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公子的賭約 第十六章

作者 ︰ 綠光

听著她條理分明的分析,他心思一轉,問︰「那麼,你想為什麼我遇到世濤時,他已經恢復記憶,卻不允許我戳破他?」他循循善誘著。

卜希臨眯著哭腫的眼。「那就代表他已經決定要離開我……」

樊入羲一愣。「何以見得?」他趕忙追問。

「不戳破,是要我沒有防備,到時候他走了,我也沒法子透過任何關系找到他。」說著,晶亮淚水在她的眸底打轉。

樊入羲嘆息一聲,沒有說話。

「唉,原來是因為我毀容了……」她苦澀的勾揚唇,笑聲中流泄著自嘲。

「不是的!絕不是這個原因!」樊入羲大聲反駁。

她抬眼。「那麼……是因為覺得我配不上他?也對,不管是家世背景,還是外貌,我都匹配不上他……」說著,她輕撫自己的臉。

他身為文家的當家,如果娶妻,自然要門當戶對,再不然也要一個出得廳堂的嬌妻,而她……沒有資格。

「不是,是……」樊入羲急了,想說又說不得,畢竟那是文家的秘密,總不能經他的嘴說出。

「樊老板不必再多說,至于雕飾的事,現在的我真的雕不出東西,所以還是請樊老板另請高明。」她欠了欠身。「我想要趕回鳳鳴山谷了。」

「等等……」他想要說什麼,卻突地听到遠處有陣陣的驚呼聲,不禁輕嘖了聲,看了貼侍一眼,掠陽立刻前去查探,而他則是沉聲道︰「你可知道那箱玉化膏是誰托去的?」

「不是樊老板?」

「不是,是世濤。」

「……他?」

「他如果真絕情,又為何要特地請人從宮中調出一箱的玉化膏?那可是讓他欠下好大一筆人情和犧牲龐大的生意利潤才做成的交易。」他正是因為世濤這個舉動才確認,他對卜姑娘用情有多深。

「他……」她字句破碎著,無法捉模他的心思。

說了不要她,還丟了她給的七彩鳥,這不是意謂著絕裂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管她臉上的傷疤?

「大少。」掠陽無聲無息地走近,停在兩人兩步之外。

「發生什麼事了?」樊入羲看向他。

「文爺跳溪了。」

「嘎?」

「誰?」

「不要緊張,世濤諳水性,不打緊的,只是……他跳水干麼?」樊入羲皺緊濃眉,覺得這個兄弟的心思愈來愈難以捉模了。

「看起來像是在找東西。」掠陽沉吟著。

樊入羲輕呀了聲,道︰「卜姑娘,走吧,去瞧瞧他到底在搞什麼。」

卜希臨頓了下,跟上他的腳步,繞過回廊,步上渡橋,瞧見男人就在橋下的溪里不斷地浮起再沉入,像是在找什麼,再抬眼,比對他剛剛所待的雅間位置,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在找七彩鳥。

可這是為什麼?

是他不要的,是他親手丟的,為何在她離去之後,又要跳進溪里尋找?

而且像是找得很急,不斷地沉入溪里,浮上水面換了口氣又立刻沉下。

卜希臨看著,紅了眼眶,拎起裙擺,二話不說地從橋上躍入溪里,動作快得讓樊入羲來不及阻止。

「……有這麼急嗎?那邊有柳葉舟啊。」

只見她有如水中蛟龍,劃動雙臂,游向文世濤。

文世濤怔了下,隨即浮起溪面,她也跟著浮出溪面,紅腫著眼,罵道︰「如果不要了,就別再找,如果要找……你一開始就不該丟!」

瞧著她哭紅的眼,文世濤忍遏不住地將她摟進懷里。「別哭……」

「那就別讓我哭啊!我又不愛哭。」她抓著他,嚎啕大哭。

最終樊入羲劃著柳葉舟將兩人帶回岸邊,送進雅房,找來替換的干淨衣裳,送進晚膳,再把雅房的門從外頭封死,不讓好友再有機會趕卜希臨走。

桌上,擺著六菜一湯,碗一對,筷也一對,兩人對坐著,默默無語,唯有桌上的燭火緩慢地垂下燭淚。

「……干麼不說話?」長發披落的卜希臨看著他問。

同樣長發披落的文世濤嘆了口氣。

「不要光會嘆氣,你要耍凶狠就殘忍到底,如果不是無情的人,就不要裝冷漠。」她有些沒好氣的道。「我認識的七彩,雖然有點淡漠,但情深義重。」

「那是七彩,不是文世濤。」好半晌,他幽幽道。

「有什麼差別?」

「七彩沒有文世濤的記憶。」

「那又怎樣?」

「七彩可以愛你,文世濤不能。」

「為什麼?」

他攢緊濃眉。「你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到底是想要知道什麼?」

「我要知道你為什麼愛我卻又不要我!」她拍桌站起,然後緩步走到他身旁。「七彩可以愛,你不能愛,可是你擁有七彩的記憶,你還記得愛我的心情,你為什麼狠心不要我?給我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你……」他表情痛苦地看著她。「為什麼要折磨我?」

「我逼你什麼了?不過是要你說出實話而已,有這麼困難?」

「因為我的眼楮。」他閉上眼。

卜希臨怔然。「你……你何必把朱大爺說過的事給擱在心上?」她記得朱大爺找碴那天,說過天水城里有著關于異瞳的傳說。

「那並非傳說。」他沉聲反駁。

「只是傳說。」她堅定道。

「不是!打從我有記憶以來,只要和我牽上關系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他突地暴喝,像是將藏住的傷痕狠狠揭開,才驚覺愈合的只有表面,底下其實腐爛化膿得厲害。

卜希臨小嘴緊抿著。「胡扯,我一點事都沒有。」

「你的臉都毀了,還說沒有?!」

他話一出口,卜希臨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冷漠無情,只是為了要保護她。

「只是毀容而已啊。」她壓根不覺得皮相有什麼重要,更不覺得異于常人有什麼可怕。「我是為了自己、為了我所愛的人而活,別人要怎麼指指點點由著他們,我根本不在乎。」

她向來活得坦蕩。

「那是你不知道,我是怎麼活過來的。」他的表情痛苦扭曲著,回憶對他而言是一張用黑暗織就的網,將他團團包圍,困得他喘不過氣。

「你說。」她在他身旁坐下,雙眼堅定地直視著他。

文世濤神情淒惻,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才輕聲說起關于自己的一切。

文家原本並不算富戶,是打從他出生之後,生意才開始做大,但也是自那時候起,家里人陸續染上怪病,而且急速亡故,再不然就是死于意外。

短短三年,文家人口竟銳減大半,于是文家人開始追究原因,發現一切皆從他出生之後而起,本來被捧在手心里疼惜的天之驕子一夕之間被打入地獄里。

他被關進暗無天日的房間,每天只能從門縫遙望天際,透過門縫听到外頭的聲響,沒有人和他說話,就算送三餐給他,也是放下飯菜就走,就算他喊破喉嚨,哭啞聲音,也沒有人理他。

他像是罪人,被囚在黑暗里。

听到這里,卜希臨水眸圓瞠著,想起初救他時,他常在睡夢中申吟「何必有我」……那種揉進憤怒的悲傷,她直到現在才懂。

「後來,我妹妹執秀出世了,文家更富裕了,家人視她為福神,而我是厄星,幾乎被遺忘,三餐有時會忘了送,天氣冷了也沒有暖被,我縮在角落,又餓又凍,我開始詛咒老天。」

卜希臨突地緊握著他的手。

他笑得自嘲。「有一天,執秀跑到房外玩,我便找她說話,幾次下來,她習慣跑來找我玩,我要她幫我找來鑰匙,好讓我可以逃出去。那時,我只想去找待我極好的小叔叔,所以爬上他院落的樹上……我明明看見執秀跟著我爬上樹,明知道危險,我還是棄她不顧,直到她摔到地上,一身是血……」

像是要給他力量,卜希臨一把將他抱住,不讓他孤單面對過往。

「後來,執秀被救了回來,卻再也听不見,身子骨羸弱的她老是在鬼門關前徘徊,但因為她,我終于不用再待在暗無天日的房間里……不久,我的家人開始因為各種意外死去,初時我嘗到某種報復的快意,然而到只剩下我和執秀時,我開始害怕自己。」

「那只是巧合!」她大聲道,像是要驅趕籠罩在他身上的黑暗。

「希臨,沒有那麼多巧合!文家原本有五房共三十七口人!現在只剩下我和執秀!」像是無法再隱忍那份鐫在骨子里的恐懼,他失控地咆哮著。

「照你這麼說,我爹娘生下我之後沒多久,就雙雙罹難而死,難不成那是我造成的?」她怒聲詰問。

「那不一樣。」

她深吸口氣,真想咬他那頑固的腦袋。「可文家還有執秀啊!」

「她出嫁了,而且原本的病都好了,就連耳朵也听得見了。」他不禁想,執秀的身子可以康復,就是因為她遠離了他。

卜希臨瞪著他。「所以,你現在要告訴我,如果我嫁給你,我就會死嗎?」

「希臨,我不要看到那一幕。」他雙眼泛紅。「是老天在處罰我,它看穿了我骨子里的劣根性,我天生就該活在黑暗中,不該走到陽光底下,我的存在只會帶給身邊的人不幸。」

「胡扯!哪有這種道理?別人待自己不好,難不成還要笑笑地感謝對方嗎?朱大爺欲置我于死地,我心里不知道詛咒他個千百遍,這是人之常情,老天爺才不會借此大作文章!況且,你也感到害怕和愧疚了不是嗎?」

「就算我害怕,就算我愧疚,全都于事無補,誰都不能改變我異瞳帶厄的命!」那該死的詛咒佔住他的,像是要處罰他孤老到死!

「我能!」捧著他的臉,她用力地親著他。「我能!我會讓你知道,我有多堅韌的生命力,誰都不能莫名其妙要了我的命!」

「……希臨。」他啞聲輕喃。

「所以,別在夜里再申吟著何必有我……我要你啊,老天不要,別人不要,你不要,我要!」她用力地抱住他,想要撫慰他不安的靈魂。

「不要……」他搖頭抗拒。

「文世濤,你為什麼不要?我明明就在你面前,你明明還愛著我,為什麼不要我?事情又還沒有走到最後,你為什麼這麼急著放棄?」她吼著,用盡全力摟緊他。「我不會有事,絕對不會有事!」

「希臨……」他垂放在腿上的雙手,緩緩環抱住她。「我舍不得你……」

他怕失去,也怕擁有,握在掌心的,不知道怎麼拿捏力道。

「舍不得我,你就要抓住我,怕失去我,你就要保護我,我會用行動告訴你,我會活得好好的。」像是在為他打氣似的,她拍著他的背。「我說你是七彩鳥,就是七彩鳥,那是希望,才不是災厄!」

擁著她,就像是抓住一線希望,她的存在可以安撫他日日惶恐的心,卻也同時提醒自己帶厄的命。

要與不要,真的是他可以決定的嗎?老天爺會不會再一次奪走他生命中的光?

「可是……我們分開會比較好。」假使相愛著但別在一起,這樣是不是就不會禍延于她?

她眯眼瞪著他。「文世濤,到底是別人隔離了你,還是你驅離別人?」

他不由得一怔。

「給我听清楚了,毀容就毀容,對我而言,這點小事根本是不痛不癢,我才不放在心上。」她哼著,環顧四周,仿佛這房里不夠明亮的角落正藏著魑魅,她正一一警告著。

「你不愛自己有張漂亮的臉蛋?」

听他的口氣漸緩,她垂眼瞅著他,皺了皺鼻子。「反正你送了我一箱玉化膏嘛,我加減用點,免得你討厭我的臉。」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的臉?」他抬眼,吻上她頰上的疤痕。「能夠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他真的可以擁有她,不用擔心永遠失去她?他自問著,卻沒人能給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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