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喝杯水吧。」我從玲瓏手上接過一杯余溫裊裊的碧螺春，緩緩靠近一臉疲憊的完顏氏，真誠地說。
「多謝。」完顏氏感激地朝我眨眨眼，雙手接過茶，趕緊抿了一口。
「只剩下兩天時間了。」完顏氏嘆著氣講道，「這麼多人，這麼多物件。早知道這麼折騰，我就該提早安排管事準備了。」
「姐姐放心。他們知道時間緊，這兩天會越發勤快的。」我安慰了一下她。
「不過，這麼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完顏氏將茶杯遞給一旁守候的玲瓏，朝著四周高高地飛起屋檐和灰白色的牆壁打量。
「不管怎麼樣，只要我們一家人都在，哪怕是天涯海角，我們都甘之如飴，不是嗎？」我忍不住上前握了握完顏氏白皙的小手。
「嗯。」完顏氏伸出另一只手，覆蓋在我的手背上，「你說得對。」
「十四爺去哪兒，我們就跟去哪兒。準保不比別人過得差。」完顏氏又以一種堅定的神色補充道。
「這幾日，姐姐忙里忙外，可是累壞了。」我朝著一旁的玲瓏使了使眼色，「我們主子給嫡福晉炖了補湯，請嫡福晉回去院子一定喝下。」說話間，玲瓏機靈地將一盅熱氣騰騰的炖品小心翼翼地遞給完顏氏的貼身丫鬟。
完顏氏眉毛一彎︰「妹妹這番心思和功夫，讓姐姐我實在有虧了。哪里還敢不喝？」說著她嘻笑著朝我行禮。
「姐姐折煞我了。」我立刻俯身，依樣畫葫蘆地對著她。
自打上次我昏迷醒來，完顏氏一番掏心掏肺的勸慰讓我實在是受益匪淺，除了佩服她一直十幾年如一日的甘心打理十四府邸，更是對她心中執著的追求一心一意的愛情所感動。再想想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對于十四爺的，對于我的，一字一句都是出自真心，毫不自私。我真為自己能遇上這樣善解人意，溫柔大度的嫡福晉而慶幸，也心里開心多了一位能夠敞開心扉，坦誠相待的朋友。
「你們倆還真有得聊。」身後傳來十四爺爽朗清脆的聲音。雖說此次去湯泉，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被貶去的。可在我日夜枕邊風的作用下，十四爺倒也認同了我遠離京城，遠離是非的鴕鳥觀念。所以臉上倒也沒有被人猜測的郁郁不得志，有的卻是被僥幸放飛的好心情。
「妾身給十四爺請安。」完顏氏賢惠地朝著來人作揖。我則不拘小節地朝著十四爺點點頭，表示問候。
十四爺早已習慣了我這樣無拘無束的招呼方式，只朝著我和完顏氏兩人笑道︰「本來以為這幾天我忙著和八哥告別，未曾料理府里的事情，府里一定是亂成一團。卻沒想到，剛剛進門，發現院中雖有人行色匆匆，但細細看來，也頗為有條不紊，秩序井然。」
「姐姐這幾天一直忙碌著，連人都瘦了一圈。」我故意伸手超了一把完顏氏的細腰，夸張地回答。
「妹妹可真取笑我了。」完顏氏嘴上說著，身體卻忙不迭地朝後躲避，因為我觸及到她蠻腰的時候，故意加大了些力度，撓了個癢。
「這就是你所說的……」十四爺嬉笑著阻擋了我的繼續進攻，「九陰白骨掌。」
我剛想順著他的話，往下回答，只听又有人稟報道︰「回十四爺的話，宮里有要緊話通傳。」
我和完顏氏第一時間收斂了嬉鬧的動作，屏息耳听。
「既是要緊話，趕緊說。」十四爺不耐煩地抬手。
「回十四爺的話，太後宮里的公公傳來話，說是昨天晚上開始，太後就斷了水和食，一直昏睡至今。」小廝跪倒在地上，頭也不敢抬起。
「你個死奴才，這等要緊話，拖到現在才說。」十四爺一听是德妃出了事，頓時滿臉擔憂，忍不住將怒氣發在了小廝身上。
「既然如此，十四爺趕緊去宮里一趟吧。」完顏氏好心地上前兩步，隔開了蹙眉的十四爺和渾身顫抖的小廝。
我朝十四爺點點頭，也贊同完顏氏的意見，十四爺擔心地朝著滿院的箱子和包袱掃了幾眼。
「這里有我呢。」完顏氏趕緊補充了一句，「茜凝和爺一起去吧，看額娘要緊。」
于是我和憂心忡忡的十四爺在完顏氏不斷的催促下凳上了駛向紫禁城的馬車。我知道完顏氏推我跟去宮里，無非也是知道德妃最近身子一直不好。若是真像小廝稟報得那般嚴重，那麼勸慰十四爺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我身上。
十四爺一路上是心急如焚地盼望著早一點見到德妃，除去她是自己母親的因素外，更多的是由于後天我們舉家要啟程離開京城。現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消息傳來，難免讓孝順的十四爺感覺揪心。
「額娘暫時應該沒事的。」我安慰著將手蓋靠在了十四爺的腿上，因為我心里明白現在的這番生病的消息，僅僅是一個前奏而已。
「但願如此。」十四爺嘴上說著，可腳下還是不等馬車在宮門口停穩，直接掀了簾子跳了下去。
他自顧自地跑了幾步，才想起什麼來，回頭朝我一臉歉意地扯扯嘴角。
我知道他是怕我生氣，沒有像往常一樣照顧到我下車。還有的是怕之前德妃對我冷漠敵對的態度還是對我有著陰影作用。
我一手挑了簾子，一手向他揮舞︰「你趕緊去，我走得慢。看額娘要緊。」
十四爺感激地朝我點點頭，一轉身朝著宮門里小跑而去。
我嘆了口氣，扶著木架子，也躍了下來。我掀了裙擺，拔腿疾步，也怕自己穿著花盆底，搖搖晃晃地耗費太多時間。
剛拐過大門，只見前方十四爺相對跑來。
「你怎麼回來了？」我詫異地問他。
「怕你走迷了路。」十四爺用袖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眼楮閃爍著回答。
我突然明白他一定是對于我前段時間在十三爺的撮合下和四爺單獨見了面的事情了如指掌，也深有忌諱。所以他特意折路返回，情願慢點趕去永和宮也要特意轉頭回來陪我一起走。
「等等。」我知道他的心事，但也不能說破，只扶著他的手，低頭翹腳，一把月兌下了累死人的花盆底，「這樣便可以和你一起加速去。」我一手扯著十四爺的袖子，一手提著兩只鞋，話還沒說完，就光著潔白的襪面往前小跑了兩步。
「好。」十四爺再度抬腳，只是反手過來，捏住我的手指，緊緊地牽著，仿佛生怕我走丟般。
來到了永和宮，我發現身為皇後的姐姐也早已面色憔悴地靠坐在了奄奄一息的德妃身旁。只見德妃一身潔白的褻衣，面無血色地閉著雙眼，身上蓋著一層錦被，一只胳膊正伸過床頭，被花白胡須的陸太醫輕輕請著脈。
姐姐屏了呼吸，朝我和十四爺搖搖手，生怕打攪陸太醫全神貫注的診斷。
十四爺踮著腳上前，慢慢地坐在床頭，一臉憂傷。
一分鐘後，陸太醫將手伸回，擼了袖子，朝著四周人等看了一眼，站起來向外屋走去。
姐姐一個眼色朝著宮女使去，宮女默契地起身，溫柔地抬起德妃的手臂，掀開被子一角，慢慢地放了進去。
我和十四爺趕緊跟了陸太醫身後，姐姐也疾步尾隨。
到了外屋，十四爺首先向陸太醫一拱手︰「敢問陸太醫，額娘現在情況如何？」
「奴才之前給太後施了針，剛剛又診了脈。」陸太醫顯然知道十四爺的脾氣，一點也不曾虛禮，直接回答，「現在太後的情況算是比之前安好些。」
「多謝太醫。」十四爺緊繃的臉色終于松懈。
「真是阿彌陀佛。」姐姐將雙手合掌置于胸前，朝著天空拜了拜。
「請問太醫，額娘到底是什麼病？」十四爺再度開了口。
陸太醫模了模胡子，朝著姐姐掃了一眼，眼神有些懼怕。
姐姐了然地擺手︰「陸太醫，但講無妨。」
陸太醫感激地朝著姐姐彎腰︰「恕奴才直言，太後的病，身體上是三分，心里卻佔了七分。」
「此話怎講？」姐姐著急地扯了帕子問道。
「太後的病恐怕是思念親人，憂慮過多引起的。」陸太醫抬眼瞥了一下面前的十四爺，「再加年勢已大，本就底子虛弱，這內外一交替就……」
「直白地說，就是我後日要啟程，額娘茶飯不思，這一下子氣急攻心就昏迷過去了，是吧？」十四爺不假思索地插嘴道。
陸太醫隱約其辭，面色尷尬，姐姐則訕訕地低下了頭，仿佛在替四爺頒布的聖旨羞愧萬分。
「不過，太後的病，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陸太醫俯身稟報道，「心病只需心藥治。」
「你別說這些沒用的。」十四爺瞪了一眼馬後炮的人，「只怕當今皇上是巴不得我早一天走，早一天了斷。」
姐姐听著十四爺毫不客氣地言辭，臉色更加難看了。我知道她一向孝順德妃，只是這次的忙卻是一點也幫不上了。
「那奴才就開點平氣補血，舒緩調理的方子罷了。」陸太醫搖搖頭，只低頭朝著圓桌走去。
「有勞太醫了。」姐姐禮貌地回答，又朝著里屋走去，顯然她是害怕十四爺再度直白的反擊。
「請固山貝子允即刻接旨意。」門外傳來一聲尖細但又清晰響亮的聲音。
我疑惑地和十四爺對視，又見快走到里屋的姐姐同樣錯愕不已地回過來。
「……請固山貝子允按期起程湯泉，不得耽誤……」在一堆公式化的念辭中，我僅僅听到了這一句要命的措辭。
我猜，身在養心殿的四爺應該也是得知了德妃的病情。但又是心如明鏡的清楚病因，唯恐德妃故意以病情為由，拖住十四爺不讓其遷往湯泉，故在此時此刻下了聖旨，督促十四爺按時啟程。
「哼，欺人太甚！」十四爺沒等通傳的太監走遠，甩了袖子，從鼻子里呵斥了一聲。
我同樣起身，朝著待在里屋的姐姐望去，只見她也一副無奈到極點的表情朝我回望。
我悄悄扯了扯十四爺的袖子，示意他身邊還有跪得規規矩矩的陸太醫存在時，十四爺才收斂了快要爆發的怒氣，朝著里屋去了。
我趕緊俯身向陸太醫輕說道︰「請太醫趕緊寫下藥方，可以早些讓額娘服下。」
「是，福晉。」陸太醫支撐著年邁的身軀，顫顫悠悠地起立，靠在圓桌上，奮筆疾書，顯然他也想早點收工走人，離開這尷尬氣氛的永和宮。
我雙手接過陸太醫墨跡未干的方子，瞅了一眼他的蒼蒼銀絲，心想︰自打我四十二年穿越過來大清，近二十年就是這位老人一直盡心盡力地為皇子皇孫們看病診治，確保平安。今日仔細一望，倒真是有點替這花甲之年的老人心疼。
「陸太醫請。」我禮貌地朝著門口引去。
「福晉，奴才有句話不知……」陸太醫並沒有拒絕我的好意，只是走到屋外的時候朝著我拱手道。
「太醫請講。」我朝他點頭。
「福晉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陸太醫誠惶誠恐地瞧了我的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