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航線部分恢復，程銳雲轉到了倫敦機場，終于確定了歸來的日期。
就在他要到達的那一天早晨，女乃女乃像有感應似的早早就醒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她問扶著她坐起來的靜書。
「女乃女乃，今天是2月11號。」肋
「哦，2月11，小雲呢？」
「他今天就回來了，很快就會來看您！」靜書語氣中有點難掩的興奮，她終于等到程銳雲回來見女乃女乃最後一面。
「嗯，那就好……靜書啊，我想吃咱家附近的那家黃魚面，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了。」
「好，我去給您買，您先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靜書很高興女乃女乃今天有精神要吃東西，而且沒有認錯人，清清楚楚地叫她靜書。
可是當她走出病房關上房門的時候，突然意識到這是女乃女乃入院以來最清醒也最不尋常的一天，莫非……
是回光返照吧？
靜書回頭看著坐在病床上的女乃女乃，眼里蓄滿了淚。
這一天還是來了。
黃魚面，程女乃女乃吃了大半輩子，最喜歡的就是程家附近的弄堂里那個老字號里賣的，加一點點蔥花和香菜，很鮮很鮮。
靜書喂她吃下了大半碗面，強忍著內心的酸楚和不舍，這也許是女乃女乃最後一次吃黃魚面了。
「女乃女乃，您還想吃什麼？我去給您買？」鑊
程女乃女乃搖頭，拉著靜書的手讓她坐到床沿，模模她的頭發，帶著一點寵溺地說︰「小靜書喜歡吃我做的燻魚和醉雞，還有融春茶社的蟹粉小籠，是不是？」
「嗯。」靜書輕輕靠在女乃女乃懷里濕了眼角，就像10年前剛到程家的時候一樣，感受著女乃女乃給她的親情溫暖。
「以後女乃女乃可能沒法做給你吃了……」她知道這一刻的清明意味著什麼。
「不會的，女乃女乃，靜書還要吃您做的菜，您不會有事的。」靜書的眼淚落下來。
女乃女乃撫著她的頭發，繼續說道︰「那些菜的做法我記了些在本子上，就怕我這記性最後什麼都忘了。你可以自己學著做做看！」
靜書抱緊女乃女乃，無聲地點點頭。
「小雲，就拜托給你了，你們倆……要好好的，知不知道？」
「靜書知道！」
「好孩子，」女乃女乃輕拍著她的背，「咱們程家對不起你啊。」
靜書坐直身子，擦掉淚水說︰「女乃女乃，您不要這麼說，你們對我很好……很好，真的。」
女乃女乃笑了，攥著靜書的手，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戒指呢？怎麼沒戴著？」
「什麼戒指？」靜書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宇華留下的那枚戒指，我記得我找到了。」
「在這里，在我這里。」靜書拉出掛在脖子上的一條紅線，上面墜著程銳雲交給她的那枚鑽石戒指。她一直這樣貼身放著，即使沒有戴在手上，也仿佛能感受程銳雲在她的身邊。
女乃女乃欣慰地笑著，把戒指從紅線上取下來，拉過靜書的手，把它放到靜書的手心里說道︰「人這一輩子短短幾十年，很快就過去了，全部拿來愛人都不夠！靜書，原諒小雲吧，不要怪他！」
靜書握緊手中的鑽戒，哽咽著告訴女乃女乃︰「我不怪他了，真的！女乃女乃，他很快就要回來了，然後我們就會結婚，還會有寶寶，您……您還沒看到我作新娘子的樣子，還沒有看到寶寶出生……」
她低下頭，已經說不出話來，病房里只听得到她細微的抽泣聲。
「靜書啊，你以前，有過一個孩子沒留住吧？」
「您知道？」靜書驚詫地抬頭看著她。
女乃女乃臉上倦意已深，笑了笑。「我們程家對你有愧啊，希望見到你爸爸媽媽，他們不會怪我！」
靜書再也止不住地哭出聲來，「不會的，女乃女乃，他們不會怪您，靜書也不怪您……靜書也有錯。小雲哥哥現在對我很好，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您……您不是還要抱重孫的嗎？您留下來，不要走，不要丟下我們，不要丟下我們……」
女乃女乃抹去靜書的淚水，安慰地嘆息︰「你和小雲，要好好照顧對方，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這樣我才能放心！」
「靜書知道……」她拉著女乃女乃的手，生怕一松開，女乃女乃就會離去了。
「老程來接我了，來了好幾次，我都說還要再等等，再等等……還要再見小雲一面才能走。還有我的兒子、媳婦，都在等著我去跟他們團圓。我也想他們，可我還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
靜書見女乃女乃的眼楮里難得燃起的一點神采慢慢熄滅，就像生命的火光也燃到了最後。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您不要睡，千萬不要睡，小雲哥哥他馬上就來了，馬上就來了……您要等著他！」她一面俯身希望喚醒女乃女乃的意識，一面拉下呼叫醫生的警鈴，她不能讓女乃女乃連程銳雲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就這麼離去！她的人生已經有太多遺憾了，不能連這最後的心願都無法達成！
程女乃女乃微微伸出手，似乎抓住了跟她相濡以沫幾十年的那個人。她的眼前是郁郁蔥蔥的梧桐樹，他們牽手一起走過的大街小巷，拍過的黑白照片，還有最繁華的路段上那家老電影院里最新上映的黑白電影，他第一次送她的留聲機和黑膠唱片……記憶的片段連成一幅人生的畫卷，現在她終于走到盡頭點上最後的一筆。
周圍都是忙碌的人影，醫生、護士，可是她只看得清站在床尾的那個沉穩的男人，他輕喚道︰「阿媛，我來接你！」
她呼吸得沉重，卻還是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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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