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家養娃養夫君 第一章

作者 ︰ 陽光晴子

晴朗的蔚藍天際,僅有幾朵浮雲掠過。

淮城近郊的山巒古道間,一輛馬車正緩慢的行過一座青石蓋成的小橋,長相清秀的小曼一邊拉著韁繩策著馬兒,一邊看著坐在身邊的主子,「大小姐,妳還是進車里看吧,我擔心妳又會像上次一樣,邊看帳邊打瞌睡,差點摔下馬車。」

「不行啊,這帳得趕緊看一看,好些人都等著拿月俸回去養家呢。」嚴沁亮曬得黑嘛嘛的臉上露出一抹疲累的笑意。

小曼嘟起了唇,咕噥一聲,「真是的,嚴家糧行又不是大小姐一人開的!」

身為嚴沁亮貼身丫鬟的她,接下來就開始碎碎念、碎碎念……

「小妾生的女兒又如何?怎麼說也是長女啊,天未亮就起來工作,就連到這半山農村采買米糧的事兒也要親自來,就為了少雇一名伙計省點薪餉,也不怕大小姐累死了,一家子爛人都只能喝西北風……」

因為跟了嚴沁亮許久,兩人情同姊妹,也因此小曼說話毫無顧忌。

嚴沁亮無奈一笑,繼續將目光放在隨著馬車微微起落的賬本上,但這樣看帳是很吃力的,沒多久她就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可她仍硬逼自己撐住,她還不能休息。而這也是她不敢坐進車內的原因,就怕坐得舒適、立即熟睡了。

「大小姐」這稱謂听來是挺唬人的,但全淮城的百姓都知道,嚴沁亮絕不是金枝玉葉,而是像顆轉個不停的陀螺,天生的勞碌命,是嚴家糧行的庶女僕役。

嚴家糧行的規模其實不大,是個傳承三代的老字號糧行,只是嚴家雖有她爹、大娘、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妹,所有的工作重擔卻都由她和幾名僕役一肩扛,她不是不曾怨過,但怨了又如何?事情仍是要完成,既然怨著也是一天,倒不如快樂的過。

「太陽都要下山了,大小姐,妳的午膳可以跟晚膳一起吃了。」眼見夕陽西斜,小曼繼續嘀嘀咕咕,但語氣里滿是不舍。認真說來,她這個丫鬟若不是主子自願減薪力保,再加上她一人抵三人用,早就回家吃自己了。

一天又要過了嗎?嚴沁亮揉揉酸澀的眼楮,她還有好多事要做,吐了一口長氣,手上的賬本一個沒拿穩,竟然掉了,她忙喊,「停車,賬本掉了。」

小曼連忙扯了扯韁繩,讓馬車停下來。

嚴沁亮下了馬車,跑回頭去拾起落在地上的賬本,一起身,她卻柳眉一皺。剛才好像看到山路邊的溝渠水道浮著一雙男人皮靴?她再側過身確定,臉色悚然一變。

「大小姐在看什麼?」小曼也跳下馬車,好奇的走到她身邊,見主子瞪大眼,望著前面某個地方,她不解的走過去,隨即摀臉尖叫,「天啊,有死人!」

「真死了嗎?」

嚴沁亮擰著眉也走過去,就在長滿白色小花旁的溝渠水道里,有個男人卡在岩壁間,他渾身髒兮兮,衣服破爛,一張臉更是慘不忍睹,也許是泡了太久的河水,再加上近日太陽毒辣,他的臉曬得紅腫不已,干裂出血,也肯定被這山里最有名的黑蚊蟲飽餐了好幾頓,凹凹凸凸、腫了好多包,像毀了容似的,不見完膚。

「他一定是從河上游漂下來的,是浮尸呀,大小姐,妳不要過去看啦。」小曼天生膽小,頻頻搓著起雞皮疙瘩的手臂,一瞧她的主子竟然在水道旁蹲下,還微瞇著眼楮仔細的看著那具浮尸,連忙又說……「大小姐,求妳別看,我都想吐了。」她從指縫間偷看,已反胃作嘔。

嚴沁亮回頭看她一眼,「是不必看了,但妳得來幫我,我要把他拉上來。」

小曼倏地瞪大了眼,馬上倒退三步,「我不要,他是死人!」

「誰知道,但是不管他是不是死了,咱們都得拉他上來,死了將他埋了,讓他入土為安,要還活著,咱們就得救。」嚴沁亮邊說邊將賬本扔到馬車上,再卷起袖子,努力的伸長手臂,要去拉起一動也不動的男子。

小曼都快嚇死了,臉色蒼白的雙手連擺,「不要啦,我們、我們找上面村子的人下來,不對,咱們下山找衙門的人來……」

「到村子少說也要半個時辰,下山更要一個時辰,不管咱們往上或往下,也許他就只剩這一、兩個時辰的命而已。」嚴沁亮將身子探得更出去,伸得長長的手終于拉到男子浸濕的衣袖,順著水的浮力一點一點拉過來,看到他的手也一樣被曬得紅腫發裂、蚊蟲叮咬得同他臉蛋實在沒兩樣,但是—

她眨了眨眼,是她的錯覺?他的手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她直覺的將目光移到男子臉上,這才發現他的眼皮似乎也在動,她激動的叫著,「你活著吧若真是,再動一下手或眼楮,快啊!」

看見男人費力的再動一下眼皮,她眼楮立即一亮,笑了開來,「太好了,你撐著,我馬上拉你上來。」

全身酸軟無力的袁檡很想再睜開眼,但他動不了了,只能微喘著氣,從眼楮縫隙中望著在夕照下皮膚黑亮的女子—

終于有人發現他了!天知道他泡在這里已整整一天,白日被太陽曬得皮膚發痛,晚上又冷得直發抖,還有那些嗡嗡叫的可怕黑蚊在他身上猛叮,叮得他又癢又痛,他也知道他發燒了,卻無計可施,只能勉強飲河水果月復,減緩一點渾身的不適,等待再等待……

嚴沁亮用力的想將男人拖上來,但他長得人高馬大,又泡在水里太久,重得不得了,她一拖反而被他的重量往下拉,但她沒放棄,使盡吃女乃力氣,卻一個不小心,砰地一聲,膝蓋狠狠跪地,痛得她的眼淚差點沒迸出來。

「天啊,我已經比一般女子都要有力了,你怎麼這麼重?」

若是在平時,袁檡應該會笑出來,但此刻,中了軟筋散的身體完全無法使力,他只能勉強的撐起皮開肉綻的眼皮,看著她那張黑嘛嘛的臉—她是農家婦?

「小曼,快來幫忙啊。」嚴沁亮回頭看著還杵著不動的丫鬟。

「可是……」小曼咬著下唇,她好怕啊,不用看就毛骨悚然耶。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快啊。」嚴沁亮再喊。

小曼驚駭的直搖頭,囁嚅的道︰「可是大小姐,他看來好可怕……」她畏畏縮縮的,但見大小姐一喊再喊,口氣都要凶人了,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大小姐?袁檡的眼皮又撐開了些。這皮膚黑亮、貌不驚人的姑娘看來衣著平常,竟是個大小姐?

「噢∼」他的思緒被猛然撞到的後腦勺給打斷,一陣劇痛襲來。

「對不起!讓你敲到頭了,可是你真的太重了……」嚴沁亮尷尬的看著他。他的上半身終于讓她給拖上路邊,可下半身還泡在溝渠里呢。

她朝小曼點點頭,「一、二、三!」

她邊喊邊咬牙用力的拖,小曼也揪住男人濕漉漉的衣服咬緊牙關用力拉,但移動沒幾步就沒力氣了,手一滑,嚴沁亮撐不住他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再次跌坐到地上,都摔疼了。

「噢∼」男人又痛呼一聲,再次重摔在硬邦邦的路面。他的肩膀!袁檡倒抽了口氣,他的後腦勺還疼著,肩膀這下子又跟著疼。

「對不起!對不起!」嚴沁亮困窘極了,趕忙示意小曼再一起使力,兩人拚命的拉、拉、拉,「一、二、三,一、二、三……」

「大……大、小姐,我……真……的、真的……沒有力氣了。」小曼的手因使力過度而顫抖,胸口更是喘到上下劇烈起伏。

「不行,妳別放手……噢!」嚴沁亮也撐不住了,好不容易撐拉起來的男人,這會兒再次重摔落地,連申吟聲都小得可憐了。

袁檡呼吸急促,頭痛、肩膀痛、全身都痛,這兩個姑娘應該是要救他的吧,還是想讓他活活痛死?

他的人生頭一回這麼悲哀,私下出訪商家兼游山玩水,半路竟被人追殺,意外落水才撿回一命,結果好不容易盼到這兩個女人讓他重現生機,卻又使他煎熬無比……

終于,兩個姑娘又拖又跪又拔的,弄得渾身汗,才總算將尚存一息的男人給拖上了馬車。

只不過,剛剛在外頭還沒感覺,這會兒一擠在馬車內,男人身上的氣味重到讓人受不了,小曼馬上一陣反胃,一手捏著鼻子,一手連忙拉開簾子,憋著氣道︰「天啊,他好臭!」

嚴沁亮也覺得臭,但在那種情況下怎麼可能不臭?她蹙眉是因為發現他的手異常的熱,呼吸也頗急促。她將手輕輕的放在他發爛紅腫的額頭上,立刻倒抽了口涼氣,「天啊,他整個人燙得快可以灼人了!」

小曼雙肩一垮,「完了,還得為他請大夫,大小姐,大夫人一定會哇哇叫的!」

「我付銀子,她不會有意見的。」這一點,嚴沁亮還有把握。

小曼受不了的一翻白眼,「我就知道,我駕車去了,天就要黑了,得快點才行。」她隨即跳至車廂外,實在是再也受不了男人渾身令人作嘔的詭異氣味了。

馬車在幽靜山道上加快速度行駛,車內,袁檡微微喘著氣兒,就著從窗子照進來的橘紅夕照,望著俯身看著自己的姑娘。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味,比他身上的味道好過千倍萬倍,相貌雖普通,但從方才的事看來是個好人,他可以信任她吧?不過,他也沒得選擇,他無處可去、無人可幫。

嚴沁亮注意到他微微轉動的眼楮,「你想說什麼?」她邊問邊將耳朵貼近他的唇畔。

「謝……謝……」袁檡以嘶啞干澀的嗓音說出心中的感謝。

當馬車進到淮城街道時,不意外的,天色已黑,嚴家糧行的燈也滅了。

嚴家的當家主母嚴欣也許不會幫忙賺錢,但省錢功力絕對一等一,天一暗,店就打烊,雇請的伙計就各自回家,省了油燈和一頓晚膳外,因為工作時間不過幾個時辰,薪資不以月俸算,而以工時計,硬是又省了好幾日的費用,不過,這是對外人,她豪奢無度的花在自己身上還有親生兒女的生活費用就不在此限了。

而每日忙得不可開交的嚴亮沁回家的時間也大多是在天黑之後,一棟大宅子分前後兩進,前面為糧行,後為居住宅院,嚴沁亮跟小曼早已習慣從後門進出,不曾擾過大娘那一家子的用餐或休憩。

偏離主宅的小宅院就是她的個人天地,過去顯得孤單寂靜,此刻反而方便行事,她跟小曼拉來拖車,再費九牛二虎之力將似是昏迷過去的男人一路拖到她房里,小曼很快的到柴房燒了熱水,進進出出的,終于將浴盆里的水倒了八分滿。

入夜後,宅子里僅剩的男眷就是她那天天沉默度日的親爹和不學無術的弟弟,先不說幫不幫忙,要知道她大半夜帶回一個男人恐怕也不太好,而僕人除了小曼之外,也只有獨居在東廂院的廚娘,但請她過來幫忙,肯定會驚動到大娘一家子,那時更難解釋……

嚴沁亮一邊思索一邊低頭看著半坐臥在拖車上的男人,半晌她抬頭,期待的目光放到已累癱在椅上的小曼,對她露齒一笑。

小曼馬上警覺的挺直腰桿,嚇得搖頭又搖手,「我不要,他、他是男的耶,我可沒見過男人的。」

嚴沁亮嘆了一聲,「那算了,妳去替我請杜大夫過來,還有,」她從荷包內拿了一錠碎銀子,「買匹布回來我幫他縫件衣裳,他身上的衣服是沒法子穿了。」

「是。」像是怕主子反悔,小曼顧不得渾身酸疼的身子,拿了錢就起身跑出去,一下子就不見人影。

嚴沁亮吐了一口長氣,蹲來,看著閉著眼楮的男人,「我身為長女,什麼都要做,我弟弟出生後沒多久,我大娘便將他交給我照顧—喔,她不是我的親娘,我娘是小妾,已經病逝……總之那時我成了小女乃娘,替弟弟把屎把尿和洗澡,一直照顧到他七、八歲,所以,男人的身體我早看過了,沒什麼……」她臉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撫他還是在安撫自己。

沒什麼這位黑姑娘,七、八歲叫男孩,而男人的身體跟男孩差得可多了!袁檡在心里嘆道,只希望她不會被他嚇到,一個不小心危及他的命根子。

回顧這一路被她拯救的過程,他被不小心弄痛的地方著實不少,說來她手腳算是粗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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