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滿天穹,不過半輪殘陽還在西方天際眷戀不去,燒紅了大片雲團。從聖?巴布魯帕修道院狹長的石砌高窗向外望去,簡直像是整個天空都在流淌著鮮血一樣。
通常在這個時候,修道院早就沉浸在一片安詳的靜謐當中,然而在今天,這種靜謐卻被陣陣金屬相互激烈踫撞的聲音所打破,刀劍交織出的鏗鏘戰歌響徹聖?巴布魯帕修道院的寬闊中庭,更回蕩于屹立于外牆後側的七座白色高塔之間。
安若素穿著一身瓖嵌著負重鉛塊的硬皮護甲,腳步穩健的左右閃避,同時手里揮舞著訓練用的鈍劍,格擋開來自三名對手連綿而狠辣的攻勢。由于激烈的較量已經持續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少年的額角已經沁出了點點滴滴的汗水,呼吸也稍顯急促,但是每次格擋和反擊的動作卻依然流暢自然,簡直就像那把鈍劍成了他胳膊的延伸似的。
安若素的三名對手都是修道院的高級學徒,不過年紀顯然要比他更大一些,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那個身材魁梧的大個子,手臂粗壯有力,簡直和成年人沒有任何區別。他手里的鈍劍也比普通長劍要重了將近一倍,揮舞的時候總是帶起凌厲懾人的風聲,雖然這把劍並沒有開鋒,但是被擊中的時候也不免要受到相當嚴重的傷害,甚至斷掉骨頭都不奇怪。
另外兩名學徒的實力也不容小覷,能夠在學徒短袍上佩戴代表高級學徒的紅色綬帶,說明這些年輕人都至少接受過三年以上艱苦嚴酷的格斗訓練。兩把鈍劍上下翻飛,彼此呼應,巧妙的補足了大個子學徒動作不夠靈活的缺陷,也幾乎讓安若素陷入絕境。
對于絕大多數戰士——甚至是許多獲得巡禮者資格的優秀戰士來說,這都是真正的絕境,但是對于安若素來說,卻只是讓他一時間凝神防守,尋找更為有利的反攻機會而已。
劍鋒再一次猛烈撞擊,或許是由于疲憊,參與圍攻的三個年輕人之一手腕微微一緩,三把鈍劍組織的攻勢之中出現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破綻。能夠利用這個破綻喘口氣的戰士不多,而能夠抓住破綻發動反攻的更是非常罕見,安若素突然身體一伏,鈍劍竄動的速度快得令人幾乎看不清楚,像是一條黑蛇一樣連續躲開兩個對手的阻擋,劍尖敲擊在大個子的喉嚨上。
大個子臉色發黑的扔下鈍劍,捂住喉嚨向後退去。由于只是劍術較量而已,除了自尊之外,他並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喉嚨傳來的微微不適感卻在告訴著他,如果剛才是真正的生死搏殺,那麼他的喉嚨已經被劍鋒撕開一個致命的傷口了。
接下來的較量結果更加沒有了懸念,剩下兩名學徒很快就被他們的對手巧妙的分割開來,其中一個被一記迅猛的突刺打落了手中的鈍劍,最後一個看到已經沒有了勝利的機會,干脆舉手示意停止,然後將自己的武器扔在地上。
「真有你的,托馬德,你贏了我們三個。」
安若素聳了聳肩,伸出左臂,握住了失敗者的手,閃著汗水的臉上露出誠懇的笑容,「贏了你們的不是我,而是幸運之神,如果剛才你沒有閃失的話,失敗的應該是我才對。」
這句話巧妙的消除了失敗者心中的最後一絲嫉妒,他搖了搖頭,臉上同樣露出了微笑,「我不想听安慰,勝利就是勝利,托馬德,你一定能夠通過明天的巡禮者考核!」
「托馬德,勝利者托馬德!」一陣歡呼聲響徹修道院的中庭,許多學徒都在用力揮舞著自己的手臂,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上都綻露出興奮和激動的表情。
「給我們講講剛才這場較量吧,托馬德!」一個學徒用和他的矮小身材不成比例的大嗓門說。「說不定到了明年這個時候,大笨牛他們也能通過巡禮者的考核啦!」
「是啊,托馬德,你到底是怎麼打贏我們的?」大個子學徒揉著喉嚨,用帶些沙啞的聲音說,「就在剛才,我還以為抓住了你的破綻,要給你一記狠的了呢。」
「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布爾。」安若素的微笑和語氣同樣溫和,「如果你剛才揮劍的時候,能夠岔開雙腿,避免重心不穩的問題,我會感到應付起來更加棘手的……」
窗外隱隱傳來的歡呼聲讓年邁的修道院院長庫爾甘主教放下手中的羽毛筆,有些疲倦的晃了晃白發蟠然的頭顱,這才驚覺到暮光已經緩緩爬上造型簡樸的橡木書桌,在斑駁的桌面上留下了暗紅色的條紋。
眼前堆疊的羊皮紙還有厚厚的一沓,幾乎每一份文件都需要盡快作出批示,但是酸痛的肩膀和脖頸已經在向老人抗議,抗議他不能繼續這樣操勞下去。
「聖?巴布魯帕在上,我真是老了。」庫爾甘主教的嘴里逸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如果是放在十幾年前,即使是工作到深夜,我也不會感到這樣疲倦啊。」他有些無奈的推開書桌上雜亂的東西,然後站起身來,走到高大的石砌拱窗旁邊,探身向外看去。
這排拱窗位于修道院的第三層,視野極佳,能夠清楚的將外牆之內的一切盡收眼底。庫爾甘主教稍一留意就看到在中庭院落的中央位置,一群身穿學徒短袍的年輕人圍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圈子,而在圈子中間,一個年輕的學徒正在一面用手帕擦拭臉上的汗水,一面向其他學徒講解著關于進攻和防守的訣竅。
那個年輕人有著在所有學徒之中最為高挑的身材,四肢強健勻稱,臉龐略顯消瘦但稜角分明,顯得有些冷峻,不過卻被總是微微翹起的嘴角淡化了許多。他是個能夠很輕易就給人留下印象的年輕人,尤其是那雙眼楮更是如此,由于一場激烈的較量剛剛結束,他的瞳孔里還閃爍著淡金色的光芒,宛如擇人欲噬的猛獸一樣,帶有野性和詭異的味道。
「哦,原來是托馬德啊。」老人從窗外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咀嚼著這個名字,雖然老邁但卻沒有絲毫渾濁的雙眸之中流露出思索的神情,「這麼快就已經獲得認同了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孩子前兩天才剛剛度過15歲的生日吶。」
「年齡並不代表一切,院長大人。」一個沉穩而堅定的聲音從走廊的另一個方向響起,「那些肩膀上面沒有長著腦袋,而是長著大號蕪菁的蠢貨就是活到30歲,依然學不會如何發現和使用自己的內在力量。」
庫爾甘主教微笑著轉過身來,除了首席巡禮者羅蘭德?威爾普斯之外,整個聖?巴布魯帕修道院都不會有人用這樣銳利的口氣說話。「啊,羅蘭德弟兄,你的說話方式還是這麼直截了當,估計那些年輕的巡禮者都會被你打擊的體無完膚吧?」
「打擊他們的是自己的愚蠢,而非我的說話方式。」羅蘭德一面回答,一面走到庫爾甘主教的面前,將一個羊皮卷軸放在他手邊石砌的窗台上。「院長大人,這是本次巡游任務的完成情況,請您過目。」
庫爾甘主教並沒有去踫面前的羊皮卷軸,而是苦笑著攤開雙手,「看在聖?巴布魯帕的份上,請饒恕一位疲憊不堪的老人想要休息的急迫心情吧。羅蘭德弟兄,從早上開始,我就在不停的批閱一份又一份的文件,如果可以的話,就把巡游之中發現的情況直接告訴我好了。」
「當然可以,院長大人。」羅蘭德輕輕點了一下頭,鷹隼一樣銳利的眸子里面流露出擔憂的神情,「不過這一次我恐怕沒有給您帶來什麼好消息。今年的春天遲遲沒有來到,往年這個時候,農田里的莊稼應該已經萌芽返綠,森林里也應該能夠听到候鳥的鳴叫,但是今年什麼都沒有。草甸依然是枯黃色的,干澀無味,連饑餓的戰馬也不願意去吃,積雪依然覆蓋著許多地方,而且還能夠偶爾看到餓死小獸的尸體。」
庫爾甘主教嘴角的微笑弧度消失了,憂慮隨後爬上了他滿是皺紋的額頭,「南邊的情況也是這樣糟糕嗎?」他用黝黑多筋的手指輕叩窗台,「天氣非常不好,而且經常刮起塵暴,修道院附近好幾處村莊和農場的負責人都報告莊稼可能絕收,母羊產下的全都是死羔,而在整個冬天都忍饑挨餓的狼群已經開始走出樹海,襲擊莊戶人家的牲畜,甚至商旅和行人。」
羅蘭德表情嚴肅的把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院長大人,您需要我前去除掉那些肆虐的狼群嗎?」
庫爾甘主教輕輕搖了搖頭,這個動作顯得非常虛弱和疲憊,「你的劍有更重要的用途,羅蘭德弟兄,至于那些危害行人的狼群,派遣幾位巡禮者弟兄前去處理就可以了。」
「更重要的用途?」羅蘭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劍柄末端瓖嵌的青銅獅鷲紋章,這是他在認真思考的時候經常做出的動作。「院長大人,最近有什麼是比除掉狼群更加緊迫的事情呢?」
「北方幾個村莊有不穩的跡象,我不清楚是因為出現了盜賊團伙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總之必須及時解決才行。」庫爾甘主教皺著眉頭解釋說,「沒有什麼比一支巡禮者的隊伍出現在附近更能安撫信徒焦躁的心靈。」
「安撫人心?院長大人,請允許我必須指出,那應該是光耀教會牧師的職責才對。」羅蘭德歪了歪嘴巴,手指離開劍柄,轉而按在腰間的扣帶上,「而且我們剛剛完成南部村鎮的巡游任務,有什麼理由馬上前往北方呢?巡禮者的隊伍一反常態的出現,恐怕會讓那里的人心更加浮動吧?」
「那麼我給你一個好理由,羅蘭德兄弟。」庫爾甘主教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須,「有個十五歲的孩子剛剛申請了巡禮者的考核,這樣申請者的人數就達到了十五人。你知道,那意味著一次遠距離的巡游試煉任務,我們可以把目的地設定在北方的村落之中。」
「十五歲!院長大人,您一定在開玩笑吧?」羅蘭德看上去頗為震驚,下意識的模了模唇邊的髭須。
「不,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庫爾甘主教一面說,一面回到桌邊,鋪開一張空白的羊皮紙,用羽毛筆在上面飛快的寫了幾句話,然後遞給羅蘭德。「就是我們方才提到的托馬德,這孩子已經在上個月遞交了參加考核的申請,我剛才已經決定批準這份申請了。」
羅蘭德幾乎從來不笑,就連和顏悅色的時候都很少,從他經常抿成一線的堅毅嘴唇里吐出的不是銳利刻薄的嘲諷,就是冷冽無情的叱責。但是當他從庫爾甘主教手中接過那張羊皮紙的時候,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翹,冷峻的神情也因此而溫暖了些許。「是托馬德啊,那就不奇怪了,這孩子前段時間先後戰勝了三位見習巡禮者,早就擁有參加考核的資格了。」
這一次輪到庫爾甘主教睜大了眼楮,「三位見習巡禮者!」他驚訝的重復了一遍,「羅蘭德弟兄,這怎麼可能?托馬德只是一個學徒,他還沒有進行任何關于高級劍術和冥想的學習。」
羅蘭德有些不悅的抿起嘴唇,不過他並非真正生氣,只是因為在專業領域內遭到質疑而本能產生的抗拒心理,「院長大人,我確信我沒有看錯,托馬德很有天賦,不是成為一般巡禮者的天賦,而是……」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怎麼措辭比較合適,「……非常優秀的天賦,或者說,比身為首席巡禮者的我還要優秀的天賦。」
庫爾甘主教不禁為之愕然,隨後轉過身去,目光注視著中庭之中那個少年的身影。「那麼我們需要給這位小天才一次磨礪才行。」他輕聲開口,「羅蘭德弟兄,我希望你能夠幫助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