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跟我說這些,恐怕……」我善意地提醒他，畢竟我算是八爺黨成員。
「哼,」四爺從鼻子里跳出一個音節,「如果連你都要防,那麼紫禁城我還能相信誰？時時刻刻提點著自己的腦袋不被人割了去？」
我閉上嘴巴，不想與他爭辯，畢竟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更何況他喝醉了。
「你知道我為何叫高無庸保存了這座院子？」四爺又將之前未完的話題推了出來.
我繼續保持沉默,心想,要是現在直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何必要呢？
四爺抬頭瞥了眼將雙手垂在兩側,低頭不語的我,揮手指了指凳子︰「坐下說吧.」
我順從地往後退了一步,緩緩坐下,如坐針氈是對我此刻的心情最好的形容.
「我想記起原來的我,原來的你,原來的日子.」四爺面色慘淡地說,「正如你之前說的,一切都已成定局,一切都已回不去了.」
听他嘴里不輕不響地吐出這句,我只覺得鼻子發酸.倒吸了一口氣,立刻提起手帕掩飾了手指,使勁地捏了捏鼻子。嘶，感覺真痛.但是痛得齜牙總比酸得想哭要強吧？我想。
「我每次處理政務累了，和人說話倦了，就跑到這里來靜坐片刻。回憶年輕的時候，遇見了你，也遇見年輕的自己。」
我抿了嘴，腦海里浮現出第一次遇見四爺的時候，那時我還是個躺在病床上剛不幸穿越過來的小姑娘。
顯然四爺並不贊同我印像中第一次的場景，听他說道︰「那時候你阿瑪把你帶到我府里，整個人瘦瘦小小，根本不入我法眼。」
「當你阿碼求我收了你的時候，你正坐在窗旁和你姐姐扯著絲線，我掃了你一眼，你朝我淺笑，那時候，我只覺得你是個平凡無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丫頭而已。」四爺眯了眼楮，嘴角上扯，看來回憶對他來說實在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後來你不知道從哪里得來這個消息，便從那以後不再顯露半個笑容給我。」四爺好笑地搖搖頭，「當時的我根本毫不介意，因為我愛新覺羅胤禛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我忍不住嗔了一眼四爺，這家伙盡管喝醉了，還不忘記損我！
「我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直到你姐姐告訴我你偷跑到雪地賭氣，受了寒，昏睡不醒。」四爺繼續講著，「我才意識到或許，你是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小姑娘。」
「接著，我便發現你完完全全的和別人不同。」四爺將嘴咧得更開了，「街上救窮人，府里捉弄耿氏。單單這兩樁就讓我產生了驚訝，特別是後來听十三弟說你在八弟府上的言辭，又和他情投意合的相處。再到最後連十四弟和八弟都向我打听你的近況，我開始意識到，你是個很特別的姑娘。」
「盡管你病愈後不久，你阿碼又向我提醒了婚事，可我卻開始有些猶豫，我既希望多了解你些，親近你些，但又怕你想起太多，會憎惡我。」四爺抬眼深情地注視著我，「我可從來沒有這般耐心的等待一個女人，而且會心甘情願地等她主動說願意二字。」
「你進了宮，這種感情越發的強烈。我雖嘴上勸十四弟不要太親近未成定局的秀女，但我卻忍不住開始在暗地想你，也居然會日夜擔心害怕皇阿瑪對你過分賞識而收了你。」四爺晃著腦袋，醉意明顯又滔滔不絕，「幸好看得出皇阿瑪對你的喜歡只是父親對女兒的那種感情。我便放下了胸口那塊要人命的大石。」
「以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對你的眷戀與日俱增。我始終不敢肯定你的情誼，也一次次的試探你。可惜你好像和我們這些阿哥都關系不錯，沒有什麼有心眼的厚此薄彼。」四爺緩緩將頭靠在椅背上，仿佛回憶是一種不輕松的體力活，「直到那次在京畿，我在荒地間忍不住親近你，我才發現你並不討厭我，或許你只是需要一點點的時間，一點點的長大。」
「我願意等你，一直都願意。那種幸福的感覺來得很快，也轉眼消失。皇阿瑪突然賜了年氏給我，雖然對你的影響不大，甚至于讓我更清楚你的情誼。但不得不說，這件事情開始點點滴滴地影響著我和你的未來。」四爺說話間開始皺起了眉頭，語調也開始變得急促。
「十三弟被囚之後，我開始覺得不對勁。想求皇阿瑪把你賜給我。可皇阿瑪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已另有了安排。」我清晰地看見一絲苦楚爬上四爺的臉頰。
「那次出塞行圍，我看出準噶爾人對你頗有意思，雖不知為何，但我總覺得事情並不那麼簡單。幸好皇阿瑪也遲疑了一下，最重要的是十四弟竟不守規矩地冒出來打岔，你的意外落水也將此事截斷得恰到好處。」
我听著四爺沉沉的聲音緩緩道來，心里猶如吃了個秤砣般沉甸甸的讓人無法呼吸。腦海里也慢慢浮現出那次隨駕行圍的情形，那時我的心情可謂是波瀾起伏，情難自控。
「當我想跳下湖里救你的時候，年氏扯住了我的袖子，我回頭既看見她淚眼朦朧的樣子，更是發現皇阿瑪冰冷的視線停留在我身上。我遲疑了一下，卻听到十四弟奮不顧身跳入湖里救你的聲音。」四爺苦澀地搖搖頭，「那個時候，我連自己都不敢承認或許我會輸掉這場等候你說願意的游戲。」
四爺說到這里，我發現他的眼楮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紅紅得讓人不禁憐惜。我松了松緊握的拳頭，想起身給四爺倒杯水。可是腳上卻似有千斤重般，挪不了步。我認命地癱坐在椅子上，任由這殘忍的故事繼續演繹。
「終于那天到來了。我和十四弟等被皇阿瑪在南書房留下。皇阿瑪笑容滿面地和我們說，要賜門好婚事給十四弟，還說是年齡相仿，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馬。我立刻听到一種別人不能察覺聲音，那是一種心跌落在地上摔個粉碎的聲音。」四爺合上了眼楮，閉緊了嘴巴，胸口的起伏讓人一覽無遺。我知道他正在努力壓抑快要疼痛到極點的哀傷，我又何嘗不是連呼吸都快要停止的悲涼呢？
「你被喚進了書房，和十四弟並肩跪倒在書桌前。從背影來看，你和十四弟是那樣的般配，連皇阿瑪都贊不絕口。雖然十四弟一開始表示拒絕，但我知道以你的個性，你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擋在他違抗聖旨面前，會肆無忌憚的，會不計較結果的說出那兩個字。」半晌四爺的聲音又殘忍地繼續，我仿佛也听到了自己的心狠狠地砸在青石硬地上的聲音。
「那個時候，我一直在腦子里搜索有無重要的事情可以向皇阿瑪稟報，再或者有人可以突如其來的打斷面前一切。可惜，我沒有等到奇跡出現，卻發現時間突然凝固了。因為，你終于說出了我期盼已久，但又無能為力的兩個字︰願意。」
「我呆若木雞地回到家輾轉難眠，在書房靜坐了漫長一夜。你成婚當天，我站在你曾經的屋子門口，幻想著一片鋪天蓋地的火紅的喜幔下，那張含羞嬌俏的小臉是屬于我一個人的。」四爺幾乎是帶著哭腔在敘述我所不敢想象的，伴之而來的是我自己的手帕被眼淚浸潤，捏在手心里稠黏無比。
「我終于發現，我徹底的失去了你。也發現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坐上了那把龍椅才能將命運徹底捏在自己手里……」
「別說了。」我狠心地一擺手，打斷得毫不留情，卻傷痕累累，「四爺還是讓我去找高公公過來隨駕吧。」
「讓我說，今天我一定要和你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四爺一伸手，牢牢地捏住了我的右手。我瞬間想逃，卻難以自拔。
「有些事情，我不想和你明說，只想讓它潰爛在肚子里，直到一抔黃土，吹成沙，碾成沫。」四爺的大掌捏得用力，讓我生生察覺到自己的指甲嵌入肉掌的刺痛。
「直到今日，我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俯瞰全臣，居然發現連一個能掏心掏肺的人都沒有。你可知道，不僅是你，連老十三都有時候情不自禁地尊稱我為皇上？你又可知道，當你們這簡單的兩字砸向我胸口的時候，我是多麼的無力加窒息。
「現在的我多麼盼望你和十三弟能夠像以前一樣平起平坐，促膝談心。可是我卻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一切都已回不去了。」他的話最後一出，我的眼淚開始如瀑布般洶涌瀉下，打濕了我的裙擺，更弄皺了我的鞋面。
「我是當今大清的皇上，卻為何還要看別人的臉色過活？時不時地還要擔心二哥，八弟等人伺機反復？連曾經的手下干將也要斟酌隱忍。」四爺的表情開始忿恨起來，臉色鐵青難看。
「我不甘心，真不甘心。」四爺苦楚的表情一露無遺，「茜凝，這種不甘心的感覺，你能理解嗎？你能體會嗎？」
我認真地盯著他已被積怨佔據的雙眸，抽了下鼻子，隨手抹了一下臉頰，努力裝作最漠然神情回答道︰「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是公平的。你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
「你得到的是當今世上最權貴的身份，失去的也是當今世上最珍貴的感情。」我說完這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這是你自己親手選擇的。」
「我要皇位，也要感情。」四爺以一種堅定又霸氣的口吻沉沉地吼道，「至今，我最大的遺憾就是……」
「四爺」在這赤/果果的坦白的當下，我又一次截住了他的話語︰「我想，你需要醒醒酒。」
「讓我說完，」四爺大手一揮，將雙手牢牢地捏緊了我的肩頭。力氣之大，讓我忍不住皺了眉頭。
「我沒有娶到你，沒有得到你，更沒有機會擁有你。」他近乎于抓狂地將另一只手握成拳頭，重重地砸在了茶幾上。
我閉上眼楮，腦海里一陣暈眩。我最害怕的就是這句話，明知道這種結果，但又殘忍地剖析出來。
「我知道，你當年答應皇阿瑪的賜婚，是因為我不曾向皇阿瑪求情。不曾為你擔待八弟的責任是嗎？」
「你告訴我實話，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四爺咆哮著將另一只手同樣捏住了我的胳膊，這樣，我便像一只小雞般被他提了起來。
「四爺，你醉了。趕緊回宮去吧。」我掙扎著扭動身體，試圖月兌離這令人窒息的禁錮。
「你還在心里喜歡我的，不是嗎？」四爺猛地將我拉到他胸口，用手牢牢地扣住我的後腦勺，將我的側臉及耳朵貼于他的胸口，「告訴我實話，我的心需要听，我已經許久沒有听說過真話了。」
「四爺……」我大力地用手推拖面前倉惶又令人畏懼的明黃。
「茜凝，我想你。」四爺大力地捏起我的下顎，眼神變得迷離，「我真的很想你。」
一瞬間，我開始有種恐慌的沉淪，有個危險又誘惑的聲音在我耳邊呼喚︰「你不是最想听到這句嗎？你不是最遺憾的就是這句嗎？現在他說了，現在他說了……」
眼里頹廢又瘋狂的某人像極了他的兄弟，一樣的深情款款，充滿著希翼，一樣的執著中帶了點執拗。到底面前的人是四爺還是十四爺？一張相近的臉龐，我一時間傻傻分不清楚，卻又聞到空氣中彌漫的一股危險的氣息。
許是我遲疑的瞬間，讓深埋在我頸間的四爺得到了片刻的回應。他喘著粗氣，在我耳垂呢喃︰「你跟了我吧。這輩子，我只對你一個人好。」
因為這股突如其來的炙熱的喘息，讓我的脖子忍不住縮了起來，整個人也往一邊躲。我盡最大努力，推開了變得言不由己的四爺，大聲吼道︰「四爺，你清醒些，你喝醉了。」
「我醉了？是的，我醉了。」四爺不依不饒地跟隨了上來，仍然牢牢地圈住了我的腰間，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駭人的冰涼。
我竭力一步步往後退，只覺得對面的人一張漲紅的臉變得越來越大，朝我形成威壓。直到我的腰撞倒炕的邊框，我開始意識到危險比我想象得要身臨其境的多。
忽得一下，我胸前的絲織品被迫扯開一個生生的空白，掛在扣子上的帕子也隨著殘缺的盤扣扭曲著垂到腳面。
「四爺，不要……」遭受著胸前熱血沸騰的某人肆無忌憚的侵襲，我苦苦哀求。
「你是我的，一定是我的，現在是，將來也是。」某人的理智已經遠去，酒精的作用佔據了理智的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