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生氣了?」吃過晚膳,十四爺換了家常便服,伸手取了書架上的冊子,邊走邊講。
我不說話,只是悶悶不樂地坐在桌邊喝茶。
「怎麼這幾天都沒見到玲瓏?」十四爺翻了一頁書,頭也沒抬地問。
我繼續保持沉默,心想,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府里有那件事情能逃月兌十四爺的耳目?
「你到底怎麼了?」十四爺放下了手中的書冊,側臉問我。
我嘆了口氣,轉頭朝向敞開的窗戶。
外面早在黃昏時分就開始下雨,不過雨勢不大,一直淅淅瀝瀝的。好似我的心情,沒有洶涌澎湃,但也擾人心境。
轉眼十四爺已經掀了袍子,向我走來。
我掩飾著滿臉不悅,只用手掌支撐著臉頰,凝視屋檐下滴滴而下的水珠子,回答道︰「玲瓏被我打了板子。這幾日在自己屋子休息。」
「原來。」十四爺淡淡一笑,顯然已經知曉這個事情,剛才問我,只不過是沒話找話罷了。
「十四爺不想問問所為何事?」看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我不禁嘲諷道。
「說來听听。」十四爺微笑著扯了把椅子,拖到我身邊排排坐。
「因為她對我的妹妹,你的庶福晉,皇上的弟媳不敬咯。」我睥睨著歪頭瞧他。
「又胡扯了。」十四爺似乎意料之中,「你怎麼好端端的又提這個話題?」
「是你自己問的。」我一甩手,離開了窗戶,走了兩步坐在床沿邊。
「就算是我提的。那你也別老掛在心上。」十四爺搖搖頭,依然跟了過來,摟著我的肩,坐下來。
我撅著嘴,不想說話,心想,李氏和張氏來院子里的事情,八成他也是知道的。卻不主動和我提起,現在我講了玲瓏的事情,倒是批評我掛在心上。
十四爺見我不語,提起手輕輕地捏了我的下巴,使我的眼楮和他對視。他捧了我的臉講道︰「別生氣了。看你臉都綠了。」
「你的臉才綠。」我大力甩開他的掌,雙手交叉于胸前。
「好了。我知道錯了。」十四爺好脾氣地講,「我不該把張氏李氏解了禁,讓她們前幾日來叨擾你。」
原來他還真知道,真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你就該禁我的足,這下你可以愛睡哪里去哪里。」
「我哪里舍得去?」十四爺嬉笑著伸手過來撓我。
「你還笑?」我一邊躲閃一邊擋,「你笑得開心,你那兩位寶貝疙瘩可哭得梨花帶雨的。」
「哦?」十四爺的表情有點認真了,「她們和你說什麼了?」
「娘家受欺負,好不容易出嫁了,從了夫,就被禁了足。」我簡潔地回答。
十四爺輕笑一聲︰「那只不過是博取你同情罷了。」
「同情?博取?」我諷刺地朝他看去。心想,難道落紅是假的?
「她們還說不想爭什麼,也不求什麼。但已經是十四爺的人,能生下個一兒半女,也算是最大的願望和奢求。」我大聲地重復張氏的原話。
「你信這話?」十四爺開始生氣了,他拽緊了床上的被單,朝我蹙眉看來。
「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我不依不饒地側臉過去,不看他,「連落紅的帕子都被嬤嬤收了去,還能有假?」
「你……」十四爺應聲站立,他懊惱地拍了下泛青的腦門,「你就這麼想我的?」
「我該怎麼想你?」我毫不客氣地迎面而起,「自打我回來,你就一直瞞著我,不告訴我。連去宮里赴宴都不主動和我說起。回到府邸,又當個沒事人。直到人家找上門和我作哀兵之勢。」
「我能怎麼想?我只能將自己不懂事的丫鬟打了板子,以表示尊敬十四爺的兩個女人。」我氣急地一口氣傾吐了出來。
十四爺滿臉火氣地佇立在床頭,只把拳頭握得緊緊,卻閉口不語。
見他沉默,我更加的胸悶。不解釋麼?根本就是無法解釋。再或者就是解釋都不想解釋。
我這麼一想,心里更窩火,嘴上就由言不由衷地大聲說︰「我看十四爺今晚還是不要留宿我這里好了。兩名庶福晉等著爺的臨幸。我年紀大了,更沒有半點姿色,不勞你費心。」話一出口,我立即後悔,但是臉上的凶悍表情還是僵持著。
「你居然這麼說……」十四爺顯然被我激得氣急,連話都說不出來。
「好吧,既然你這兒不留我,爺去那里便是了。也隨了你的心願。」說著,在我目瞪口呆之下,十四爺竟一甩袖子,一腳踢開虛掩的房門,徑直朝外疾步而去,消失在暮色中。
烏喇那拉茜凝,這是你自找的。瞬間仿佛有個小人在我耳邊說道。
我懊惱地跺了跺腳,卻用力過猛,腳底板踏得生疼。只得單腿跳躍著支撐到椅邊。一邊模著自己的臉頰,一邊朝屋外探去,只見院門由于十四爺的大力開啟,正在一片蒙蒙細雨中吱呀吱呀地左右搖晃。
不哭,堅決不能哭。我對自己命令道。哭了就是代表自己妥協了,就是代表自己認命了。于是我端坐在屋子里,強忍著想痛哭一場的沖動,黯然神傷,直到黑暗中玲瓏一步一瘸地推門進來點燈。
「福晉,你怎麼了?」待玲瓏把靠近書桌的紅燭微微點燃,幽深的光線照耀到我的臉時,她發出吃驚的聲音。
我漠然地朝她那方向望去,卻發現十四爺的書冊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了屋子正中,敞開的窗戶,正透著寒風將書冊一頁頁的掀起,嘩啦嘩啦地作響。
「撿起來便是。」我輕輕一句,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不是,福晉。」玲瓏擺擺手,面色擔心地朝我臉上指。
我順勢模了一下臉蛋,濕漉漉的。暈,我什麼時候哭的,連自己的沒意識到。
我立刻扯下了扣著的帕子,胡亂地抹了把臉,朝著一臉詫異的玲瓏講道︰「關院門。睡覺。」
「福晉,十四爺剛出去。」玲瓏猶猶豫豫地提醒。
我吸了一下鼻子,輕輕說︰「十四爺今晚是不會回來了。」
「那奴婢就去關院門了?」玲瓏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外面,不甘心地問,「要不,奴婢去找管事,問下十四爺什麼時候回來,奴婢守著門可好?」
「不用了。」我泄氣地搖搖頭,順手將被子推開,「太累了,我要先睡了。」
真沒想到,自打我和十四爺這麼一鬧,時間竟飛快地過去。自打那天開始,我的院子里除了丫鬟和小廝正常地忙碌進出外,就沒有其他人過來。更別提和我憋著氣的十四爺。
我矗立在書桌前,提著沾墨的狼毫,對著鋪開許久的宣紙發呆。快一個月了,十四爺都沒有過來。更沒有讓管事帶一絲半點的消息過來。莫非我是真的沒事找事地失寵了?
再或者他只是公務繁忙,無暇顧及我?
「福晉。」身後傳來玲瓏輕輕地叫聲,我下意識地收了凝視許久的目光,卻赫然發現面前的宣紙竟被淌著墨滴的狼毫暈染得一片模糊。
「福晉先喝杯茶,讓奴婢換張宣紙吧。」玲瓏瞥了一眼面前,說著放下了端在手上盤子。我緩緩地往後退了一步,深深地把自己陷在十四爺經常坐的寬大的紫藤椅里。腦海里不由地想像著十四爺坐在這里揮筆潑墨的帥氣模樣。
「福晉。」耳邊又傳來玲瓏善意地提醒,原來一杯溫熱的香茶不知道什麼擺在了我的眼前,「喝杯茶吧,暖暖身體。天氣又冷了不少。」
玲瓏說著伸手將支撐窗戶的木栓撤下,慢慢掩上窗。這樣,寒氣才不至于直接侵蝕屋內的一切。
說到天冷,也算奇怪。自打十四爺那天走出院門後,紫禁城的天竟然一直萎靡不振,除了淅淅瀝瀝地下小雨外,就算偶爾放晴,也只是片刻的溫暖。大多數時候都是陰雲密布,不見陽光。這麼陰霾濕冷的天氣,竟然連續了快有一個月。可真是應了一句笑話︰這個月只下了兩場雨,第一場下了十五天,第二場下了十四天。
本來北方的天氣是很少有這種濕冷的機會,可是最近卻一直這樣。竟然連床上的被褥都被潮濕得陰涼陰涼的。夜晚,不習慣獨睡的我,雖然緊緊地裹了被子,卻只覺得渾身透涼,寒氣逼人,連連在半夜驚醒。玲瓏周到地準備了兩三個暖壺,但終究抵不過我心比天寒的心情,絲毫不覺得半點暖意。
想起某人曾經習慣地在夜晚摟著我的腰,貼著我的背,相互依偎,彼此取暖的貼心感覺,我不禁伸手扯了扯自己身上加厚的棉襖。
「福晉,你還冷麼?」玲瓏注意到了我的動作,只伸手探了探我懷中的暖壺。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只用手撥弄著耳垂上十四爺買的墜子。
「十四爺饒命。」只听院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是男是女听不太清。
玲瓏好奇地朝外伸長了脖子,幾秒後,她好像本能地感覺自己的行為有點不符規矩,只訕訕得朝我笑道︰「福晉,需要奴婢前去打探一下麼?」
我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這個玲瓏只怕是太愛管閑事了,總沉不住氣。
「有什麼好去看的?關我們什麼事?」我說著站了起來,走到書桌邊重新提起了狼毫筆。
玲瓏知道自己又被我罵了,乖乖地趕了兩步上來,連忙將宣紙用鎮紙壓牢。而後恭敬地守在一旁默默研磨。
我嘆了口氣,輕輕地把狼毫掛在了筆架上︰自己根本不會畫畫,學什麼附庸風雅呢?或許自己的舉動是在無意識地學擅長潑墨的十四爺?我可是正在想念著他,而他不知道此時此刻又在哪個溫柔鄉里呢?
「福晉。下雪了。」玲瓏小心地放下了手中的墨棒,轉身朝門邊走去。
「好大的雪啊。」她感慨著由內而外地掩上了門,「不出一個時辰,花園里就可以賞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