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和年氏隨即宿了下來,也派了下人回京城稟報府邸。
黃昏時分我走到前院,想找管事吩咐些事情的時候,只見前方趕回別院的十四爺和管事一前一後的往後院走.
只見管事竭力的跟上說道︰「福晉已經吩咐過了,奴才也叫廚房準備妥當.」
十四爺贊許的點點頭,說了聲好,抬頭便見我笑盈盈的站在門檻上.
「你回來了?」我朝他點點頭,上前一步,挽過他的手臂,一起邁步往回走.
「我叫廚房買些雞蛋、排骨、雞,熬粥給年氏吃.她身體太虛,得補些營養.」
「我本該早些回來,可因為事情耽擱了,沒想到下午竟讓你忙壞了.」十四爺體貼的伸手把我額頭的碎發別到耳後.
我搖了搖頭說道︰「本來就是突發事件,誰都不想的.只怕四哥和年氏心里難受了.」
「我去看看四哥.等下回來.」十四爺輕輕放下了手臂,朝我肩膀拍了拍.
「听管事說,他在書房.」我提醒道.
十四爺說了聲好,便轉身離開。
我目送他離開,心想還是去看下年氏吧,畢竟她算客,我算主。
來到年氏房間,只見她依然沉靜在小產的悲痛氣氛中,斜躺在床上,臉上的兩行淚痕明顯,眼楮正呆呆的瞧著天花發愣。
桌上一碗明顯涼掉的紅糖糯米山藥粥紋絲不動的擺在那里。我用手試了試溫度,便輕輕端起來,走到門口吩咐丫鬟換一碗再來。
年氏顯然被我的吩咐聲打攪了,她勉強的坐直,趕緊用手帕抹了抹臉頰,朝我講道︰「姐姐來了。」
我見狀,趕緊上前,坐在床邊。仔細打量了她的臉色,微微笑道︰「大夫開的藥還真靈,你的臉色比剛才好看多了。」
「姐姐安慰我罷了。」年氏努力擠出個笑臉。
接著,她嘆了口氣,抱歉的說︰「恐怕這幾日真是要打攪你和十四爺了。」
我連忙擺手道︰「哪有什麼打攪的。我們都是親戚,請還請不來。」說話間,我覺得自己的比喻有點不妥。
幸好年氏的注意力並不在我身上,她開口道︰「四爺在哪里?」
「在書房吧。」我回答說。
「姐姐,你說四爺會怪我嗎?」顯然年氏說出了一直憂慮的問題。
我好奇的說︰「這件事,你也不願意的。怎麼就會怪你?」
「我小產好幾次了。」年氏一副無奈又落寞的神情。
我的心似乎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只得安慰說︰「你還年輕,注意下調理,很快就能復原的。」
年氏默默地搖搖頭︰「每個太醫都是這麼講的。可是每次都這樣。」
我忍不住的問道︰「今天你是怎麼感覺不舒服的?」
年氏皺著眉頭,想了想回答道︰「我是早上跟四爺出門,想回家看望下哥哥。可是才出了京郊,就突然感到下月復沉沉的痛。」
「會不會吃壞什麼東西?」我揣測的說,但覺得理由不夠充分。
「吃的是小米粥,不會有事。」年氏回答道,停了幾秒,又繼續講︰「就是早上起來,只覺得頭痛,惡心,想吐。」
正說著,丫鬟端了山藥粥進來,輕輕地靠近年氏,遞給我。我小心的模了模瓷碗的外側,覺得溫度剛好,便問道︰「趁熱先吃點吧。」
年氏感激的點點頭,順從的捧過粥,拿了湯勺,小心翼翼的品嘗起來。
不一會,一小碗粥見底。我正想再讓丫鬟盛多一碗來,年氏輕輕的搖搖頭,說道︰「我飽了。想起來走走。」
我給上前侍奉的丫頭讓了路,順手又將年氏的繡花鞋擺正在地上,走到一邊關起窗戶,怕冷風吹進來,讓她著了涼。
年氏乖巧的沒有出屋子,只透過微微的窗戶縫隙欣賞著外面的景色︰「姐姐這里倒是清靜之處,粉紅爛漫的桃花都在院外,里面只種了青綠的竹子。」
我剛想開口,只听她又說道︰「不像我住的地方,到處都是奼紫嫣紅的鮮花,風一吹來陣陣濃香。」
我的腦子里忽閃過那天圓明園听姐姐說關于濃花香的事情,抵不住強烈的憂慮問道︰「你的院子里都種了哪些花?」
「我也看不太懂,听說是夜來香,丁香,洋繡球。」年氏思索了一番才回答說。
瞬間,一種陰暗又隱晦的想法在我腦子里一閃而過,莫非……
應該不會的,我不甘心的繼續求證的問︰「你院子里的花是只有你有,還是各院都有?」
「各院都擺放了的。只是我特別喜歡這花香味道,便向嫡福晉多要了幾盆來。」
我心里大喘一口氣,一顆提起來的心又放了下來︰「既然花香太濃,你就搬走幾盆。」我努力的暗示她。
「本來也這樣想,只是嫡福晉說,原先就是依著我的要求多買來了,要是推了出去,豈不是浪費四爺的銀子?」年氏老實的回答,一副不敢得罪人的樣子。
這下,我啞口無言,只得當作自己杞人憂天,半晌才建議道︰「你把屋子里的花搬到外面去,晚上睡覺舒服些。」
「水仙搬到屋外怕受寒吧。」年氏天真的問道。
這下我再度詞窮,只得吐出一句︰「你就在這里休息長段時間吧。對你身子有益處。」
我告別完年氏,胸悶的回到自己屋里。本想細細的思考此事,卻被推門而進的十四爺引開了注意力。
「四哥看起來還好。」十四爺坐了下來。
我趕緊走上前,遞上一杯熱茶,悠悠道︰「四哥許是習慣了吧。」
「是啊,」十四爺接口說︰「年氏流產了好幾次,或許是命中無子吧。」
「明天我和四哥一起去早朝,下午才一起回來。年氏就托你照顧了。」十四爺伸手拉了我的手,溫柔的說道︰「你要是太累,我就送你回府,叫其他人過來。」
「不用。」我搖搖頭,也坐了下來,拿了桌上的桂花糕朝他嘴里塞。
「最近八哥老是被皇阿瑪挑刺,我心里看了干著急,卻幫不上忙。本想和你去他們府里探望,只是又被這件事耽擱了。」
我知道自打去年開始八爺諸事不順,而且我更清楚的是明年他還會再雪上加霜的生一場大病,直到快年尾才漸漸恢復。
我嘆了口氣說道︰「八哥的事情,我們管不了太多,也無能為力,只是盡力安慰罷了。」
「也對。」十四爺點點頭,說道︰「八哥郁郁不得志,四哥修身養性參起佛學來,這樣一來,倒讓皇阿瑪老抓著我不放。要是最近我晚回來,你就先和他們一起用膳,不必等我。」
十四爺的這番話,倒是十分的確切。第二天開始,他便總在我吃完晚飯遛彎的時候才回來。
那日晚上,我吃飽飯,探望了年氏後,便獨自一人跑到院門外想給十四爺驚喜。雖然暮色已至,但院門前熊熊燃燒的火把倒是把周圍照得通亮。
我站了一會,只听馬車聲由遠漸近。我轉頭遠眺,只見一輛藍蓬馬車穩穩的停落院門。
從駕車的人來判斷,十四爺並不在里面,車廂里應該是同樣晚歸的四爺。
果然四爺一掀簾子,利落跳下,瞬間注意到我倚在門口,一副望夫崖的樣子,眼神閃爍了一下,轉而不露聲色的說道︰「十四弟在宮里耽擱了一下,叫我回來順便和你說一聲。」
「謝四爺。」我趕緊張口謝他,便想抬腳往回走。
只听背後那人輕問一聲︰「你最近過得如何?」
我轉身回去,只見四爺若有所思地朝著面前黑乎乎的魚塘說道。
我不想答話,因為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回答的。說自己好吧,卻是事實,但又諷刺了他現在的不得志,說不好吧,顯得有點矯情,特別虛偽。
他走了兩步,和我面對面,凝視著我的臉,似乎在等待我回答。
我努力想了想,問道︰「四爺,你見到池塘里的魚了嗎?」
「天太黑,瞧不清楚。」四爺解釋道。
「那你白天的時候見到了嗎?」我繼續問。
四爺立刻回答說︰「白天看到了,有人撒網時。」
「那你覺得魚快樂嗎?」
「不快樂。」四爺凝重的說,「池塘里的魚,終究逃不月兌漁家散布的網兜。」
我淺淺的一笑,說道︰「我看它是很快樂的。」
四爺疑惑的問︰「何以見得?」
「至少,它不孤獨,和珍惜它的人在一起,成雙成對。」我凝視他深邃的眼楮,聲音沉著堅定。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四爺挑了挑眉毛,一副不願接受現實的樣子。
我仰起頭,倔強的回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四爺呆了半晌,終于忍不住微笑著搖搖頭︰「看來你是真的不需要我擔心了。」
我繼續不語,只是保持了臉上的笑容,朝天空望去。依然是星河浩瀚,空曠寧神。
記得那年七夕,我也是和他一起仰望星空。只是那時我還年少,他還未夠滄桑。現在的我們見慣了生活的起伏,政局的動蕩,彼此間還隔著各自身份的鴻溝,一個韜光養晦,一個找了小小院落安分守己。再過幾年,我們是否還能像今日般和睦淡然?
我鼓起勇氣,終于將心里憋著的那句話問出︰「如若有一天四爺得勢,你能否像十三爺被囚那年說的,顧及兄弟之情,不傷十四爺性命?」
四爺探究的目光朝我看來,不解的問︰「你的話,我實在不懂。要說得勢,恐怕現在是十四弟最受寵吧。」
「四爺是個明白人,我看得清楚。我只是提早做好準備,希望四爺留我們一條生路。」我態度陳懇的模樣竟讓他有點發呆。
「好吧,我答應你。」四爺認真地想了想,同樣坦誠的回答我。
我鄭重地低下頭,朝他標準的行了個禮,說道︰「希望四爺記得今日的談話。茜凝感激不盡!」
本想提醒他年氏的事情,但是又覺得自己太瑪麗蘇,便閉口不語,只是和他站在院門口,直到身體透涼才哆嗦著退回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