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馬車里,身旁的十四摟緊了我的雙肩,頭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地,混混沉沉的打著瞌睡.
想起今日的圓明園之行,雖然風景秀麗,瑰麗異常,但我看來只不過是過眼煙雲,剛才下人稟報的年氏流產一事,總讓我心中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具體是為了什麼,我隱約明白,可又說不出來.那種莫名的情緒一直感染影響著我.
見到我若有所思地表情,十四爺不禁問道︰「自打出了園子,你就一直默不作聲.在想什麼呢?」
我掀開窗簾,朝外張望了一下,說︰「什麼時候到家?」
「快了,大約大半個時辰後.」十四爺伸手揭了另一側的簾子一角,瞅了一眼回答道.
「我剛才在想︰金窩銀窩不如家里草窩.」我轉頭朝他淺淺一笑.
「其實,我也這麼想.」十四爺听了我的話,欣喜之情流露︰「園子這麼大,有什麼好?想見的人,又見不到。」
我白了他一眼,嗔道︰「十四爺怎麼今日說話那麼有禪意?莫非也學那四爺阪依佛門了?」
「我哪里舍得放棄這滾滾紅塵?」十四爺說著,不懷好意的將頭湊了過來,用鼻子抵住我的脖頸。
「皇阿瑪和額娘可悄悄問起了我子嗣的問題了。」見我無動于衷的樣子,他用手大力扳過我的臉,零距離和他對話。
不等我作反應,他又繼續道︰「我是回了他們,說是才成婚沒幾個月,哪有那麼快的?」
我羞紅了臉,縮回脖子,將身體匿在車廂角落。
十四爺見狀好整以暇的朝我靠過來,把嘴靠近我的耳根,用曖昧的語氣說道︰「不過,我會努力的,不是嗎?你也要積極配合才是。」
我隨手揣了他一拳,佯裝生氣道︰「真沒羞,也不看看地方。」我伸手指了指簾外駕車的人。
「你什麼都沒听見。也不敢听見是吧?」十四爺捉黠般大聲朝簾外吼道。
「十四爺,您說什麼?恕小的听不太清。」耳邊駕車人繼續手里的動作,大聲地回答道。
十四爺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朝我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捂了嘴靠在他身上抖肩。
「話說回來,」十四爺過了一會又出聲說,「四哥的園子真漂亮,听你剛才說你都看痴了。」
我點點頭,回答道︰「我看痴,是因為我在尋一個地方。可惜那里沒有。」
「什麼地方?」十四爺歪頭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株楊柳一株桃,桃花問柳花」
「桃花源?」十四爺想了幾秒,一拍腦袋問道。
我笑而不語,只用眼神鼓勵他答對問題。
十四爺點頭贊同,也不說話,只是和我一樣,朝著車窗外楞神。
不一會,我就听到自他那里傳來呼呼的酣睡聲。
「真是只豬。」我好笑的嘟囔了一句,順手將毯子披在他身上,把他的手臂拽到和我一起,也閉上眼,享受片刻的寧靜。
當陽春三月到來,身上厚厚的冬衣換成稍薄的春裝的時候,十四爺在某一天早上天蒙蒙亮時,翻身起床,麻利的三下五除二的穿戴妥當,順手將我的衣服丟在我身邊,用手輕撫我的臉頰,柔聲道︰「茜凝,趕緊起床了。」我揉揉惺忪的雙眼,迷惑道︰「今日不是休朝一天嗎?你何苦這麼早起來?」
「你就跟我走吧。」十四爺一把掀開被子的一角,一股清涼的冷空氣襲來。
我無奈的被動起床梳洗,穿好衣服,走出屋子,才發現院子里的丫鬟和下人都恭敬的筆直站立,看來是蓄謀已久的樣子,只是我蒙在了鼓里。
我被十四爺拖著來到外面,一輛整裝待發的馬車靠在牆邊。
被他順手一提,我翻身上了馬車,和他並肩坐在車里。雖說是三月天氣,可能是出發太早,氣溫特別低,我竟有些哆嗦著蜷起了身體。
十四爺見狀趕緊伸了手臂,將我圈進懷里。隨手將早已備好的暖爐塞到我手里,說道︰「知道你嬌貴,怕熱又怕冷的。」
我捂著暖爐,閉上眼楮,貪婪著這份溫暖,陶醉其中。
太陽終于掛上了天空,春意濃濃。我和十四爺在山清水秀之中一座農家宅院前下了馬車。
我抬頭打量著四周,只見面前的宅院不大,但樸素干淨。令人叫絕的是宅院四周居然被一棵棵點染胭脂般的桃花樹包圍,身臨其境,仿佛伸手就能觸模這片粉紅,如彩如霞,美輪美奐。
十四爺牽起了我的手,朝桃花樹林深處探究。他一邊走,一邊吟道︰「東風吹開花千樹,佔斷春光惟此花。」
「百樹吐紅,千樹爭妍,雲蒸霞蔚,奇趣無窮。」我感慨著接了他的話說下去。
「喜歡吧?」十四爺順手從一旁的枝丫上折了一枝桃花,朝我晃晃,遞給了我。
我高興的接過桃花,用鼻子湊近聞一聞,清冷的空氣中隱約的花香沁人心脾。
「你是哪天搞了這座院子?」我問十四爺。
十四爺笑了笑回答說︰「本來就是皇阿瑪賞賜的,一直空置。你要是喜歡這里的風光,就住下來,我陪你。」
我上前勾起他的手肘,抬眼打量著他。
十四爺被我看得直愣愣,半晌才說︰「上次去四哥的園子,听你說桃花源,我便從西山移了桃樹過來。」
我心里一股暖流升起,可嘴上還是不饒人︰「早知道,我就說要天上的星星了。」
「要是你看中星星,容我去做把登天梯。一定爬到天上,親自替你摘下。」十四爺收斂了笑容,凝視我雙眸認真的模樣,叫人陶醉。
「記得八哥額娘仙逝那年,你失魂落魄的央我帶你出宮。」十四將大手握住我的小手,回憶道,「那時我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帶走你。」
「若非萬歲爺賜婚,我答應下來,只怕你根本不樂意。」我嗔笑道。
「我不是怕你猶豫嗎?與其讓皇阿瑪怪罪于你,不如自己先擔當了去。」果然不出我預料,十四爺說了當時拒絕的理由,正如當日我所掂量。
「現在是不是得意我當初的決定了?」我問道。
十四爺表情羞澀的回答說「欣喜之余,失眠十日。」
他用手摟住我的脖子,湊近我的臉,眼神迷離的問︰「莫非你出宮,就是想找桃花源?」
我心里感慨萬千,緊緊回握住他的手,回答說︰「真正的桃花源就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我的桃花源中,花開了,花謝了,沒有落葉。」
我示意他低體,小心翼翼的踮起腳,捧著他的額頭,湊上嘴唇,溫柔的親啄一口,認真而堅定的說︰「你就是我的桃花源!」
在別院住了近一個月,十四爺每日清晨必返京上朝,之後便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回京郊別院陪我。
看著他困乏的黑眼圈和倦意濃濃的哈氣,我終于忍不住和他提出住回京城。他問我是否呆煩了,我解釋說和他在一起哪里都不煩,都是仙境。他開心的一把抱起我,原地轉圈,說道︰「這點累怕什麼?總比我以前帶兵操練的時候享受。」
感受著他呵護周全的照顧,我是說什麼也不想多呆上一日,只盼早早的回府邸,讓他美美的睡上一覺。
只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足足讓我延遲了十多天回家。
睡完午覺,我獨自一人坐在魚塘前,用十四爺留下的釣竿擺好陣勢,心想著願者上鉤的典故,享受著寧靜溫暖的下午陽光。
只听別院管事索索的腳步聲接近︰「回福晉的話,四爺到了院門口,隨行的還有一名女子,看來十分虛弱的樣子。」
「趕緊請進來。」我立刻起身吩咐道。接著拍了拍裙子,套上繡鞋,疾步趕往前院,心里揣測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三步並成兩步走,我氣喘吁吁的望見前面的年氏整個人被四爺抱起,裙擺下居然有疑似例假的血污。
「許是又小產了。」四爺見我迎上去,趕緊解釋道。他表情焦急,但眼神卻十分鎮定。
管事機靈得沒等我吩咐,便立刻朝屋子指道︰「福晉,你看是否先讓他們歇那里。」
我點點頭,立刻又補充上︰「趕緊找太醫來。」
四爺邊抱著嬌虛的年氏朝里面走去,邊說道︰「這荒郊野外的,找不到太醫,找個會診治的普通大夫就行了。」
我疾步隨著他們進入屋子,幫忙把床鋪鋪好,讓年氏安穩的靠在枕上。眼楮卻離不開她血染的裙擺。
「看大夫怎麼說。」四爺嘆了口氣,走到門外張望著輕輕的解釋。
我沉默不語,只是坐在床頭,朝著一臉淚痕的年氏望去。那張年輕艷麗的俏臉,此時此刻眉頭深鎖,一臉哀傷,她正不停的用手帕擦著洶涌不斷的眼淚。
我搖搖頭,只把自己的帕子從衣扣上解下,遞了過去。年氏接過時,明顯愣了一愣,偷偷望了一眼四爺,既然再度陷入悲痛。
隨即大夫的到來確定了四爺的判斷,年氏又滑了胎。但是大夫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的說︰「若是想要夫人復原,請大人務必不要搬動夫人。在此地休養一個月,便可大好。如果十日內即走,只怕夫人元氣大傷,以後更難受孕。」
「謝大夫。」管事掏出準備好的銀子,送他出門。
我走到四爺身邊,輕輕地說︰「既然如此,請四哥和嫂子就在這里修養數日吧。」
四爺回過頭,望著我的臉,有點楞神。我趕緊朝著門外守候的丫鬟喊道︰「去收拾下屋子。」
望著丫鬟遠去的背影,四爺才緩緩的吐出四字︰「只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