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將方節帶到客廳坐下,一邊手中忙碌著煮上一壺好酒,一邊笑著朝方節說道︰「說來慚愧,我們在這婁山腳下住了也快五年了,方兄卻還是第一個來到這里的客人,今天一定要好好款待一下。」
方節不解的問道︰「是因為天官兄,不喜歡別人來打擾嗎?」
天官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倒不是,我們反而一直希望能有人來做客,只可惜始終沒有人來。」
方節更加疑惑的問道︰「這是為何?」
天官暫時停下了手里的事,看著方節問道︰「方兄可知道我們是君子一族?」
方節點了點頭︰「這我倒是知道。」
天官聞言一笑︰「既然知道,那方兄一定知道,我們君子一族的傳承方式並非血脈,而是師徒之間,也不會形成部落而是各自散布在各地?」
方節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于是問道︰「就是因為這些不同,使君子一族于他族產生矛盾?」
天官苦笑︰「在其他部落看來,我們君子一族不形成部落聚居,是不團結的表現,而不限制通婚,彼此之間沒有相同的‘神賜’,說的好听點的會指責不尊敬祖先,說的難听點的就干脆罵我們‘雜種’。」
听到這,方節沉默下來。
因為他不是中皇百族之一,從風俗完全相反的中原人的角度思考問題,會自然而然的站在類似中原人的君子一族的一邊,為君子一族抱不平也是很正常的反應,但他同時也明白,這里並不是中原,而是中皇山,君子一族的風俗與整個中皇山其他部落對立,就像中原地區一國上下絕對禁止與外國人通婚一樣,會自然而然的被認為是怪人。所以準確來說,君子一族遭到其他部落的非議,甚至謾罵,其他部落也並沒有多麼罪大惡極,就只是觀念和壞境的問題罷了。
而天官也早已適應了這一切,對此一笑而過,道︰「可以說,最注重涵養和儀表的君子一族,其實在中皇山是最‘骯髒’的一族。所以在這一方土上,我們並不受歡迎,即便附近幾百里有好幾個部落,也從來沒有人願意與我們打交道,甚至很多時候,他們會對我們懷有敵意。」
話說到這,酒已經煮的熱氣騰騰,天官親自替方節倒了一杯,並笑著遞了過去。
方節接過,將酒放在鼻子前輕輕一吻一聞,只覺得香氣都能醉人,當下情不自禁的贊嘆一道︰「好酒。」
就在這時,門口走來一人,一邊進來一邊說道︰「三師弟喝酒也不叫上我?」
正因為方節稱贊而高興的天官,扭過頭笑道︰「二師兄快來,我們有客人了。」
來人听到這話的同時也剛好看到了方節,只是稍微詫異了一剎那,隨即開懷大笑道︰「好好好」,便坐了過來。
天官忙介紹︰「二師兄,這是方節方兄第,方兄,這是我二師兄,中房。」
方節看著來人,見此人只是略胖一些,裝束與天官一模一樣,便開口問道︰「中房兄就是長香菌的主人嗎?」
「長香菌?」中房一愣,看向天官。
天官朝方節笑著搖了搖頭道︰「不是,還有另外一個師兄。」,然後朝中房道︰「方兄是為了愛人尋長香菌救命所以來此,而大師兄剛好有此靈藥,我不好做主,所以方兄便決定等大師兄回來。」
中房聞言恍然大悟,接過天官遞來的熱酒,有些抱歉的朝方節道︰「的確,長香菌是大師兄所栽,雖然並不貴重,送給方兄救命也沒有什麼,但畢竟是大師兄的東西,我們還要問過他才是。」
方節忙道︰「沒事,我可以等。」
中房點了點頭,三人隨即舉杯,一飲而盡。
方節只覺得酒味甘甜可口,十分喜愛,忍不住道︰「有這樣的好酒可以天天喝,還有這樣的竹林茅舍可以住,二位可真是讓人羨慕啊。」
天官聞言一笑,道︰「怕也只有方兄會羨慕我們‘婁山三賊’了。」
「賊?」方節實在無法將這個字眼,與這樣的謙謙君子聯系在一起,更無法理解天官會這樣自稱師兄弟三人,不由露出詫異的表情。
見此,天官與中房對望一眼,會心一笑。
中房道︰「虛名而已,看不見模不著的東西,不提也罷。」
而天官卻道︰「二師兄,方兄並不是這一帶的人,對很多事都不太了解,他既然好奇,就跟他解釋一笑吧。」然後朝方節道︰「之前也說過了,我們三人在此地並不受歡迎,所以‘賊’這個字,是附近的人輕蔑的叫法,久而久之,我們熟悉了這個名號,從那以後也就這樣稱呼自己了。」
听到這話,方節對這婁山三賊更加刮目相看,忍不住嘆道︰「能接受這樣的稱呼,三位果然灑月兌,在下佩服。」
天官與中房對望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接下來三人一邊喝酒一邊閑聊,方節很快就從兩人知無不言之中,了解了這「婁山三賊」的故事。
原來,這三人曾經都是孤兒,並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族的人,自小四處流落,後來陸陸續續被同一個師傅收養,被拜入那個師傅門中,從此就成了「君子一族」。那時候他們住在幾千里外的某個地方,同樣是河邊,同樣是一片竹林,師徒四人一呆就是二十年。直到五年前,三人的師傅離世,三人便離開了之前的地方,開始四處漂泊,一次偶然來到這黑龍河邊的婁山腳下,見這里與以前生活的地方極為相似,便一時興起決定小住,誰知一竹就是三年,直到今天,也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而正如對「婁山三賊」這稱呼的態度一樣,對于附近「鄰居」的不友善,三人也是一笑置之,從來都不當一回事。
方節感覺自己越來越佩服這三個人,對人世間諸多煩惱的淡然態度。
像他們三人這樣,或者結伴游戲人家,或者找個喜歡的地方定居下來,平日里吹吹曲子喝喝酒,看看竹海且听風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實在是逍遙賽過神仙。
甚至他還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沒有了那麼多的責任和擔子,是否也能帶著物女和父母從此隱居,過上這令人羨慕的生活……
中房似乎看出了方節的心中所想,笑著道︰「其實方兄只要有一顆堅定的心,執著的做自己該做的事,自由的愛著自己該愛的人,倒不必拘泥于身處何地,或者何時,其實時時刻刻都是逍遙的。」
方節听懂了這話,問道︰「中房兄的意思是,逍遙不再與環境,而在于人心?」
中房點了點頭,道︰「想要逍遙的人不一定就能逍遙,而從沒想過要逍遙的人,可能最逍遙。所以逍遙不是一個需要達成的目的,而是一個過程,一份不變的心境,在這份心境之中,你便是逍遙的。」
方節仔細品味著這一番話,只感覺受益匪淺,這才明白君子一族不按照親屬血脈所傳承的東西,正是親屬血脈所不能傳承、保證純潔干淨的東西——那就一種思想,一種立于天地間的態度。這個發現使他對君子一族更加肅然起敬,然後求知若渴的繼續向中房、天官二人討教。
就這樣,約莫兩個小時過去。
忽然間,三人听到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于是天官與中房對望一眼,然後朝方節道︰「是大師兄回來了。」
「哈哈哈,你們兩個又偷偷喝我的酒了是吧?」伴著這句話,一個人與兩人裝束相同,卻明顯要年長一些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天官扭過頭去笑道︰「我們可不是偷喝,而是拿來招呼客人的。」
來人驚奇的目光隨即落在方節身上,下一秒又哈哈大笑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就原諒你們兩個了吧,哈哈。」說著,此人快步走過來,先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朝方節道︰「別客氣,叫我離宮便是,小兄弟怎麼稱呼?」
方節道︰「我姓方。」
離宮點了點頭笑道︰「方兄第可是貴客。」然後朝另外兩人笑道︰「你們兩個沒怠慢方兄第吧?」
天官與中房苦笑。
而離宮哈哈大笑,性格要比這兩人更爽快一些,一邊倒酒一邊招呼著︰「來來來,再喝一杯。」
于是四人舉杯,一飲而盡。
在離宮的帶動下,四人一邊氣氛熱烈的閑聊,一邊將一壺酒喝的只剩最後一點。離宮將最後的一點酒給四人盛滿之後便道︰「酒倒多得是,今天難得高興,大家盡情喝,我再去拿一壺來。」
而中房卻笑道︰「大師兄可別只顧喝酒,還沒告訴我們這一趟出去,事情辦的怎麼樣了呢?」
離宮聞言一拍頭,抱歉的笑道︰「忘了忘了,那事沒談攏。」,然後就準備去拿酒。
這次換天官一把拉住離宮,不滿的說道︰「那,那個人呢?」
離宮一笑,道︰「那人馬上就要來了。」
中房與天官對望一眼,彼此都一眼「早知如此」的表情,然後默契的站起身,舉起酒,由中房道︰「那就不必再拿酒了,這是最後一杯。」,天官看著離宮也是一樣的表情,並點了點頭。
離宮無奈,只能舉起最後的一杯酒。
方節听到這番對話,忍不住問道︰「有人要來?三位不是說很少有客人嗎?為何今天會有其他人登門?」
馬上就要踫杯的三人都看向他,然後都笑了起來。天官笑著道︰「來的不是客人,是仇人。」
「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