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座好佛心 第一章

作者 ︰ 陽光晴子

秋風瑟瑟,火紅楓葉緩緩飄落。

江西五老峰下,罕見人煙的山谷內,一座遺世獨立的尼姑庵矗立其中。

炊煙裊裊升起,多名女尼陸續回到庵內,吃過早齋後,敲木魚誦經。

另一邊,一處更高佛堂的長長階梯上,一名年輕少女正手持竹帚,掃著一階又一階紛飛的落葉。

她一身灰色素衣,頭發上只有簡單的一支木簪,一只小小包袱還從前胸綁緊背在後背上,但盡避打扮土里土氣,仍掩飾不了她的天生貴氣,尤其那張粉雕玉琢的粉臉兒有著吹彈可破的肌膚、一雙翦水明眸、挺直的俏鼻及小巧的菱唇,可是個實實在在的美人胚子。只不過,十六歲的她因身材嬌小,樣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甚至有股乳臭未乾的女娃味兒。

就在離階梯不遠處,兩名高大的勁裝侍衛守在一處亭台外,他們的主子東方紫正與尼姑庵的住持至戊師太及無申女尼在亭台內交談。

暗筠兒掃啊掃、掃啊掃,一雙靈活大眼不時偷偷瞄過去,臉上的好奇明顯可見,愈掃愈往他們這邊移動,手上一把竹帚不是將地上的落葉愈掃愈高,便是任由它們隨著秋風一團團的原地飛轉。

只是,她的專注力雖不在那些仍然愈掃愈多的滿山凋零殘葉上,其他人可無法不注意,尤其此刻秋風穿越青黃交加的蓊郁山林,揚起了一聲聲林嘯,站在亭台迎風處的三人衣衫飄飛,那座小山似的殘葉堆便有緩緩移來的趨勢。

「唰!唰!」竹帚聲愈來愈近。

東方紫深邃的冷眸瞟了那逐漸趨近的小身影一眼,「我們該走了。」

「這……」雖然已出世,該是七情不動,但心中那股濃烈的不舍仍令出家近六十年頭的至戊師太忍不住想多說點筠兒的事,更希望這名俊美冷漠的男子能多多照顧筠兒。「筠兒從小苞我們吃住,倒也習慣了一身素衣裝扮,不過也因為小小年紀就會跟著庵里的尼姑到城鄉間化緣,懂得察言觀色,相當靈秀,善艮誠實。」

「咳、咳。」年近五旬的無申女尼先乾咳兩聲,再直接給至戊師太一個眼神,老師太也只好再更正一下自己的說法。「呃,出家人不打誑語,其實她嘴巴上說阿彌陀佛,腦筋倒靈活,有時候會說些善意的謊言,可耐操也耐勞,這點絕對是真的,請東方爺一定要好好待她。」

相較於老師太的急切請求,東方紫臉上表情不見波動,就連那雙眸子也是眨都不眨一下。「筠兒的個性如何與我無關,我只負責把她安全的交付到她父親手上。」

「也是,也就那娃兒有這種富貴命。那她就麻煩爺了,阿彌陀佛。」老師太雙手合十,看向無申。

無申會意的轉身,走到亭台外的筠兒身邊,拿走她手上的竹帚,卻忍不住叨念她一句,「誰要你掃地?不是要你好好的在屋里等著?」

「你們談好久,我又想這極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在庵里掃落葉,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筠兒一臉無辜,愈說愈小聲。

無申看著她,想到當年一個只到膝蓋高的小娃兒如今已亭亭玉立,將要離開,心中的不舍也益發深濃起來。「筠兒,你好好跟著東方爺離開吧,記得,外面的世界不比庵里,也不比這山城小鎮,人心復雜。」

听著,筠兒的眼眶也微紅,喉頭哽咽,只能頻點頭。

兩人帶著離情依依的沉重心情走到亭台,至戊師太深吸口氣,微笑的看著她。

「筠兒,師太這席話你可得好好記在心里,要說好話,不說是非,結善緣,惜福感恩。這位東方紫大爺可是替你找到了爹,這份恩情亦為再造之恩,你千萬別忘記。」

筠兒點點頭,這才將目光移到東方紫身上—

闃黑冷漠的眸子,光看一眼,就足以教人冷得打哆嗦;挺直鼻梁下,薄唇抿起,他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疏離高傲的氣質,令她有片刻失神。

不過,再回神就發現,雖然他給她的感覺冷颼颼,但一近距離接觸,她的心便怦然狂跳,因為身材挺拔的他長得真是奇俊無比,是她見過的男人中最好看的。

她努力的微傾上半身,靠向至戊師太,「徒兒明白師太的話,但是……」她壓低嗓音,一雙明眸滴溜溜的又瞟向東方紫,「師太確定他找到的人真是我爹?不是騙人的吧?無申諄諄告誡我,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孩子真是純真得可以,她以為自己這音量夠低、別人就听不見了嗎?東方爺是個練家子,武功深厚,不必屏氣凝神也能將她的話全听進耳里……唉,這也是讓她最放不下心的地方。

至戊師太想是這樣想,但仍以同樣的音量回她,「放心,這事兒其實已秘密查證三個月之久,若沒有確定,我怎麼願意將你交給他呢?」

筠兒一愣,「也是……」

這三個月來,說她已在天上做神仙的娘親曾跟她爹在一起的人證、物證皆來來回回的進出尼姑庵,其中還包括替她接生的產婆,如此慎重其事直到今日,才出現這一身深藍綢服的年輕男子上門,說要帶她去見她爹。

至戊師太又道︰「筠兒,你是個善良的孩子,老天爺眷顧你,給你一個了不得的身分,不過你可得謹記在這里學習的一切,勿驕矜、勿狂妄,凡事以善為上。」

「師太的話,筠兒一定謹記在心,只是……」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小小聲的問了句,「我爹到底是誰?」

這問題她問了不下數百遍,但師太總說要到最後確定身分後才能說,而現在她都包袱款款的要跟人走了,還不說嗎?

至戊師太眼神復雜的看向東方紫,他向她下達了封口令,要她怎麼開口?

東方紫淡淡的接話,「這事待會兒在馬車上,我會一一向你說明。還有,那個包袱你不會需要的。」

意思是,她的家當不必帶走嗎?筠兒想也沒想的就搖頭,「這位爺沒听我師太說要惜福嗎?這些衣物都好好的,連塊補丁也沒有,何況我要換穿衣物—」

「換穿的衣物都已備妥。既然你要帶就帶著吧,我們上馬車了。」

語畢,東方紫向師太和女尼微微點頭,隨即轉身步向守候的隨身侍衛。

筠兒看他直直順著階梯走往尼姑庵的大門,兩名隨侍又拱手看著她,她也只能跟著走,可她眼角余光有瞄到至戊師太跟無申仍跟在她後頭,然後才是那兩名高大的侍衛。

一行人一直走到立庵的石牌坊前,東方紫先行走下階梯,上了馬車,兩名隨侍也跟著下階梯,站在馬車旁。

這人好像不太好相處呢。筠兒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她再回身瞧瞧至戊師太跟無申,再望過去,還有不少努力藏身在庵里的窗後、門後、樹後,偷偷目送她的師姊、師妹們,她頓時感到依依不舍,眼眶泛起淚光,大聲說著,「我一定會再回來看你們的。」

就怕以後,你要出來也是困難重重啊……至戊師太難過的想著。

「我可以再去跟她們道再見嗎?」筠兒不舍的問。

「不了,昨天你收拾行囊時,她們已個個哭紅了眼,所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就往你該去的地方踏實而去吧,阿彌陀佛。」

至戊師太如此說,無申也點頭催促,筠兒只能拭去臉上的熱淚,再次雙手合十的念了聲,「阿彌陀佛,請你們一定要保重。」

她忍住頻頻回頭的沖動,無聲的流著淚,走出庵門外的石牌坊,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克制不住的回身抬頭,看著牌坊上頭寫著的「羅霄庵」三個古樸大字。

這是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如今就要離開了……

馬車內的東方紫,從綢緞簾幕的細縫看到她依戀的身影,但那雙深邃的黑眸里仍是不見任何波動。

好一會,她回過身來,雙袖來回用力的拭去臉頰淚水後,繼續步下階梯。來到馬車旁,隨侍拉開簾子,讓她踩著矮凳進入車內。

不意外的,東方紫見到她的雙眼、鼻子紅通通,就連聲音也是瘖的。

「阿彌陀佛,讓東方爺久等了。」

他只是搖頭並沒說話,看她藉著低頭將包袱解下的動作,又將殘余的淚水偷偷拭去。

馬車隨即喀啦喀啦駛離,外表看似樸拙,內部倒寬敞,不但有軟墊、被子,充當桌子的矮櫃里也放置了一些點心、茶葉。

東方紫跟傅筠兒面對面坐著,他闔眼小憩,她卻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不過,看他都閉上眼了,她也只能等待。

但即便闔眼,東方紫也能感覺她一雙熠熠明眸目不轉楮的盯著自己看,於是他張開眼眸,直勾勾的回視她。

頓時,他發現她讓淚水洗淨過後的眼眸更亮了。

「東方爺,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後再睡覺?」

「請說。」他大概猜得出她要問什麼。

「我爹到底是誰?」她雙手交握在胸前,一顆心正緊張地卜通亂跳。

東方紫目光微微一斂,這才輕描淡寫的開了口,「當今聖上幾次南巡,重金修建浙江海塘,更有多次的微服出巡……其中有幾次的情不自禁,遂產生了幾顆不在皇宮里的遺珠。」

筠兒蹙眉。她問她爹是誰,他談當今聖上做啥?

念頭一轉,她眼眸倏地瞪大,結結巴巴的道︰「難道……難、難道……」

「沒錯,你是乾隆皇的遺珠,我奉皇命尋格格回宮。」

「格格」她驚詫不已,「怎麼可能……騙人的吧?」

「皇室血統,豈容混淆?你就是格格。」他耐著性子再說一遍。

她一臉難以置信,喃喃低語,「不可能,會不會找錯人了?」

冷不防地,馬車突然急停,處於呆滯狀態的她整個人往前翻滾,突然又讓人給扣住縴腰,往上一提。她還來不及反應,砰地一聲,車頂竟被東方紫一掌打飛,他抱著她往上拔竄。

就在兩人破車而出時,一群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黑衣人,一人一掌的擊向馬車,剎那間轟的一聲,馬車被呼呼流動的掌風劈得四分五裂,木屑齊飛。

筠兒嚇壞了,更難想像如果東方紫沒將她往上拉,自己可能已經一命嗚呼。

但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四面八方又沖上來數名黑衣人,東方紫面無表情的抱著她,閃電般的穿梭在那些不友善的蒙面黑衣人中,一道道的凜然勁風來到他身前,他都能穿掠瞬挪,而兩名隨侍亦是高手中的高手,與蒙面人交戰毫不遜色。

比較可怕的還是東方紫,他一手抱著她,另一手接過隨侍丟來的劍,每一出手,蒙面人只有倒地的份兒,而且他那把劍很殺,倒地的人不是斷手就是斷腳,偏偏有些人還不怕死,硬是拖著殘缺不全的身子也要再戰,結果東方紫不客氣,再再傷他們一手一腳……

「阿彌陀佛……天啊!阿彌陀佛……」

筠兒臉色發白,因為舉目所見很多血肉模糊的斷手、斷腳,地上到處都是血,將這位在山腳下僅容一車通行的狹隘山路染成了刺目的紅色。

撲鼻而來的氣息,也全是血腥味,還有那些死狀淒慘的黑衣人……她閉上眼楮,知道自己要撐住、要忍住想嘔吐的感覺,不然她已是東方紫的累贅,再昏厥過去,他也許會因她而受傷。

她緊閉著眼楮,可以感覺到他壯碩的胸膛緊壓著不停顫抖的她,這會兒,她可沒有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矜持了,生死交關,性命要緊啊。

無奈這股血腥味真的太濃,還有那些人活生生被劈成殘障的鮮血淋灕畫面,也已牢牢印在腦海中,她只覺得一陣暈眩襲來,再也承受不住的昏了過去。

喀啦喀啦,極有節奏感的車輪滾動聲,一聲聲慢慢敲進筠兒的腦袋。

她迷迷糊糊的醒過來,一眼就瞧見坐在身邊的東方紫,她蹙起眉,像是想到了什麼,上下左右望了望—她人還是在馬車里,所以她只是作了惡夢?

「沒事了,我們仍在回京的路上。」東方紫平靜的道。

她一愣,定定望了他許久後,突然坐起身來,無預警地用力握住他的手,嘴巴念念有詞起來,小小的一張臉蛋上神情既認真又虔誠,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聖潔的光芒。

東方紫微皺眉,她的手不似宮中女子或富家千金般柔弱無骨,相反的,還帶了點做慣勞力的硬繭,而且意外的堅定有力,只是他一點也不想讓她握住自己的手,直覺的想抽回,她卻不肯放。

「放手。」他道。

見她嘴巴仍張張闔闔的念著,自己黝黑的大掌被她緊緊握住,他冷峻的黑眸緩緩移向她的臉,沒想到,她一雙翦水秋瞳竟也勇敢迎視他。

相對無言,良久,他再度蹙眉,毫不考慮地用力抽回手。

但她只是柳眉一皺,還是堅持的念完一段經文後,才雙手合十點頭道︰「阿彌陀佛。」

他抿緊唇,不解的看著她,「格格在做什麼?」

「上天有好生之德,東方爺為了護我手染鮮血,筠兒念經回向—呃。」她忽地住口,因為看見他那雙深邃冷峻的黑眸突然竄出幾簇火焰。

「我把話挑明了說,格格雖是千金之軀,但那些黑衣人要殺的並非是你,而是我,是我壞了那些人太多好事,所以……」他冷冷的道︰「我手染鮮血與格格毫無關系。」

「可是……筠兒雖不明白爺與那些蒙面黑衣人之間的恩怨,但爺出手太過凶殘,讓人斷手斷腳……」光這麼說而已,她又覺得胃里一陣翻攪。

他冷嗤,「我本就非心慈和善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一臉認真的看著他,「可人在塵世間,該忍難忍之苦,該有容無怨,該結善緣,該慈心謙遜,才能福德圓滿。」

「格格,我很累了,若不是皇上堅持,我很樂意派我的人來接格格回宮就好,也就不致讓格格身陷險境。」

東方紫的口吻極冷,雖不卑不亢,但也不打算遮掩自己邪肆無情的一面。身為朝廷要臣的他真的很忙,除了要忙國家大事、忙南方政務、忙著找反皇黨的逆賊外,就連皇上的風流種也是他的事。

「是,我會很安靜,請你好好休息。」筠兒真的感到很抱歉,也不敢再對視他那雙陰鷙冒火的黑眸,暗自深吸一口氣後,她便在馬車的軟墊上就地打坐,嘴巴又開始念念有詞。

東方紫眯起黑眸,平靜無波的眼中有了點波動,但隨即又闔上眼。

筠兒偷偷瞄了他一眼。

天啊,她既是格格,那他肯定是備受皇上信任之人,才會被委任前來尋她,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那些黑衣人想置他於死地?

這個問題,在接下來趕路的日子,她很關心的問了幾次,但他的回答都很沒誠意—

「格格不需知道。」

他個性深沉,很難相處,是會開口說話,但大都簡短有力。

這一路馬車奔馳,他們也曾因為某種考量而趕夜路,誰知他居然也只是簡單的說句「委屈格格了」,之後就沒再解釋。

哪有什麼委屈?一路上她啥事也不用做,不想吃葷食,他差屬下備來的素齋也相當豐盛,不管是入住客棧或是投宿某些民房,她都過得很舒適。

不過,這晚他們入住了一家很漂亮的民家宅第,卻好像出了事,因為他此刻還特別留在她房內,神情嚴謹。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多少明白他的性子,他要不想回答,她問再多也沒用。

她雙手托腮的仔細看著他,雖然明知這樣不太禮貌,可她真的不明白,這一張上天細細雕琢而出的俊朗臉孔,怎麼可能都不笑?

一個人要在笑的當下才能感受喜樂呀!這樣的他讓她心中不產生憐惜都難。

她又在看他了,而且是明目張膽的看!

東方紫當然知道自己擁有何種皮相,女人會偷看他也不足為奇,但是通常只要他深沉的目光移過去,她們的眼神就會極快閃開,雙頰還會浮上羞赧的臊紅,不似她—他冷峻的視線對她似乎毫無影響。

「請問格格在看什麼?」他終於不耐地問。

這幾日,她穿上早先由宮女準備好的服飾,淡雅的素白綢緞旗服,讓她看來就像一朵清新月兌俗的蓮花。

總算主動問了呀?筠兒暗暗偷笑。

其實這陣子,她原是偷偷打量他,即便老被他逮到,他雖沒掩飾他的不高興卻也沒反應,一雙黑眸仍是冷漠,所以她乾脆大方的看,反正他也沒有再多的不悅。

倒是如今他願意開金口,這算是很大的突破了。

「爺都不笑嗎?」

「有什麼值得笑?」他反問。

她眨眨眼,一臉不可思議,「很多啊,像是從那一次蒙面黑衣人襲擊後,我們一路平安;又像是這一路上我們入住的客棧或民房,所見之人個個親切,也值得一笑;再像我此刻能待在屋檐下,有溫暖的茶、明亮的燭光,這樣的幸福也該感恩的笑。阿彌陀佛。」

又來了!東方紫很後悔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一張俊臉更悶了,心里巴不得早早離開這名張口閉口都是佛理的金枝玉葉。

叩叩!

敲門聲陡起,他立即從椅子上起身,走出房門後,將門給關上。

筠兒咬著下唇,小心翼翼走到房門口,輕輕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偷听。

「追丟了?」東方紫聲音冷峻的問。

「是,屬下無能。」

沉吟了一會兒,他又道︰「罷了。這幾天,那些反皇黨為了在到京城之前攔截我們,只怕是已傾巢而出,在愈近京城前,行動勢必更激進,大家要多注意。」

「是,所以在馬車前後都加派侍衛了,盡量不再驚擾到爺跟格格。」

「嗯,你們自己也小心。」

「是。」

沒聲音了?想不到他也是個會關心屬下的人呢!筠兒微微一笑,將耳朵貼得更緊。

突然,門倏地被拉開,她整個人跌了出去,幸好他及時扣住她手臂,一手攬住她的腰,才讓她不致摔倒,只是她卻沒止住跌勢,整個人貼撞到他的胸膛里。

兩人四目相對,她呼吸急遽,而他定定凝望,聞到來自她身上的誘人清香,竟撩撥起久違的渴望

他濃眉一蹙,臉色微變。

見他變了臉,她頓時也從失神狀態中回魂,「呃……謝謝。」她急著站穩腳,不好再靠在他溫暖寬厚的胸膛上。

他抿緊了唇,「非禮勿听,格格先前在修道之所成長,不至於不懂。」

她面色尷尬,手足無措的交纏著十指,「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格格的身影就映照在門後。」

啊!是燭火的照射!

怎麼這麼笨?她粉臉的困窘更深一層,覺得糗斃了。

「夜深了,早點睡。」

見他轉身要走人,她忍不住拉著他的袖子,一臉懺悔,「對不起,可我看得出來你今晚更為緊繃了,想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因為擔心才偷听的。」

「沒事了。」

「有……你必須與反皇黨的黑衣人做生命搏斗,是因為皇上嗎?還是為了國家大事?若是以上兩者,那麼爺就是在為天下人付出,可難道沒有比較溫和的方法嗎?非得殺戮不可?劈得他人鮮血噴濺—」

「這事不需格格勞心。」

「需要需要,」她毫不猶豫的又道︰「你不擔心血債血還嗎?可我希望你長命百歲啊。對我來說,爺可是功德無量,替我尋回了爹,正所謂『受人點滴,當涌泉以報』—」

東方紫額際隱隱抽動,「格格要渡化他人,請便,但我要處理的事並非六根皆清淨的格格能理解。」

「六根清淨我也辦不到,清心寡慾還成,不過,師太說我塵緣太深,好在平心靜氣、不怨不怒……爺心中有怒有怨,易傷身傷心。」

「格格可以適可而止了。」他听她的廢話都快听得沒耐性了。

「你生氣了?對不起。但是生命苦短,爺的人生就要這樣在緊繃的打殺中度過嗎?所謂『放下屠刀』—」

「格格!」

冷厲的喝斥傳來,筠兒倏地停口,看著他黑眸里懾人的冷峻光芒,她的小臉上雖然露出靦神情,卻仍勇敢的說︰「我不相信東方爺也嗜好殺戮。」

他的黑眸更為深沉了,「有些事,一定要有人去做,像是保護皇上,或是鏟平那些反對勢力、刻意為亂的異義分子。斬草除根才是正道,溫吞心軟只會造成更多死傷。」

「可是……」

見她還不放棄,他口氣轉為嚴峻,「格格該慶幸了,這次只有兩名宮女隨行,反皇黨的人一刀殺死手無寸鐵的她們,可她們也不過是受皇命來伺候格格的奴才而已,又何其無辜?」

她听了臉色一白,盈眶的熱淚潰堤而下。

他眉頭一攏,抿緊了唇瓣,「這世間有殘酷的一面,格格最好有心理準備,入宮後的生活不是你想獨善其身便能被成全。」

凌厲的黑眸再睨她一眼,他隨即離開。

有人因為她而死了……筠兒知道了這件事,心好痛,也好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她在心中道歉,拭去淚水回到房內後,坐在床上打坐念經,想要回向給那兩名因她枉死的宮女。

這一夜,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想到皇宮那個家、她不曾謀面的爹,再細細咀嚼東方紫的話……多了一個爹,似乎沒有一開始那樣令她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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