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竊以為，酒是個好東西。
沒錯，喝酒確實可能誤事，喝酒也確實可能誤時，但是總歸有一點兒是好的——它能幫著我，說出清醒時絕對不敢說的話來。
兩壇烈酒下肚，我展現出了往日里瘋起來不認人的優良傳統，扯著謝樓蘭的衣袖又笑又哭。
小屁孩兒嚇壞了，躲在謝樓蘭的背後看著我，倒是謝樓蘭穩穩坐著，他也喝了不少酒，卻絲毫不見醉態，只那雙眼楮亮得超出往日，竟似夜晚天空上的星辰。
「沉諳，」他輕輕喊我，一只手拍了拍我揪扯他衣袖的手，「你醉了。」
「我沒醉，」我沒醉，我只是有些快要站不穩了，他那張讓我戀慕了好多年的臉也快要成為重影了，我每揉一揉眼，便要笑一下，到了最後，我漸漸笑不動了。我模了一把臉上的淚，幾近機械地說，「我喜歡你啊……我喜歡你啊謝樓蘭……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你啊。」
他坐得明明離我那麼近，明明就在眼前，可我卻看不清，任我怎麼努力瞪大自己的眼，我都看不清他那張素來淺笑不息的面龐上在听到這句話時，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我看不清他的臉，于是我只能繼續自言自語地說下去，「你、你看不起我吧？你是立了赫赫戰功的少年將軍，我是什麼都不會的紈褲子弟，你自小、自小便看不起一挨打就哭的我吧？」
居站著實在太累，我索性任由自己爛泥一般地癱在了椅子上。我從和謝帝賜打架與謝樓蘭相識那一次講起，講著講著，我的眼皮就抬不動了，到了後來，我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明明沒有力氣了，卻依舊在訴說，我的聲音，低得近乎囈語。
我居然有那麼多話要說，我居然，有那麼多話要對他謝樓蘭說。
我醉了。這些年來，第一次醉得如此狼狽，如此徹底。
醒來時，我人在落霞居。
慕容坐在床邊，一雙湛黑的眸子黑得可怕，緊緊抿著唇，正灼灼看著我的臉。
我動了動嘴唇，想要出聲，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竟然啞了。
赭他自上而下地看著我，面無表情地道，「你講了一夜的他。」我臉面一緊，他又抿了抿唇，從唇齒間擠出三個字，「謝樓蘭。」
我的臉瞬間燒到不行，像是一碗辣椒油迎面倒在了臉上，火辣辣地燙。
他默了半晌，鎖住我的眼，忽地冷了臉色，起身，拒人于千里之外地道，「若是這般著緊他，便快些好起來。」
言罷，他再不看我一眼，徑直出了落霞居。
素月終于得空湊了過來，紅了一雙眼楮，巴巴地道，「小姐可算醒了！昨晚可把七公子急壞了，到了酉時小姐還沒回來七公子便要出去找，是相爺死活攔著才沒去，誰想回來時竟然醉成那樣！」
我揉一揉酸疼的額角，昨晚醉得太厲害，只記得到了後來醉倒在桌上，其他的一概不記得了。我揉著額頭，隨口問素月，「昨晚誰送我回來的？」
素月看我一眼，莫名猶疑了片刻，然後答，「謝……謝公子。」
自然是謝公子。我終于覺得那場酒沒白喝，嘴角微微一動，扯出一個虛弱的笑。
誰料，笑容尚未徹底綻開，便被素月吞吞吐吐的一句話給凝固在了嘴角。
——她一邊回身給我取干淨的衣物，一邊小小聲地嘀咕，「明明小姐嘴里叫的是齊郡王家的謝公子，怎麼送小姐回來的是惠郡王家的少爺呢……」
我懵了一懵，「誰、你說，誰送我回來的？！」
素月被我的神情嚇到，訥訥答，「是惠、惠郡王家的少爺，謝、謝雙城……」
我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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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雙城。惠郡王的獨子。風姿倜儻，才華橫溢。按道理來說他本該同堂兄謝樓蘭是謝家的雙壁的，只是，只是，他的聲名卻遠遠沒有謝樓蘭那般好，在仕途上更是無法和謝樓蘭比。
原因無他——這謝雙城，乃是個眾所周知的斷袖。
素月的話，無異于一道驚雷。而且是直直劈在我腦袋上的那一道。
我昨晚終于鼓起勇氣對謝樓蘭剖白了心跡，他卻在我爛醉如泥之時將我拋給了一個斷袖，這、這究竟是何用意？！
我掙扎著要下床，被素月苦苦阻攔，「主子這是做什麼，七公子和相爺特特囑咐了不許你下床的。」
我咬著牙，眼眶卻是沒出息地一酸，眼楮堪堪一眨，便滾出了淚，「我找他去！」
我要去找謝樓蘭，我要去問問他，問問他為何這般狠心踐踏我的感情。
不錯，在他看來，我確實是男兒身，我也確實整日只知道玩只知道鬧不知上進，但昨晚我說了那麼多的話，我幾乎將這些年來對他的愛慕都不知羞地和盤托出了，我雖然醉了，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也不是感覺不到他渾身那股冷漠的氣息的。
素月抱著我的身子，我下床不得，狠狠閉一閉眼，腦海里片片段段的記憶便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
小屁孩兒要來勸我，被他攬在身後，他用一種我從未听過的聲音淡淡地說，「讓他說，說出來，比憋在心底好。」
我癱在桌子上，他端端地坐著，恍若夢幻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滲到我的耳朵里，「你這般對我，我不是不感激，只我們謝家已然出了一個斷袖，我斷斷不能再做這等荒唐事。今日我來見你，也正是為了跟你挑明了，若你斷了這想法，日後我們還做得了朋友，若是斷不了……便只有老死不相往來了。」
他說，「我這次回京，便是因了皇上為我指婚的事，我已有了門當戶對可婚配的女子，君少爺，您便死了同我一處的心吧。」
他說，「你醉成這樣，我若送你回去總是會生些閑語，你且等著，我讓雙城來送你。」
他說，「放心，雙城雖是斷袖，卻也不會強上了不喜歡他的人，你回去睡上一覺，明日、明日醒來便忘了我吧。」
我的指甲掐進了素月背上的血肉里，這不是夢……原來，這些話，竟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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