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妃秘史 第三章 公主飯碗不好捧

作者 ︰ 千尋

九月六日,宮中賜宴,朝中大臣攜兒帶女入宮,數千盆的各式菊花任由眾人品賞。

難得的熱鬧,嬪妃、宮女們無不悉心打扮,好參與盛宴。

幾盞美酒下肚,李侍郎嫡子李俊良居然迷了路,他循著小徑走往安禧宮,一顆心雀躍不已。

單手探入懷中,輕輕撫著木匣子,他臉上止不住笑意。

雖然見過的人不多,可傳言懷玉公主美艷絕倫、才情冠群芳,若今日之事能成,他就是堂堂的駙馬爺了。

李俊良加快腳步,可是尚未進入安禧宮的宮門,就讓暗衛給攔下來,李俊良見狀便在宮門前大聲嚷嚷,說是懷玉公主邀他過來的。

幾個下人臉色一青,這話傳出去還能听?公主的名譽掃地哪!大宮女文玲二話不說,領著一群小太監怒氣沖沖跑出去,人手一根棒子帚子,見到李俊良,不由分說提起棒子就一陣猛打,暗衛趁亂悄悄補上兩腳,把好好的一個風流公子打成豬頭。

安禧宮前的混亂引起注意,宴會中,德妃本就提著一顆心,悄悄注意著安禧宮的動靜。

听到宮人來報,德妃立即請皇後一道回安禧宮,淑妃見狀,知道事情已成,難掩得意神色——殺不了李萱,毀她名譽總不難吧。

惠妃、賢妃發現皇後和德妃、淑妃神色有異,悄悄地找個藉口離開宴會,尾隨她們來到安禧宮前。

皇後駕到後,她冷冷地命人將李俊良綁進大廳里。

一進大廳,他悄悄地瞄了淑妃一眼,強自鎮定,接著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連連幾次叩首,把額頭叩得發響。

「好大的膽子,竟然膽敢闖進安禧宮!」皇後口氣有著隱忍的怒氣,她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眾妃們,好啊,又搞鬼,她們真當她是軟弱好欺的!李俊良連忙說道︰「還望皇後娘娘見諒,今日皇上賜宴,在下多喝了兩杯,本想找個僻靜的地方休息,沒想到卻來了一名宮女,她說懷玉公主讓她遞信給在下,邀我到安禧宮里玩兒……」此話一出,滿堂譁然,鄙夷、輕蔑的神色瞬間浮上眾嬪妃臉上。

皇後目光中刻上三分寒冽,她臉色鐵青,氣息不勻,胸膛起起伏伏,只覺得一股怒火沖上腦門。

這話豈不是在說他和萱兒有私情?!她氣恨得想讓人把李俊良拉下去打上幾十大板,但德妃握了握她的手,讓她稍安勿躁。

皇後吞下怒氣,是啊,如果這時候把人拖出去打,豈不是落實了萱兒的罪名?他能夠走到安禧宮定是有宮里人引路,若非德妃之前整治過一圈,掃走幾個眼線、內賊,現在就不會只是在宮外抓到李俊良,而是里應外合讓他進了宮里,甚至是……萱兒的房里。

皇後眼底浮上一絲陰冷,萱兒到底是礙了誰?竟需要這般大費周章地將她除去。

「滿口胡說,公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認識你這號人物,你膽敢這般誣蔑!」皇後不著痕跡地向淑妃望去一眼,只見她端茶喝水,滿臉的看好戲。

「皇後娘娘恕罪,若非公主口口聲聲說欣賞我的人品,對我十分傾慕,在下怎敢大著膽子在宮里胡闖?」

李俊良大聲疾呼為自己喊冤。

德妃這才明白對方演的是哪一出。

有二皇子那番提醒,她早知道今日要出事,已處處提防,只是沒想到李萱才十二歲,竟然有人欲對她下此毒手,毀去她一生!她著實不明白,為何要這般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

「欣賞你的人品?公主幾時見過你,怎就欣賞起你這號人物?」

德妃上下打量他,臉上看不出情緒,卻教李俊良忍不住一陣陣心驚膽顫。

「是、是在方才的賞花宴中,公主見到在下,對在下一見傾心……」「夠了!」德妃阻下他的滿口胡言亂語,說道︰「文玲,去把公主給請出來。」

「是。」

文玲領旨下去。

沒多久工夫,雪雁、翡翠和幾名小丫頭與李萱一同走進屋里。

李俊良目光飛快地向眾女子掃去,想也不想就朝穿著上窄下寬銀月色曳地長裙,裙上繡滿百花孔雀,腰帶繡有飛鳳圖案,作公主裝扮的雪雁跪爬過去,他一揖到地,沖著她說︰「公主!你給各位娘娘說說,是你寫了信又帶著信物讓宮女來找在下的。」

他話一出口,滿屋子瞬地出現低低的幾聲悶笑。

淑妃見狀,立即曉得是有人挖了坑讓他跳,偏生這個傻子還乖乖跳進去。

德妃冷聲問︰「看清楚,你真的見過公主?」

「是,沒錯,我與公主還在花前聊了幾章詩篇。」

雪雁屈身行禮,對李俊良說道︰「公子太抬舉奴婢了,奴婢認不了幾個大字,怎能與公子論詩說詞?」

淑妃臉上僵硬片刻,再忍不住脾氣,站起身子怒斥雪雁道︰「該死,你這個以下犯上的賤婢,竟敢穿公主的衣服,來人,拉下去杖斃!」這是惱羞成怒?事情發展至此,皇後豈會看不出德妃和李萱的胸有成竹,于是她面含微笑端坐在椅子上,靜觀著這出戲要怎麼個演法。

听見淑妃的話,德妃本欲出頭,卻見李萱動作更快,直直跪到淑妃跟前,驚訝萬分道︰「還望淑妃娘娘恕罪,昨兒個萱兒沒睡好,晨起頭疼,德妃娘娘給了恩典讓萱兒不必參加菊花宴,萱兒好好睡一場後覺得精神不錯,便想到廚房做菊花餅給各宮的娘娘們嘗嘗。

「誰知雪雁、翡翠正巧把衣服做好想讓萱兒試穿,可萱兒滿身都是面粉,怕弄髒衣服,想著雪雁身量與萱兒差不多,才讓她幫著試了,沒想到文玲過來喊人,萱兒怕讓娘娘們久等,連衣服也沒換便急急忙忙趕來。

說到底都是萱兒的錯,還望娘娘恕罪。」

皇後嘴角帶著譏誚插話。

「何罪之有,本宮就不信你這個小丫頭膽敢讓滿屋子的長輩等,都起來吧,沒你們的事兒。」

皇後說完,德妃接道︰「李公子說在賞花宴時見到萱兒?可萱兒半步都沒離開過安禧宮,會不會是公子記錯人了?」

「我有證物!就在我懷里。」

李俊良不到黃河心不死。

「來人,搜身!」安禧宮太監近前,自他懷里搜出一個木匣子,遞上去。

宮女接手,當著眾人的面打開再送到皇後面前,皇後從里頭拿出信箋細細讀過,半晌,方才緩道︰「當年是本宮手把手教萱兒寫字的,這歪歪扭扭的字體分明不是萱兒寫的,不過……」她拿起木匣子里面的金釵,沉吟道︰「這金釵確實是有幾分眼熟啊。」

乍然見到金釵,淑妃臉色鐵青,冷汗涔涔濕透背脊。

怎麼會?!里面的東西她是查驗過方才送出門的,什麼時候遭人偷天換日,換成女兒的貼身物?德妃笑著接過匣子,說道︰「皇後忘記了,這是月屏公主的貼身物哪。

當初是萱兒畫了圖稿給內務府師傅打造的,上面的蝴蝶活靈活現,戴在頭上走起路來,翅膀還會微微震動,可月屏公主見著,發了脾氣,當場就把東西硬搶走。

「萱兒沒同她計較,大大方方地把東西讓給月屏,而這字跡……還真像出自月屏的手,想來是我們弄錯了,李公子口口聲聲說的公主,指的是月屏不是萱兒,真不知是哪個宮女引錯路,把安禧宮當成宜禧宮。」

德妃的一篇話頓時讓淑妃心頭一凝,氣得當場吐血,自己挖的陷阱竟讓女兒給跳了,她恨哪,究竟是誰在暗中相助?否則,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李萱她們怎可能翻盤!還以為今日是甕中捉鱉之局,沒想到,最後自己竟然成了那只求救無門的鱉。

淑妃猛然抽氣,怒道︰「好你個李俊良,竟然動這等賊心,偷東西就罷,還要污辱公主名譽,來人啊,堵上嘴巴拖下去狠狠的打,打完後再送回李家,讓李侍郎好好管教。」

皇後與德妃對眼相望,心知這個李俊良恐怕無法活著走出皇宮了,真不知道淑妃當初許了人家什麼,能說動對方鋌而走險。

德妃向李萱望去一眼,是二皇子偷天換日讓髒水潑向別人的吧,他肯為萱兒做這等事,是不是代表他心里其實不如表面上那般冷漠?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時間在指縫間悄悄流過。

三年過去,新皇施政,企圖革除朝堂弊病,只是新政窒礙難行,幸而大周風調雨順、雨水豐足,舉國上下百姓安居。

當今皇帝已有七子五女,大皇子周敬鏞封為恭親王、二皇子周旭鏞封為靖親王,兩人皆為皇後所出,現已離宮立府而居。

除他們之外,還有賢妃所出的三皇子周勍鏞、惠妃所出的四皇子周英鏞,盧美人所出的五皇子周煜鏞,而六、七皇子只有幾個月大,都是皇上兩年前選秀中受封的妃嬪所出,親母身分不高、皇子年齡尚幼,能不能平安長大還待時間驗證。

如今後宮有十幾個妃嬪,鶯聲燕語好不熱鬧,甚至連多年沒有消息的淑妃都懷上了,這讓皇帝感到春風得意,一掃在朝堂上的抑郁。

但這種「好事」看在皇後眼底,心中是說不出的百般滋味,她素來不是善于爭斗的女子,如今新人舊人一處,每個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出頭。

分位不夠的,自然要選邊站尋求庇護,而分位夠的,又不滿足于眼前地位,拚命想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眼見皇後是個心慈手軟的,便有些野心勃勃的人覬覦起那張鳳椅。

三年來,淑妃、惠妃、賢妃連成一氣,明里暗里讓皇後吃了不少苦頭,但性格天成,要皇後尋釁起波,孤傲清高的她偏是辦不到。

幸好有周敬鏞、周旭鏞暗地里相幫,皇後才不至于處處落敗,而李萱和德妃的柔聲安慰則稍稍平了皇後的苦悶。

李萱漸漸長開,原本就是個美人胚子,現在更見其形。

在後宮,李萱是個特殊的存在,她不是皇親國戚卻擁有公主頭餃,仗勢的不過是皇後娘娘和皇帝的寵愛,這讓那些正牌的公主以及官家千金益發看她不順眼。

幸而德妃賢良,在她的悉心教導下,李萱早已練就一副寵辱不驚的性情。

她讀書習字、練女紅,雖不善琴藝,卻也練就出幾分模樣,她不再似小時候那般淘氣,相反地,還頗為穩重沉潛,即便樣貌才情樣樣出眾,卻也沒顯山露水,惹得太多人注目。

這些年,周旭鏞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軍中,鮮少回到宮里,便是見了面,他待李萱亦是冷淡,她想不出原由,只能猜測他是極不樂意這樁婚事的吧。

周旭鏞對她的態度,要說刻意冷落也好,要說視而不見也行,總之他不待見她,早是眾所皆知的事實。

以前年紀小不明白,如今年齡漸長,她也漸漸琢磨透了。

周旭鏞是怎樣的性情,旁人不懂,跟在他身邊多年的李萱哪能不了解,他最痛恨被支使安排,何況是關系到一生的大事。

可皇後和德妃卻對她說︰「不管外頭怎樣議論,你的婚事已定,若皇上仍然決定立旭鏞為東宮太子,日後,你就算不為皇後也定為妃嬪,與其浪費時間去想那些男女情愛,不如多充實自己,日後好對旭鏞有所幫助。」

她天天听、日日被洗腦,漸漸地,她也開始說服自己,她無法抗旨,只能順著聖意而行。

而人心易變,說不定周旭鏞會回心轉意,只要她變得更好、更美、更聰慧、更雍容大度……終有一天,他會接納自己。

到時他身邊女子眾多,要如何讓自己月兌穎而出、助他一臂之力,進而受到重視,就得看自己有多大的本事。

李萱承認,把愛情當成計劃來算計,是件挺可悲的事,可當人站到某個高度,光會兒女情長只會讓自己成為可悲人物,皇後便是一例,若非周敬鏞、周旭鏞處處表現杰出,她的地位恐怕早已不保。

因此她只能在兩件事情上頭做選擇,一是做可悲之事,二是讓自己成為可悲之人。

李萱選擇前面那個,並且說服自己情況會改觀,等周旭鏞能夠理解事實是每個人都無從改變的決定,然後他們會走在一起,然後他將明白,迎娶她、喜歡她並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

至于自己的心……掩著埋著吧,在午夜夢回時,悄悄地想念過去、想念他們曾經擁有的親密便夠了。

她偷偷地在心底替自己存下一點點希冀,希望在他的心里,兩人的過去不至于全數抹滅,希望日後那顆情感種子能夠再度發芽、再度郁郁菁菁。

後宮里,有人非常憎恨李萱,當中以淑妃所出的公主周月屏為首,淑妃處處想越過皇後,是人人都知曉卻不能拿到明面上說的事,因此即使周月屏心底有不滿有痛恨,也不敢批評皇後,只能拿李萱來說嘴,當然,三年前李俊良的事,也是讓李萱和周月屏結下深仇大恨的主因。

偏偏李萱磨就出打斷牙齒和血吞的毅力,越是被逼入絕境她越是表現得波瀾不興,這讓周月屏經常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因此更不服氣也更不甘心。

于是她到處放話毀謗李萱,並且因為淑妃氣勢日漸高漲,附和者自然不少。

她們說︰「李萱之所以好運,不過是仗勢著父母為皇帝舍命。」

她們批評,「李萱憑什麼以公主自居,說透了,骨子里流的血不過是賤婢。」

她們冷眼笑看說︰「下人為主子舍命是天經地義之事,李萱當真以為能夠挾恩得帝後厚待,真是可笑。」

李萱不回嘴,不反擊,她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淡漠地笑看眾人嘴臉,彷佛受辱的不是她而是對方。

她的眼神中帶著一股天生的尊貴,讓那些女孩感受到危機似的閉上嘴。

然而,在李萱面前被堵上嘴,心底自是更多的不甘願,她們便在背後結群成黨地嚼舌根,編造與她相關的謠言,一日兩日,說的人越來越多,形容的言詞越來越真,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慢慢地,驕縱任性、孤僻冷傲成為李萱的標簽。

李萱畫了幅皇後的畫像,師傅說她神韻掌握得極好,帶著畫像,李萱想要去慈禧宮討皇後娘娘歡心。

近日,皇後的處境益發困難了,隨著王宰相在朝上受重用,加上淑妃有孕在身,氣勢水漲船高,時時給皇後擺臉色、下絆子,皇後氣不過,病了好些日子。

皇後欲同淑妃對峙,卻讓李萱和德妃給勸阻了,因這時候惹上淑妃,真正暢懷的是惠妃和賢妃。

平日里對付皇後,她們是一路人馬,可她們之間又何嘗不是競爭對手?與其讓她們借刀殺人,不如息事寧人,在皇帝跟前討好。

李萱高高興興地出門,原指望哄得皇後一個笑臉,誰知道會在半路踫上周月屏以及賢妃的佷女江婉清。

遠遠看見她們,雪雁悄悄地拉扯李萱的衣袖,低聲道︰「公主,咱們避避吧,別又惹下事端。」

她猶豫了一下,打算轉身避開,沒想到周月屏看見她們的身影,反而加快腳步迎上前。

「瞧,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懷玉公主,怎麼今日這麼閑?是不是沒有男人可以追,心悶?要不,我屋里的小順子皮相長得不錯,倒可以讓他陪懷玉公主顛鸞倒鳳一番。」

周月屏拉高音調地口出惡言,性情肖母的她全然沒有半分公主氣度,滿臉笑意地擋在她們前方,不讓李萱和雪雁過去。

李萱看看左右,考慮要退避還是迎戰敵軍。

眼下周遭無人,不管她示軟示硬都沒差,反正周月屏的目的是毀謗羞辱她,不管她的態度是好是壞,周月屏都不會輕易放過,李萱的嘴角浮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既然如此……何不教自己暢快一回?她靜靜地看向周月屏,一語不發。

被李萱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盯著,周月屏竟然覺得頭皮發麻,有那麼一瞬,她想轉身逃跑,可是江婉清在一旁看著,為不教她輕瞧了,周月屏挺直背脊朝李萱望去。

李萱微微一笑,柔聲道︰「還請公主自重,粗鄙的言詞少說為妙,免得低賤身分,污辱了您尊貴血統。」

血統一直是周月屏用來批判李萱的重點,她笑著把話給還回去。

周月屏有片刻的怔愣,她不敢置信李萱居然敢反抗?過去,她頂多用那種讓人恨得咬牙的高高在上目光看自己,沒想到今日她竟敢頂嘴,早就憋屈在胸口的怒氣像被針扎破似的,周月屏上前兩步、兩手叉腰,怒道︰「本公主不過說幾句玩笑話,還引出人家一串教訓,果然是鄉野村姑!潑婦罵街、伶牙俐齒,讓人連話都應不出。」

「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公主無話可應,若非無理便是月復笥甚窘、胸無點墨,不知公主是前者抑或是後者?」

她語調中不帶半分怒氣,慢條斯理,彷佛眼前的女子是粗鄙賤民,不屑與之計較。

李萱罵她沒讀書?!倏地,周月屏一把火氣往腦門上燒。

對,她就是不愛念書怎樣?女子無才便是德,母妃說過,就算李萱把滿籮筐的書全塞進肚子里,也掩蓋不了她是賤婢的事實。

她周月屏天不怕地不怕,怎會怕個不要臉的賤婢?周月屏黑著臉推開江婉清,上前一大步,指著李萱鼻子怒道︰「李萱,你別仗著皇後娘娘寵你,便目中無人,看清楚,這里是後宮,我是主子、你是丫頭,沒讓你跪地回話已經是厚待,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想來月屏姊姊是忘記了,萱兒是皇帝親口封的懷玉公主,真可憐呵,年紀輕輕便如此健忘,難怪連一闕詞都湊不齊頭尾。」

聞言,周月屏再收斂不起滿腔怒氣,她揚掌往李萱臉上甩去,啪地重重一聲,李萱受驚,猛然抬首,目光中帶著嚇人的凌厲,駭得周月屏連忙把肇禍的手縮回背後。

她……這是哪里來的氣勢,彷佛她才是真正的公主?「我、我……沒打人……」她把「打」字說得很小聲,幾乎听不見。

就算不愛念書,君子動口小人動手的理兒她還是懂的,何況在後宮無事挑起爭端教人知曉是要挨罰的,她越說越是氣弱,不自覺心怯地倒退幾步。

李萱怒極反笑,順著她的話,口氣陰惻惻地,看向雪雁問︰「是啊,又沒人,怎會挨了那麼一下,難不成是惡……」她敢說她是惡鬼!李萱沒說完的話,周月屏听懂了,心頭一怒,又搶上前想打人,這回雪雁早有準備,急急擋在李萱面前。

「你敢說我不是人?你敢藐視皇家公主?我要同父皇說去!」李萱笑得甜蜜,卻透出教人心驚膽顫的寒冽,一陣不祥預感慢慢爬上周月屏的脊梁,她頭皮發麻,背後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李萱柔聲道︰「月屏姊姊說的是什麼話,我不過是順著你的話說,何況月屏姊姊怎麼會是爾等凡人?月屏姊姊是仙女啊,忘記了嗎,前日春宴中,惠妃娘娘不是夸你琴棋書畫樣樣精,宛如天仙下凡塵,萱兒不過是順了惠妃娘娘貴言,這也錯了?」

幾句似笑非笑的話,狠狠地煽了她的臉,周月屏更加怒上心頭門。

什麼琴棋書畫樣樣精,她的琴音是五音少四音,下棋對她而言,唯一的規則是耍賴便能贏,而書與畫,大概勉強能與白雲寺大和尚畫的符一較上下。

知根底的人自然曉得周月屏能看的就只有那張臉,偏偏美貌又讓李萱給狠狠壓在下面,這已經足夠讓她氣恨難平,如今李萱又提及周月屏上回出的丑,更是往她痛處踩。

話說那日春宴,惠妃那番話根本不是夸,而是在掀周月屏的底,在場的人听了無不掩嘴偷笑,可皇帝卻誤信為真,要周月屏當眾揮毫、下筆成詩。

周月屏硬著頭皮上場,卻半天擠不出一個字,皇帝不耐煩,要她隨便背一闕詞,她肚子里沒半滴墨水,別說詞,連三字經都背不全,好不容易寫出個「春」字,卻寫得歪歪斜斜,比蝌蚪還難辨認,惹得皇帝震怒,質問淑妃如何教導女兒,淑妃被指責得下不了台,皇後只好讓李萱出來圓場。

她七步成詩,落筆成韻,得到滿堂喝采,落實才女名號,從此更加深她與周月屏之間的嫌隙。

周月屏原被李萱的目光嚇得退縮,可她幾句話卻狠狠地拂了她的面子,周月屏再也不管不顧地沖上來,對著李萱劈頭就是一陣好打。

雪雁不敢對主子動手,只能企圖把人分開,但江婉清不讓雪雁插手,硬是橫在雪雁前頭阻擋。

李萱樣樣都好,獨獨打架是軟腳蝦,她只會左躲右閃,可周月屏豁出去似的打得凶狠,李萱避無可避,身上、臉上接連挨了好幾下,脖子亦被抓出兩道紅痕,根本是一面倒的挨打。

雪雁急得跳腳。

怎麼辦?主子今天是哪根筋出錯,討得口頭便宜,卻要落下滿身傷,不劃算啊。

「你們在做什麼?」

周旭鏞帶著怒氣的聲音橫插進來,喝止住兩人。

李萱聞言退開兩步,而周月屏見到周旭鏞也嚇一大跳,任由江婉清將自己拉開。

見勢,江婉清拉起周月屏向周旭鏞行禮。

周旭鏞不理會江婉清,清冷的目光在周月屏和李萱兩人身上掠過,周月屏尚好,只是衣服頭發略亂,李萱就狼狽了,頭發被扯得亂七八糟,右頰腫脹通紅,左臉也沒好到哪里,脖子上頭還有兩道讓人怵目驚心的血漬,他擰緊眉頭,一語不發。

周月屏緊咬下唇,決定先發制人,她搶上前拉拉周旭鏞的衣袖哭道︰「二皇兄,李萱欺負人。」

「欺負?」

目光刻意地又在兩人身上轉過一圈,嘴角餃起嘲諷。

順著周旭鏞的目光,周月屏看見李萱狼狽的模樣,再反觀自己,這話是怎麼都說不通的,可她哪肯低聲下氣認錯,怎麼說她都是正牌的公主,哪像那個掛名的,何況賞花宴時,她不過對李萱流露出幾分忿忿不平,父皇看在眼底非但不心疼,反而怒責她有力氣去嫉妒別人,不如把力氣拿來反省,為什麼同是女子,人家才華滿月復,自己卻是個草包。

倘若今日之事傳進父皇耳里,定要認定她嫉妒、無事挑釁,屆時她哪還能有好果子吃?所以,她絕不認錯!不論如何,那盆髒水都只能往李萱身上潑,她扯扯江婉清的衣袖,讓她替自己說話。

江婉清見有機會在二皇子面前說話,面露喜色,急急道︰「李萱牙尖嘴利、字字刻薄,公主性子耿直,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刁鑽,一時忍不住便……」

江婉清楚楚可憐地低下頭,眼角向二皇子勾了勾,人人都說她有一雙漂亮的眼楮,但願這一眼能讓她在二皇子心頭烙下印。

「是嗎?」

他無可無不可地瞟了江婉清一眼,卻見她羞紅雙頰,吶吶回應,「公主是二皇子的親妹妹,是什麼性子二皇子定也明白,她從來就不是個惹事的主兒,今日若非李萱咄咄逼人,哪有此事發生。」

宮里傳言二皇子不待見李萱,如今李萱滿面狼狽也不見他維護幾聲,可見得兩人童年的感情早已蕩然無存,因此,她想也不想便落井下石。

語畢,江婉清抬眼,這才發現二皇子看著自己的眼楮多了幾分狠戾……怎麼會?哪里出了錯?難道宮中傳言不實?周月屏也發現狀況不對,匆匆低頭,委屈地對周旭鏞一福身,道︰「二皇兄,月屏有事先告退了。」

隨即拉著江婉清快步離去。

人都走了,李萱自該屈膝告退,只是……這些年,兩人只是遠遠一見便錯身而過,沒有交談、沒有聯系,連最基本的兄妹情誼都沒有,他于她多了幾分陌生。

今日他靠得這樣近,她才發覺過去三年,她忙著成長、忙著蛻變,而他,亦不遑多讓。

李萱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他身上,周旭鏞身形更顯高大,她必須仰頭才看得清,他的面容已不復當年的白皙玉潤,帶兵操演讓他的皮膚略顯黝黑,深邃的瞳仁反射出淡淡光澤,眼前的他已月兌去稚氣,變得儀表堂堂、豐神俊朗,深刻的五官像是精致雕刻般,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處,讓人在為他沉醉的同時,浮現自慚形穢的念頭。

他成熟了,像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不發一語便能打發兩個潑辣女人,他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無法忽略,任何人走過他身邊皆會不自主矮上一截。

他依然討厭她嗎?他還介意未來她將成為他身邊妻妾中的一員?如果不介意,是否代表她有機會披荊斬棘、勇往直前,在他心底佔住一席之地?她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同時,周旭鏞也在觀察她。

大哥說過,李萱已經與過去不同,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那份活潑爽朗,雖然她美得教人驚艷,卻總覺得缺少什麼似的,不知道是後宮養不出純真的女子,還是因為家禍讓她驟變。

他幽深的眸光定定落在她身上,李萱十分狼狽,但周身仍散發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清冷氣質。

在後宮里她並不顯擺出月兌,雖然時時傳出于她不利的謠言,也不見她闢謠,還以為她是受氣了,長年在皇親圍繞下變得自卑,變得怯懦無助,沒想到,她會是這番模樣。

「無話可說?」

他淡淡丟下四個字。

要說什麼?能說的話不是都讓周月屏說完了?她不習慣辯解的,她比較習慣用不屑卻冷漠的態度回應攻擊,但是……三年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同自己說話,她應該回幾句什麼。

深吸氣,她未經太多的思索,直覺回答,「這件事,我並沒有錯。」

「所以理直氣壯?所以不能理直氣和?」

難怪于她不利的謠言不曾間斷,光是這副態度,就足夠讓那些心存不平的公主、嬪妃用口水將她淹死。

笨蛋,她不曉得宮里有多少冷箭準備朝她發射嗎?他在心底悄悄罵她。

「這世間,並非人人都能夠講理。」

李萱微蹙眉心,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有錯,她只是太自信不會被人窺見,她以為賞花宴後,周月屏的表現已經在旁人心底烙下印象,就算今日之事傳出去,別人也只會當周月屏心量狹窄,為賞花宴之事找碴,誰知道她會氣得動手,是自己太低估周月屏的愚蠢刁蠻。

「所以索性不必講理?」

「我只是認為該給適合的人最合適的東西。

比如園丁傍花草施肥澆水,卻不會給蝴蝶施肥澆水;會給樹木修剪枝葉,卻不會給鴻鳥修剪羽翼。

對月屏公主而言,與其苦口婆心不如當頭棒喝。」

不知不覺間,李萱卸下防備、除去面具,說得句句真心,在旁人面前她才不允許自己這般恣情率性,可她完全沒發現自己的不對勁,對著周旭鏞侃侃而談。

「因此,今日事是你一手挑起?」

「若敵軍無戰意,我軍便是擂鼓布陣也打不起一場戰爭,要說我一手挑起,不如說月屏公主早已蓄勢待發,等待這場雷霆萬鈞。」

只不過她以為手上的傘具足夠為自己遮風避雨,卻沒料到,閃電驚雷會劈得她措手不及。

李萱的回答讓周旭鏞一哂。

誰說她不一樣了?她不過是掩飾得好,骨子里還是那個愛講大道理、不服輸的李萱。

「所以你擂鼓布陣了?」

她咬牙,是,她是擂鼓布陣了,可,她依然沒錯。

像小時候一樣,不服輸的李萱總在周旭鏞的逼問下不得不低頭,卻心高氣傲地在心底為自己辯駁一聲——她沒錯。

「又如何,打人這件事,我永遠當不了贏家。」

她一句似自嘆又自怨的話,讓周旭鏞再也忍俊不住地失笑。

目光微閃,周旭鏞瞟一眼亭子後頭,他猛然轉身,換上冷淡的表情,凝聲道︰「既然有自知之明就別挑起戰火。」

撂下話,他轉身離開。

李萱微微張口,卻沒發出聲音。

第……數不清幾次,過去三年她只能看著他的背影。

對于他,她永遠只能猜測,無法確定,但今天……他插手了她的閑事,她能否把這個狀況歸類為漸入佳境?李萱的女紅相當出色,想起初剛學的時候,十根手指頭時常扎滿密密麻麻的針孔,那景況還真教人怵目驚心,偏偏她很有毅力,非要逼自己繡出一點成績。

經常進宮找李萱玩的王馨昀曾經問︰「你以前不喜歡女紅的,怎麼會突然喜歡上?」

李萱回答,「不知道,也許是年紀大了、性子定下,也許因為德妃娘娘是個好師傅,讓人忍不住想要追隨。」

這當然是玩笑話,事實是,以前有爹娘寵著哄著,她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全隨心意,如今沒有人可以依靠,她只能做讓大家喜歡的事來博得歡心。

她明白皇後與德妃對自己的維護,但她們再疼再愛,終究不是她的親生父母。

況且,過去的自己有幾分傻氣,以為可以憑恃著一顆真心,憑恃著情誼便讓丈夫看重自己,現在她卻從皇後、德妃及許許多多的嬪妃們身上學會,光是靠感情絕對無法支撐一段圓滿姻緣,要攬住男人的心思,需要能力及手段。

李萱看一眼王馨昀,她是個很特殊的女子。

她比自己大一歲,卻天真得讓人艷羨,時光飛逝、人事變遷,自己心境悄悄轉變,她卻仍然干淨得像一方淨土,由此可見,被父母親疼愛著的孩子都是幸福的。

照理說,王馨昀是淑妃的親佷女,應該親近淑妃和周月屏的,可她一進宮就往安禧宮跑,還數度表現出對周月屏的不滿。

在她眼里,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哪里管什麼親疏關系、利害關聯,她啊,是再天真不過的女人。

過去,李萱是丫頭、王馨昀是千金小姐,但她沒把李萱當丫頭;現在李萱是公主,她則是相府千金,她依然沒把李萱當成公主。

李萱其實想過無數次,會不會有一天她們都成為周旭鏞的枕邊人?到時候,自己會像德妃之于皇後那般對王馨昀全心全意,還是會與她競爭,企圖成為周旭鏞最重視的女人?沒有女人願意與旁人分享丈夫,只不過,李萱明白,很多事情不管樂不樂意,它都會發生,她能做的唯有順應。

好幾回,李萱想向王馨昀要回那刻有「旭鏞」兩字的小木馬,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下,念頭飛轉,疑惑無數。

她不確定那年的托付王馨昀是否有當真?她對周旭鏞的心思是否一如從前?王宰相是不是仍舊想讓她成為二皇子妃?若是將來兩人的關系成為像皇後與德妃那樣,她們會成為好姊妹或是對手敵人?「萱兒你看,我繡得好不好?」

王馨昀得意地將繡件拿給李萱,她的女紅本來就不壞,但見到德妃的手藝後更驚為天人,經常進宮磨著李萱教自己幾手功夫,現在,她們做出來的東西不分軒輊,某些圖案,王馨昀還能模仿得維妙維肖,看不出是出自誰的手。

李萱接過手細細分辨,笑道︰「這東西拿出去,人家肯定以為是我做的。」

「真的嗎?你的繡工可是連皇後都夸贊的。」

王馨昀樂呵呵地說。

「不過在于一個勤字罷了。」

「可不是嗎?練功夫我沒有你用心,不過還是要多謝你肯傾囊相授。」

王馨昀捧著小臉笑望著李萱,她越長大模樣越好了呢,難怪大哥會驚為天人,柳眉、丹唇,靈動清澈的雙瞳,白得似初雪的肌膚……這樣的美貌便是她也要心動,何況在德妃的教導下,萱兒越來越有大家閨秀的模樣,哪個男人見了她會不心動?「怎麼這樣看我?」

李萱淡淡一笑,把荷包交回王馨昀手上。

「若不是萱兒深居後宮,如果你能同我一般到處走動,我這個京城第一美女的頭餃怕要不保了呢。」

握住李萱的手,她滿臉是笑。

她是真心喜歡李萱的,打小的時候就喜歡,而且喜歡得緊。

「說什麼呢,你才是名符其實的千金,我不過是個假貨。」

「皇上親口封的公主,你居然說是假貨,呵呵,待我把這話傳出去,看你怎麼辦。」

她半開玩笑地說道。

「別哄我了,後宮里有誰不拿我的身世說嘴。」

「你在乎?算了吧,在乎的人就四處嚷嚷找人討公道了,哪會像你這般淡定?那是因為你心底明白,她們不過是嫉妒,嫉妒你這個公主比她們氣質更高、才能更好、骨子里透出來的清高誰也比不上。」

說穿了,周月屏才是王馨昀的表妹,可她就是不喜歡周月屏、就是看她不上眼。

「嘴巴抹蜜了?怎地說出來的話都甜絲絲的。」

「可不是嘛,如果我是男的,早就把你娶回家,誰都不許多看一眼。」

王馨昀攬過她的肩膀,笑彎了腰。

王馨昀是個病美人,小時候多災多病,幸有父母兄長疼愛,一路長到如今,可惜朋友很少,深交的就李萱一人。

「對了。」

王馨昀從懷中拿出一塊羊脂白玉,曖昧地交到李萱手上,在她耳邊低聲說︰「這是我哥哥挑的。」

李萱皺眉,把東西交還給她,這可是私相授受啊,她在想什麼?見她不收,王馨昀急了。

「你別不收啊,就當我送的不行嗎?何必計較這麼多。」

「宮里人多口雜,半點錯處都不能落下。」

她搖頭,拒絕將東西收入懷。

「就說了是我送的,你一塊我一塊,權當我們姊妹倆兒的信物,這樣還不成?」

王馨昀噘起嘴,更顯得楚楚可憐,她從懷里掏出另一塊相同的玉。

李萱見狀不得不收下,卻面色為難道︰「以後,別再破費。」

看見李萱收了,王馨昀滿臉笑意,說道︰「這算得了什麼,不過,倒是有人想藉這塊玉佩問你件事。」

「什麼事?」

「你知道的,我大哥呀,小時候咱們經常玩在一塊兒的,上回的賞花宴,他被你那首詩給迷得七葷八素的,本想請爹爹直接到皇帝跟前求親賜婚,可他想先知道你心底願不願意。」

她推搡著李萱,笑得滿臉曖昧。

從谷底將李萱救上來那時,王倎輔是四品帶刀侍衛,品級雖不高,但因領兵送皇帝進京、擒拿代王有功,即使是四品,仍是皇帝面前的紅人。

過去三年,他經歷過幾場戰役洗禮,又有父親王益在宮里相助,迅速從帶刀侍衛一路拔擢成為二品大將軍,羨煞多少武官。

他曾經藉由王馨昀送不少好東西進宮討好李萱,那份心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李萱幾度拒絕,卻拒絕不了王馨昀的耍賴,只好把東西記在王馨昀頭上,尋機會回贈。

可王馨昀認為,自個兒大哥為人雖有幾分嚴厲,卻不失為一個好丈夫人選,何況李萱頂著公主頭餃嫁過去,便是正妻,除非膝下無出,否則駙馬爺是不可以輕易迎妾的,怎麼說,李萱都該滿意這個安排才是。

李萱低下頭,柳眉微蹙說道︰「別說這樣的話,親事哪是我們可以作主的。」

「誰讓你作主了,不過是想問問你的心意,倘若不願意,我哥哥那樣的人物豈會勉強,若是願意,就由我爹爹出面成就一段好姻緣呀,萱兒,你說說,到底樂不樂意嘛。」

她緊追著問,不準李萱打馬虎眼。

李萱不言不語,那神色不像害羞,反似心中有定見。

瞬地,王馨昀眉目擰起,目光露出一絲厲色,她偏頭望向好友,莫非……她的聲調陡然揚升,一把抓住李萱的手臂急問︰「萱兒,不會吧,你信了那個謠言,相信皇上要把你賜婚給二皇子?」

李萱抬眉望她,那不是謠言,是事實,是皇上親口給皇後娘娘的承諾,可聖旨未下,這話她不方便說。

她的沉默讓王馨昀沉重了心情,她喜歡李萱,是真的,可她不願意與人共事一夫,也是真的。

她後悔了,後悔自己不听爹娘的話,後悔沒把姑姑的勸戒放在心底,李萱果然是心高氣傲的女子,她要的是自己想要的那個男人、那個位置。

所以皇上要把她和李萱一起賜婚給靖親王?所以皇上見她們姊妹感情好,認定她們能效仿娥皇女英和平相處?皇上弄錯了,哪家的妻妾能夠和平相處?不過是誰能壓倒誰罷了,如果是別的女人,她還有幾分把握,但……面對品貌皆高人一等的李萱,她就沒把握了。

王馨昀的眼神頓時變得銳利無比,紅唇輕抿、拳頭緊攥,楚楚動人的氣質陡變,冷厲氣息從她身上散出。

李萱心下陡然驚悚,見兩道銳利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剜過,她黯然低頭,心道︰馨昀終究是要埋怨她了。

她咬唇,想多陪陪王馨昀,試著開解她,但心事重重的王馨昀並不想久待,李萱察覺她心情不悅,只好一路送她前往宮門,途間,她試圖逗王馨昀說幾句話,可對方始終低著頭不發一語。

這下子,許多問題都不必問出口了,李萱已經看得清楚明白。

馨昀依然喜歡周旭鏞,一如多年以前;她想成為皇子妃、不願與人分享丈夫,倘若她們真的進入同一個屋檐下,會不會成為敵人還難說,但姊妹朋友肯定是再也當不成了。

只是她又何嘗願意與人共事一夫?可她願不願意、想不想並不重要,身為女子,有些委屈就是注定得承受,她只是比馨昀提早認清現實罷了。

送走王馨昀,李萱往安禧宮走,行經御花園時,看見湖邊站了個孤獨的身影。

她定住腳步,細細看清,那是五皇子周煜鏞——後宮中另一名可憐人。

他的生母盧美人前些日子才過世,因生母分位不高,且小時候他摔馬瘸了腿,從此不受看重。

後宮人踩低拜高,很清楚什麼樣的人該捧、什麼樣的人不必費心,若非有德妃和皇後護著,他們母子的日子不會好過。

也許是同病相憐吧,李萱在看見他時,常常覺得心底像是被誰鑿了一記似的難受。

她沒有向他走去,更不打算出聲安慰,因為自卑的人最害怕別人的同情,這點,她比誰都明白。

李萱想旋身離開,周煜鏞卻發覺有人盯著自己瞧似的,猛然回頭。

瞬地,兩人四目相對。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面對面,他美得讓人驚訝,潑墨似的濃眉,一雙星眸令人沉醉,唇若丹朱,形容優雅,有著說不出的風流倜儻,這樣一張臉便是擺在女人身上都美得太過,何況是個男人。

周敬鏞、周旭鏞模樣隨了皇後,樣貌不差,輕易便能吸引女子的目光,但他們取勝的是氣度,周敬鏞溫潤似水、觀之可親,周旭鏞卻是天生威儀,讓人不敢逼視,可是這位五皇子……美得教她形容不出。

然真正引她佇足的,是他身上那股抹也抹不去的濃濃哀傷,那種哀慟她曾經歷過,因此她懂。

下意識地,李萱抬腳朝他走去,沒想到他卻狠狠丟下一句,「走開、不要靠近我!」周煜鏞轉身離開,腳步飛快,但走得急,瘸了的那條腿跛得更厲害。

她不再靠近,臉上帶起一個淡淡的苦笑,刺蝟呵……曾經她也是只刺蝟,只不過她沒有膽子張揚銳刺,只能一根根將身上的針除盡,為自己覆上柔軟毛皮,好適應這個充滿刀光劍影的環境。

李萱說不出心口溢出的是什麼感覺,是同病相憐的哀愁,還是不該展現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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