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 第八章

作者 ︰ 春野櫻

「我決定競選下屆橫濱商會主席一職。」

在港口的東洋商事招待室里,伊東長政向前來拜訪的藤堂大輔等人允諾。

得到他如此肯定的答復,眾人露出放心的笑容。

「真是太好了。」藤堂大輔難掩興奮地說︰「伊東先生盡避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支持你。」

「感謝各位的抬愛,我伊東長政也一定會竭盡心力為大家服務。」

在場的人聞言相視而笑,仿佛都松了一口氣。

「對了。」須臾,藤堂大輔像是想起什麼,不禁露出憂慮的神情,「大久保主席跟英國領事佛格司往來密切,佛格司恐怕會站在他那邊……」

「沒錯。」八田信太郎附和著,「雖然伊東先生你有法蘭西方面的支持,但光這樣是不夠的。」

「關于這一點,請各位先別擔心,我會盡快跟佛格司見上一面。」

「以他跟大久保的交情,只怕並不容易。」藤堂大輔疑惑的看著他,「難道伊東先生已有什麼計劃?」

「那倒還沒。」他一派輕松地說︰「不過天底下沒有到不了的地方,直路不行,那就拐個彎,多走幾步路總是會到達目的地的。」

「听你這麼說,我們放心多了。」將籌碼全押在他身上的藤堂大輔稍稍安下心,「既然此事已大致底定,那麼我們就分頭進行吧。」說罷,他跟其他人使了個眼色,起身準備離去。

「有勞各位了。」見他們起身要走,伊東長政也站了起來,「我送各位。」

「請留步。」藤堂大輔恭謹地說︰「伊東先生還有事要忙,就別麻煩了。」

伊東長政微微一笑,沒有堅持,喚來秘書鈴木代他送客。

送走藤堂大輔等人後,鈴木回到辦公室,「社長,你已經跟佛格司搭上線了嗎?」剛才在門口時,他稍微听到了一些事。

「快了。」伊東長政淡淡的說道。

鈴木微愣,面露憂色地提醒,「佛格司領事跟大久保頗有交情,兩家夫人也有往來,事情恐怕沒社長想的那麼容易。」

「鈴木,」他眸光一凝,直視著自己的員工,「你以為那些外國人到日本來,是為了交朋友嗎?」

迎上社長的目光,鈴木一怔。

「他們是來找尋利益的。」他一笑,「誰給得起大餅,誰就能抓住佛格司,你等著看吧。」

鈴木看著自信滿滿的社長,眼底有掩不住的崇拜跟景仰。

「對了,」斂起笑意,伊東長政注視著他,「我交代你去辦的事,進行得如何?」

「非常順利。」鈴木回報著,但露出一臉疑惑的神情,「不過社長為什麼要我籌設一個空殼造船公司呢?」

他唇角一勾,眼底閃過陰驚得令人不寒而栗的銳芒,「我自有用途。」

東京,西園寺男爵宅邸。

轉眼間,憐嫁到橫濱去已經快一個月了。

其實打從憐出嫁後,西園寺登二郎的一顆心就一直懸著。畢竟,伊東家知道西園寺愛離過婚,但他們送到伊東家的卻是未經人事的憐,只要同床共枕,對方就會立刻發現憐並不是愛。

初時,他真的很擔心對方會因為他們「詐欺」而抗議,甚至要求退婚歸還聘金,但一個月都快過了,橫濱那邊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令他稍感安心,卻又不禁滿月復疑惑。

「父親,您在家啊?」又帶著下人去大肆采買的西園寺愛,心情愉悅的走進來,看見父親坐在客廳里,她有些驚訝。

一轉頭,看到下人又替女兒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來,西園寺登二郎不住皺了皺眉頭。

「你又買了什麼?」

「當然是新衣跟新鞋。」西園寺愛難掩興奮地說︰「我今天買到了一雙從法蘭西來的高跟鞋,美極了。」

「小愛,你不能老是這樣亂花錢。」西園寺登二郎受不了地叨念女兒一句。

西園寺愛挑挑眉,一臉不高興。「我們家現在有個大金主,吃穿都不用愁了,父親到底在擔心什麼啊?」

西園寺登二郎眉頭深鎖,若有所思,「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很不安……」

西園寺愛走到父親身邊坐下,「不安?」

「伊東長政知道你離過婚,但憐卻是個黃花閨女,他難道沒發現嗎?」他神情略顯凝重,「我們這樣可是詐欺,要是伊東家追究起來,咱們得將聘金全數奉還。」

「父親到底在怕什麼?」西園寺愛蹙眉一笑,一臉「您真是杞人憂天」的表情。「那個伊東長政可是個殘廢耶,咱們給了他一個黃花閨女當妻子,他有什麼好不滿的?」

「可是……」

「都快一個月了,也沒有消息傳來,不就表示什麼事都沒發生嗎?」西園寺愛勾著父親的手臂,嬌聲嬌氣地說︰「父親別自己嚇自己了,搞不好憐那丫頭把他服侍得很好呢。」

「真是這樣就好了……」

「您別瞎操心,就算對方上門理論,我們也沒理虧呀。」她信心滿滿地說︰「他要的是您的女兒,又沒指名是西園寺愛,雖然西園寺家一直沒對外承認過憐的存在,但她確實也是您的女兒嘛。」

「話是沒錯……」

「您現在該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伊東家會不會依約每月送來生活費。」西園寺愛哼了一聲,「要是憐那丫頭沒辦法讓伊東家準時給錢,我就把她母親丟出去。」

高島町二丁目,一柳。

伊東長政剛到,妓館老板娘便迎上前來,只不過,今天她的神情有點嚴肅。

「伊東社長,那位客人已經到了。」她低聲的說。

他頷首,「我知道了。」而後逕自走向小夜衣專屬的廂房。

剛到門外,他便听見里面傳來男人愉悅的笑聲,以及十分蹩腳、帶著奇怪腔調的日文,在門外守著的八重看見他來,趕緊彎腰鞠躬,「伊東先生……」

接著,廂房里也傳來小夜衣的聲音——

「八重,是伊東先生來了嗎?」

「是的,小姐。」八重連忙回答。

「快請伊東先生進來吧。」

「是。」八重恭謹地輕拉開布簾,「伊東先生請進。」

平時可以長驅直入進到小夜衣廂房的伊東長政,今天得如此費事,原因在于小夜衣的房里此時有另一個男人——杜利-佛格司。

走進房里,他看見小夜衣正捱在滿臉大胡子、身材壯碩的佛格司身邊,佛格司看來喝了不少大吟釀,滿臉通紅,神情愉悅,顯然對小夜衣的服侍非常滿意。

「佛格司先生,你好。」伊東長政以流利的英語說著,「我是伊東長政,幸會。」

佛格司微怔,「久仰大名,想不到伊東先生的英語如此流利。」

「謝謝你的夸獎。」

佛格司笑了,以手勢要伊東長政坐下,他輕輕點頭,盤腿坐下。

小夜衣為他斟上一杯溫熱的酒,然後依舊緊緊捱在佛格司身旁。

佛格司一手攬著小夜衣的肩,兩眼直視著他,「伊東先生,其實我是不該見你的。」

伊東長政笑而未語。

「我知道你已確定要競選下屆商會主席,于情于理,我都不該跟即將與大久保主席竟爭的你會面。」說著,佛格司轉頭,笑望著偎在自己身邊的小夜衣,「要不是小夜衣寶貝不斷的拜托請求,我是不會跟你接觸的。」

伊東長政一笑,「佛格司先生大可放心,今天的密會你的朋友大久保主席不會知道。」

佛格司眉一挑,沉吟了一下,「你想跟我談什麼?」

他目光一凝,直視著佛格司,「談佛格司先生的未來。」

佛格司一震,驚疑的看著他,不解他的意思。

伊東長政神情泰然自若,語氣和緩平靜地說︰「佛格司先生,大久保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佛格司先生期待得到的不只如此,那麼是該考慮認識一下新朋友了。」

佛格司眉心一擰,「像是伊東先生你嗎?」

「是的。」他自信而強勢地推薦自己,「大久保霸著主席這個位置已經太久了,佔著位置卻一事無成,是很惹人厭的。如今我已爭取到法蘭西跟亞美利堅方面的支持,就連商會里的重要成員也已暗中倒戈,所以我希望你能考慮跟我合作。」

佛格司神情凝肅的看著他,臉色頗為苦惱。

「佛格司先生若能與我合作,我保證你與貴國的獲利及兩國的交易量將遠超過現在的數目。」

佛格司皺著眉定定注視他,像在思索什麼天大的難題,一直沒再出聲。

伊東長政唇角微微上揚,神情從容和悅,眼底卻迸射著霸氣凌人的精銳光芒。

「你似乎……勢在必得?」佛格司帶著試探的語氣問。

伊東長政微笑,「因為我相信閣下是個聰明人。」

「唔……」佛格司沉吟著仍有些猶豫。

一旁,小夜衣靜靜的看著他們對話,盡避一個字也听不懂,卻由兩人的臉色覷出了氣勢消長。

她不著痕跡的與伊東長政互視一笑,眼底是藏不住的崇拜跟渴望。

「要我轉而支持伊東先生,似乎太不顧道義了……」佛格司說。

「佛格司先生誤會了。」他撇唇一笑。「我絕無陷你于不義的意思。」

佛格司微怔,不解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要佛格司先生支持我,只希望你不要支持他。」他說。

佛格司一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這樣呀……」他微低著頭,思索須臾,然後抬起頭直視著伊東長政,「我明白了。」

伊東長政沉靜的一笑,伸手拿了酒瓶為他斟上一杯酒,「我敬你。」

杜利-佛格司拿起酒杯與他互敬,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這日,憐接到了從東京來的信,寫信給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同父異母的姐姐西園寺愛。

姐姐在信中提到西園寺家還未收到五百圓的生活費,質問她是否不得丈夫喜愛,並威脅要將她母親趕出去,這令她十分不安惶恐。她知道姐姐說到做到,絕不是嚇唬她而已。

但問題是,不得伊東長政的歡心、得死皮賴臉才能留在這里的她,如何還能要求他按照當初的約定給錢?

她是冒牌貨,甚至連替代品都稱不上,他還願意為她給西園寺家生活費嗎?

不過……如果他不給,那她母親就……

不!絕不能讓母親被趕出門。看來無論如何,她都得硬著頭皮求他了。

傍晚,總是跟伊東長政一起回來的小十郎獨自返家,憐看見後難免失望。

「佐久間先生,伊東先生他……他沒一起回來?」

她猜想,伊東長政八成又到高島町去了,她從下人談天中得知他在高島町有個要好的藝妓,名叫小夜衣。

雖然她從未見過小夜衣,但听聞對方艷冠群芳,是高島町數一數二的太夫(最高級的藝妓),想到他常出入小夜衣的香閨且留連忘返,她的心便莫名一陣揪痛。

「他是不是去……夫高島町了?」她試探的問。

小十郎一頓,連忙解釋,「不是的,夫人,少主他是到關內拜訪亞美利堅的貿易顧問官。」

私底下,伊東宅所有人都還是稱憐為「夫人」或是「少主夫人」,包括小十郎在內。

小十郎笑道︰「夫人請放心,少主他已經好些日子沒到高島町去了。」

迎上他帶著笑意的眼楮,憐尷尬地否認,「我、我不是在意,只是……」

「夫人在意也是應該的。」小十郎能理解憐的心情,「夫人是不是有事找少主?」

她點頭,「是的,有一點事……」

「少主他晚點兒就會回來,請夫人再等一會。」

「嗯,我知道了。」

于是,憐在做完分內的工作後,先去洗了個澡,接著便守在伊東長政的房門外等侯。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不覺已近午夜,因為太困了,她忍不住坐在他門外的椅子上打起盹來。

不知何時,她慢慢的失去意識,而當她幽幽醒轉時,赫然發現眼前站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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