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鞏遜侯爵用手撫模著胯下那匹大黑馬的頭顱,他的手指骨節粗大,力量驚人,能夠輕易捏碎——倘若傳說沒有夸大的話——敵人的顱骨。但是現在他的動作卻非常輕柔,很快就讓坐騎的躁動不安平復下來。
「托馬德,我才是這里的指揮官。」鋼拳侯爵一字一頓的宣布說,「祖魯?格里投茨不可能不知道,你這是要我縮在高牆後面簌簌發抖,等待你帶回什麼好消息嗎?」
「當然不,但是我猜,他可能對是誰干掉了那個薩滿巫師更感興趣。」托馬德的語氣顯得有些刻意裝出來的輕松,「馮德里克告訴我,那個倒霉的家伙很可能是卡伊德,蠻獸人的總薩滿,一條出乎意料的超級大魚。」
「他可能對干掉你更感興趣。」德拉鞏遜侯爵直截了當的指出,「你不是要塞指揮官,如果他說你沒有資格參加勇者之宴,你會被蜂擁而上的蠻獸人撕成碎片的。」
「祖魯?格里投茨會這樣做嗎?」托馬德語氣銳利的反問說,隨後又搖了搖頭,自己給出了答案,「當然不會。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那可就真是一個沒頭腦的蠻子了。心懷叵測的人當不成偉大的領袖,祖魯?格里投茨的崛起固然有很多因素,但是能夠將數百上千蠻獸人部落統合于蠻獸王旗之下,這顯然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家伙能夠做到的。」
德拉鞏遜侯爵還想再說什麼,但是托馬德微笑著阻止了他,「別爭了,我們拖得時間越長,丟的臉就越大,別讓蠻獸人之王那張大嘴巴吃光了餐桌上的東西。我比你年輕,侯爵大人,倘若那些蠻獸人真的沖上來,八成也能比你跑得快。」
鋼拳侯爵用冷峻的雙眼注視著托馬德,他沒能在年輕人的臉上找到恐懼,一點都沒有。當然,托馬德沒有說話和微笑的時候,稍稍繃緊的嘴角流露出些許緊張,這在所難免,德拉鞏遜侯爵相信自己也不能做的更好了。
「小心一些。」德拉鞏遜侯爵說著,動作利落的跳下馬背,然後把韁繩交到托馬德的手里,「希望你的判斷沒有出錯,別忘了趕走蠻獸人之後,我們還有一場決斗之約。」
「公正之主會保佑他虔誠的信徒的。」托馬德一面上馬,一面笑嘻嘻的回答說,「嗯,我猜三月之神也會。」
「三月之神?那不是蠻獸人信仰的神祗嗎?」德拉鞏遜侯爵有些不解的嘟噥了一句,隨後目送著托馬德策馬向前,背影消失在城門投下的巨大陰影之中。
離開塔爾隆要塞巍峨城牆的保護,孤身一人出現在數萬蠻獸人勇士的面前,這種體驗,對于托馬德來說還是第一次。從城牆上向下俯瞰,蠻獸人大軍是黑壓壓的一大片,無數馱馬、輜重和僕役的身影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但是遠遠比不上平視的時候帶來的沖擊感。每個蠻獸人咆哮武士的身材都超過了兩米五,穿著厚皮甲的模樣活像是一只只直立行走的巨熊。托馬德騎著鋼拳侯爵那匹黑色駿馬,高度也才勉強達到蠻獸人咆哮武士的胸口,一把把寬若門板的大劍和巨斧就在身邊晃來晃去,寒光閃爍,殺機撲面而來,幾乎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托馬德極力告訴自己,把這個場面當成3d全息影像的精美cg動畫就好,不過顯然不太成功,再好的畫師也畫不出每道凶惡目光帶來的壓力,如果不是還有刺青空間這條萬全的退路,托馬德可不敢保證自己能夠一直走到祖魯?格里投茨面前。
祖魯?格里投茨停下吃喝,把嚼到一半的椰棗吐在地上,炯炯目光朝著托馬德看了過來。這位蠻獸人之王的身材比一般的咆哮武士還要矮一些,但是下巴堅挺,眼神銳利,全身上下都充滿某種不可名狀的力量。雖然有十幾名魁梧彪悍的白帳近衛隨侍在側,一個個表情猙獰冷酷,活像是群吃人凶魔,卻讓人根本注意不到那些人的存在。
「你來了?」祖魯?格里投茨用口音很重的通用語大聲說。
「我來了。」托馬德盡可能簡單有力地回答,同時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大步向前。「蠻獸人之王,我來赴你的邀請。」
戴著一頂白色尖盔,身高足有三米以上的白帳近衛頭領多戈?巨魔橫跨一步,阻擋在托馬德的面前。「等一下。」他用打雷般響亮的聲音說,「下巴上沒毛的人類,告訴俺,你有何威名,能夠赴格里投茨陛下的勇者之宴?」
「我的部下干掉了荷魯?戰吼,你的同僚。」
「那是你那位部下的威名,而且荷魯?戰吼這樣的勇士,格里投茨陛下的身邊有千千萬萬。」多戈?巨魔用輕蔑的口氣回答。
「我和修道院的弟兄們一起,殲滅了一支由白帳近衛組成的千人部隊。」
「那支部隊的使命就是給你們造成一些麻煩,他們都是不怕死的勇士,從離開那一刻起,他們的靈魂就已經奉獻在黑月之主索納塔的面前。」多戈?巨魔依然搖晃著巨大而丑陋的頭顱,不肯認同托馬德擁有威名。
「啊,那麼就只有最後一件事情了。」托馬德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發,「昨天晚上,睡夢正甜的時候,有個老頭吵鬧得厲害,讓我睡不下去,所以我干脆一劍干掉了他……哎,這恐怕沒什麼威名可言吧。」
多戈?巨魔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這位白帳近衛頭領當然知道在托馬德口中「被一劍干掉的老頭」究竟是什麼身份。雖然卡伊德總薩滿已經死透了,但是他依然不敢口出不遜,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蠻獸人之王。
祖魯?格里投茨放聲大笑。
「你有資格吃我的食物,喝我的酒!」蠻獸人之王用洪亮的聲音表示,「歡迎你,擁有不凡威名的人類,來入座吧。」
多戈?巨魔向後退了一大步,給托馬德讓開了道路。托馬德大步走到桌邊,然後拉開椅子,調轉方向讓椅背朝前,這才跨坐上去。這個動作讓祖魯?格里投茨再次大笑,連金杯里面的發酵駝女乃都濺灑出來。
「年輕,經驗豐富,哈,你真是位天生的勇士。」蠻獸人之王的眼楮里面閃爍著饒有興致的光芒,「在喝酒之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在詢問客人姓名之前,按照習慣,不應該先由主人通名報姓嗎?」
這句話是再直白也沒有的挑釁,一陣憤怒的低吼從周圍的白帳近衛喉中發出,多戈?巨魔是其中表現的最為明顯的一位,甚至將積累了無數血漬的雙手大劍都舉了起來,做出一副隨時都會撲上來的凶猛姿態。
「你說得對。」祖魯?格里投茨揮了一下手,咆哮聲立刻消失,多戈?巨魔也放下巨劍,低頭後退。「我是祖魯?格里投茨,座狼部族的頓和沙,奧德賽戰團的岡,東亞伯拉罕的強,以及所有蠻獸人部族共同敬奉的蠻獸王旗之主!」
「我是托馬德?安,聖?巴布魯帕修道院的巡禮者,魔山峽谷的虓眼死神,薩滿老頭的終結者,也是將在這里擋住你去路的人。」
「哈哈,這真是旗鼓相當啊。」祖魯?格里投茨愉快的笑了兩聲,然後舉起金杯,「喝酒!」
托馬德看了看面前空空的杯子,朝著祖魯?格里投茨露出帶些挑釁的笑容,「這就是您的邀請?需要客人自己斟滿杯子嗎?」
祖魯?格里投茨指了指桌上的兩個罐子,「哈魯溫——也就是發酵駝女乃,還有你們人類愛喝的甜紅水。托馬德,你準備來哪一樣?」
「哈魯溫就好。」托馬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並不是沒有掙扎,接受發酵駝女乃對于他的腸胃是個考驗,不過他不能示弱。「你那罐子紅酒里面滲透著我的同胞的鮮血,我怕喝起來不夠甜美。」
祖魯?格里投茨向前俯身,舉著罐子給托馬德面前的金杯斟滿了酸味撲鼻的發酵駝女乃,「這可不是勇士應該說的話。」然後他嚴肅地表示說,「浸透鮮血的美酒才夠香甜,啜飲一口,滿嘴都是勝利的味道。」
「是嗎,我倒沒有這麼想過。」托馬德壓住胸月復之間翻騰的感覺,舉起金杯,和蠻獸人之王相互踫了下杯沿,然後仰起頭來一飲而盡。
總算還好,有過法蒂蓋爾城好幾次歡宴的經驗,托馬德好歹沒有當場吐出來。蠻獸人之王帶來的發酵駝女乃味道濃的嚇人,里面八成摻了蒸餾酒精,又酸又澀,還帶著一股嗆喉刺鼻的怪誕味道。
「味道不錯?」祖魯?格里投茨哈出一口酒氣,捋了捋綴滿人骨雕飾的絡腮胡須說,「這就是我喜歡的味道,厲烈、浩蕩,無可匹敵,你們人類是不是有些喝不慣呢?」
托馬德強迫自己咽下滿喉酸水,如果吐出來的話,實在是太丟面子了。「沒什麼,味道不怎麼樣,我想我們不會喜歡,只能遺憾的拒絕了。」
「拒絕?」祖魯?格里投茨的笑容里面帶出了銳利傷人的味道,「拒絕我?拒絕我身後這支大軍?」他連續三次發問,一次比一次更加聲色俱厲,「年輕的人類,你有威名,我尊敬你,但是請你看看我們之間實力的差距!我帶來了一萬名最精銳的咆哮武士,還有五六萬蠻獸人勇士和數不清的奴僕,你身後有什麼?一座快被歸入瀕危古建築的要塞?還有不滿五千老弱殘兵,他們之中的一大部分連阻擋這支大軍腳步的勇氣都沒有!你相信你能夠拒絕我嗎?坦誠些,虓眼死神,勇者之宴容不得敷衍塞責。」
「讓我試試看吧。」托馬德收起了刻意做出的挑釁微笑,「祖魯?格里投茨,你想過卡伊德總薩滿會死在昨晚嗎?你想過聖?巴布魯帕的神力會勝過薩滿秘術嗎?你沒有想過,那麼塔爾隆要塞最終屹立不倒的可能,為什麼不會出現呢?」
祖魯?格里投茨深深的看了托馬德一眼,然後大手一掃,將盤子里面的十幾顆椰棗抓了起來,放進嘴里咀嚼一陣。「你說對了一半,只有一半。卡伊德總薩滿並不是我的倚仗,他的力量很強大,在所有薩滿巫師之中首屈一指,但是我早就知道他必將毀滅,只是沒想到會這麼早。」
蠻獸人之王嘆了一口氣,再次揮手,讓周圍的白帳近衛統統退開,然後壓低聲音對托馬德說,「在一切力量當中,沒有什麼比因緣的絲線更為奇妙了,我長了一只可以看到時光的眼楮,無數因緣的絲線在這座要塞上糾纏不休。我看到你們步步後退,前面幾道城牆先後失守;我看到你們死傷枕籍,當然也包括許多蠻獸人的勇士;我看到你……你站在一座高塔之下,被我的人重重圍困,黑月之主以猙獰的黑影之容漂浮在你的身後,這是毋庸置疑的死兆!你的靈魂將屬于他!」
托馬德的臉色一凜,不過並沒有露出其他的表情,「是嗎?這就是你看到的?黑月之主索納塔可沒有掌握我的靈魂,如果你沒有忘記的話,我信仰的神祗是公正之主巴布魯帕,格里投茨陛下,您的時光之眼該不會看錯了吧?」
「時光之眼不會有錯,雖然我不知道那究竟需要花費多少時間,但是你的結局已經注定。黑月之主會擊垮你所信仰的那個虛偽而弱小的神祗,就像我會擊垮你身後的要塞,並且將不堪一擊的獅鷲帝國徹底征服一樣!」
祖魯?格里投茨說完這番話,舉起罐子痛飲發酵駝女乃,然後將其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是我最後伸出的友誼之手,托馬德,你有威名,而且和我一樣,都是因緣絲線聚合的中心。我能看到許多蠻獸人勇士的生命都因你而消逝,流淌在時光之眼里面的畫卷,是一條觸目驚心的血河。現在我給你最後的選擇,握住我的手,打開要塞的大門,讓我和我的大軍通過。我保證不會傷害西風郡的任何居民,只要他們沒有主動發動襲擊,也沒有刻意阻擋在大軍前進的道路上!」
「我拒絕。」托馬德一面用手指挑出一枚看上去最飽滿的椰棗,一面輕描淡寫的回答說。語氣之平淡,讓蠻獸人之王愣了好幾秒鐘,才發現自己那番精心準備了半個晚上的慷慨陳詞居然只換來了這三個字。
「那真是太遺憾了,你會死。」祖魯?格里投茨一字一頓的宣布說。「你的同伴也都會死,我會點起一座巨大的火葬柴堆,只有十個人可以活下來,而且他們都要被砍下右手,剜掉雙眼,只需要留著一條能夠敘述可怖場面的舌頭就足夠了。」
「那個柴堆說不定是給你自己準備的,蠻獸人之王。所有人都會死,只是早晚的區別而已。」托馬德的聲音變得緩和下來,然後微笑著起身告辭,「多謝招待,我已經吃飽喝足,現在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