「……那就邊飲茶邊說。屬下這次奉國師大人之命傳話,大人請您明日就在將軍府等候他,萬萬不可隨意出府,尤其是……絕不要去國宴。」
瀾公主漫不經心道︰「哦,我也沒打算去攪和那趟渾水。這種事,隨便叫個人來傳話就好,為什麼還要勞動你親自通傳?」
西嵐意味深長道︰「因為關系到公主,別人的話,國師大人不放心。」
瀾公主不在意︰「他那不是有半塊玉佩嗎?用那個玉佩作為憑證和我接洽,不會有問題。」
西嵐的神情又嚴肅起來了︰「正要與您說此事。國師大人另有交代,今後就算是玉佩也不能作為憑證使用、更不可隨意相信。因為近來帝都有一位能工巧匠出沒的痕跡,此人人稱‘鬼才’,有一手非常漂亮的雕工,凡是世上的玉佩,沒有他模仿不出來的。」
「怎麼可能?」瀾公主將腰畔懸著的羊脂玉佩取出,「兩塊外形一模一樣的玉佩不少見,可是要內里紋路相同就難找了,更別說缺口,絕不可能相同。這塊玉佩是阿夜自己掰成兩半的,我還真不信有人能模仿的完全相同!」
西嵐接下玉佩,也觀摩了一番︰「偽造出來的玉佩,蒙騙玉佩的主人難,可是要哄騙其他人卻很簡單。譬如說,公主清楚在國師大人手中那半塊玉佩完全的模樣嗎?如果有人仿造起模樣造出一塊外觀相似九成的玉佩,公主能辨別嗎?」
瀾公主微微一愣︰「……」
她的確不清楚那半塊玉佩的模樣,只要能和她的玉佩拼合,她就相信了。
「你說的有理……」她低下頭看著手中半塊玉闋,心思忽然有些飄忽,「……」
西嵐把事情都跟瀾公主交代完畢,也就匆匆告辭了。瀾公主還是拿著玉佩發愣,阿青的離開,會不會跟玉佩有關系?
「篤篤。」
門外再次響起敲門聲,整齊、規律、篤定,不用想也知道誰來了。
瀾公主收起玉佩︰「進來。」
御風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中。他輕巧的走到她身邊,看著桌上攤開的兩只還冒著熱氣的茶杯︰「方才來的客人是誰。」
這種語氣讓瀾公主有點不爽,立即不客氣的回敬道︰「關你什麼事。」
御風抿了抿唇,嚴肅道︰「你的客人來到我家,我不能過問?」
瀾公主撇他一眼︰「就不說,你奈我何?」
御風強壓怒火,手指微微曲張,又握緊成一個拳頭︰「……」
瀾公主將茶杯放回原位,抬頭看著御風強忍怒火的臉,暗自好笑︰「你大哥答應你明天不行刺安王了?」
提起這件事,御風的表情舒展了些︰「是。大哥答應和我從長計議此事。」
瀾公主似笑非笑的望著他︰「你信了?」
御風的臉又板起來了,俊美的面容像是被月光染上一層冰霜,變得非常有距離,盯著瀾公主一字一句道︰「……你似乎對我兄長有很大意見。公主,御家的家事輪不到你插手,我和我兄弟之間的事情,你……」
他又要開始訓人了——瀾公主只覺得腦袋都要炸掉,不耐煩的用食指點住他的唇︰「打住,我不想听。」
暖中帶涼的玉指——御風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美麗女人,深邃的眸子晃過一抹清光︰「……」
瀾公主放下手,轉身背對著他,淡淡道︰「果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件事結束後,我們就和離吧!」
御風眉梢鎖起,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瀾公主本等著他回話,孰料半晌他也沒發出一個音節來,遂回轉身。卻見御風的表情復雜得很,不知在思量什麼,她伸手戳他胸口︰「干嘛是這種表情?不相信我是真心要和你和離?本公主要放你一條生路,不再糾纏你,不開心嗎?還不跪地謝恩?」
御風抬手抓住她的手,握緊︰「……」
這個舉動讓她有些意外,抬起臉不解的望著他,對上那雙深邃的眼楮卻莫名的心慌起來。
她被他死死抓著,想縮回手也不能,惱羞道︰「你放心,你救我的恩情我會記得,有機會一定回報你。」
「回報?」御風冷言嘲諷道,「不用記著恩情,日後你我不必相見就是最大的償還。」
瀾公主呸了一聲,大聲罵道︰「別自戀了,本公主不喜歡你、不喜歡你、一點也不喜歡你!放手!滾蛋!」
御風輕哼一聲,放開手︰「……我滾了。」
他走到門前又停步,不回頭,低聲道︰「明日與我一同去宴會嗎。」
她干脆的回絕︰「不去!我明天就回公主府。」
御風立即道︰「你是要去見國師大人?」
瀾公主蹬的站起,隨時抓起一個茶杯就往他身上摔去︰「關你鳥事!滾!」
御風輕巧的躲開了去,茶杯嘩啦砸落在門板上,碎了一地。
御風搖了搖頭,這才出了門。
瀾公主氣呼呼的坐下,該死的御風,在她面前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遲早有一天要他臣服……
……
同一時間,皇宮。
「兩位太後都已經睡下了嗎?呵呵……」
九重宮闈的紅色城牆後,安王的輕笑聲在漆黑的夜里帶來一種莫名的陰森感,像是一只白森森的骨爪扣上人的脖子。
通傳消息的宮人不由抖了抖腿,背後冒出一陣冷氣,磕磕巴巴︰「……是、是。安王殿下,有任何事,還請明日、明日再來面見太後。還有,太後囑咐,因為身體抱恙,明日的國宴,她們不會參加,一切,都交給安王操持,還請安王好好款待諸位客人。」
安王嗤笑一聲,放聲笑道︰「不參加?哈哈哈……那不可能!……你傳話進去,明日,本王會請馬車入宮來接二位太後,二位太後來還是不來,就看她們自己了,而本王耐心有限,沒那麼多功夫陪她們折騰……」
宮人嚇得快尿褲子了︰「是是、奴才一定傳到。這——時辰也不早了,奴才派車將殿下幾人一同送回安王府?」
安王左右的侍從冷冷道︰「不必了。我們自有馬車在宮門外等候。告辭。」
安王幾人行走在長長的宮道上,冷月無聲,將他們的影子拉的老長,落在白色的地面上。
侍從低聲道︰「太後如此背信棄義,為人不齒!之前答應的好好的,事到臨頭又裝作縮頭烏龜,避而不見!女人就是女人,毫無信用可言,這個朝代遲早還要回到男人的手里!……殿下,如今少了太後的援手,明日的計劃……」
安王闊步走在最前,他腳下生風,威風凜凜,左右之人對他皆是恭敬肅穆。
他的眼中是濃濃的殺意,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手掌不經意握成了拳頭,表情也愈發冷峻。
侍從道︰「之前收到消息還未來得及通報殿下。瀾公主找到了,在靖王府住著,听說受了傷。」
「昨日在丞相府打斗的一男一女果然是他們。」安王這才冷冷的哼了一聲,聲音愈發冷冽,「太後突然改變主意,估計也跟瀾公主月兌不了干系,昨日她不是入宮了一趟嗎?我回京之時沒有將瀾公主估算在內,沒想到她反而成了關鍵人物……」
侍從擔憂道︰「瀾公主看起來有些麻煩!若能除掉她自然最好,可是御風此人武功相當了得,有御風在,想殺瀾公主難。」
安王自信道︰「明日就是他們這對鴛鴦的死期!」
侍從吃了一驚︰「……殿下早有謀劃嗎?」
「我從來沒有把全部的注壓在太後身上,沒有太後,一樣能成事。」安王勾了勾唇角,薄如刀鋒的唇角透露出殺機,「他們兩個人不足為懼。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國師府動向如何。」
侍從道︰「國師府明確表示不會參加國宴。」
「據說國師府乃是國師百里溯夜數年前親自設計,整個國師府就是一座巨大的機關,里里外外布滿各種利器,貿然闖入其中的下場只有死,所以十數年來入府刺殺他的人無一人能活著出去……呵,我十幾年沒有回朝,倒不知道百里卓的小兒子居然有這麼大能耐……」安王冷笑道,「百里卓以為躲在國師府里就能安枕無憂嗎?……哈哈……」
……
第二天一早瀾公主起身。洗漱完畢,先在庭院里練一套廣播體操活動筋骨,然後回房挑選今日要穿的衣物。
綠衣昨夜就趕來靖王府照顧她了,不厭其煩的替她一套有一套換著衣裳,嘴里還不住夸她︰「公主穿什麼衣裳都是最最最美的。」
「恩,說得對。」瀾公主穿著一套綠色羅裙在銅鏡前溜了個圈圈,「你老實說,我美,還是宋婉儀美?」
綠衣義正言辭道︰「宋婉儀那等胭脂俗粉,怎麼能跟公主比!駙馬爺那是典型的瞎了眼!」
瀾公主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前一句話對,後一句話錯。御風那眼光也就只能鑒賞宋婉儀了,因為他跟宋婉儀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嘛。」
綠衣呵呵呵的笑,模模頭︰「公主說的對。」
瀾公主︰「宋婉儀在京都負有盛名,不會僅僅是因為漂亮吧?」
綠衣︰「恩……宋婉儀的文采也是相當了不得的,被稱為京都第一才女。听說她父母為了讓這個女兒能裝點的起門面,硬是從小到大都把她放在帝都一戶書香門戶撫養長大,所以她身上沒有多少商家女兒的氣息,反而像是大家閨秀。」
「念書誰不會啊。」瀾公主悻悻道,「我讀過的詩書絕不比她少。」
綠衣吃笑,卻不再這個話題多做糾纏。她看瀾公主難得興致這麼高的換衣裳︰「公主是要和駙馬去國宴嗎?」
「不是,阿夜一會來。」瀾公主總算挑到了滿意的衣裳,「就這套了。把我的首飾盒也拿出來吧。」
綠衣去一邊拿首飾盒︰「阿夜是誰呢?听公主提起好幾次,奴婢都沒明白究竟是誰……」
「百里溯夜唄!」
「百里?……國師府的人?」
……
御風同樣起了個趕早,國宴的地點離靖王府很遠,他要趕路過去。
出宅的路上經過公主的臥房,透過窗欞看見她正興致盎然的對著銅鏡更換衣物,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能感受到她滿滿的快樂。
他默默的望了許久,直到在臥房里等候許久的宋婉儀等不及,出來找他︰「四郎……你,是要與公主一起麼?」
御風搖頭,徑直就往前走,宋婉儀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主動挽住他的手臂,眼眶卻有些發紅︰「四郎,為何你對我愈來愈冷淡?」
御風低眸看了她一眼,道︰「你說呢?」
宋婉儀愣了一下,原是想向御風撒撒嬌,沒料他的口氣卻相當不好。
她愈發低眉順眼,楚楚可憐︰「妾身是有哪里讓四郎不滿意?」
御風看她這模樣心里就憋了口氣,他又是直性子的人,當即質問道︰「你說你親眼看到瀾公主殺你全家,是嗎?」
宋婉儀心口一驚!當日之事,她還以為御風永遠不會知曉!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惶然,張口結舌的解釋︰「當時、當時我真的是被嚇怕了,所以……也不太清楚……只記得公主來了……若是有什麼誤會,也不是有心陷害公主!」
當我是傻子嗎?之前信誓旦旦的說是公主,這會變嘴變的這麼快!御風抬腳就往前走去,心里有些惱怒。
他對公主是積怨已經,可若不是這件事,他再如何怨恨,也不會向公主痛下殺手。因為宋婉儀之事,他向瀾公主連下三次殺手,到最後卻得知這件事根本不是公主所為。而宋婉儀,就曾對他期期艾艾的哭訴公主如何殺死他家人的過程……
宋婉儀見他發怒,心下當即是慌了,腦子卻轉的飛快,連忙追上去,轉開話題開始打感情牌︰「四郎,我對你的心意,你應當是明白的!我對你絕對是一心一意……」
「回頭再說。」御風打斷她。他的確是听她說話就厭煩了!最討厭就是這般虛偽做作的女人……
宋婉儀的眼淚在眼眶里轉圈,嘴唇也微微顫抖著,沒有出聲,眼淚卻如兩道清流淌下。
御風看她哭的淒慘,又想起寧兒,終是有些不忍心︰「……別哭了。一會讓哥哥嫂嫂看到不好。」
宋婉儀更緊的抓住他的手,哽咽︰「妾身……全家都……如今在世上只有四郎你一個親人,若是四郎你也不相信我,我……」
御風拍拍她的手,寬慰道︰「我信你。我們回頭再說。」
听到這句話,宋婉儀破涕為笑。
兩人到了府門前,御燁和御僮已經偕同妻眷在等候,皆是錦衣華服。
「四弟,公主沒來嗎?」李清蕙關切道。
御風想起公主昨夜所言的和離之事,道︰「她昨夜已回公主府。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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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中秋愉快,都回家了嗎~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