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映月 朦朧月下月朦朧 16

作者 ︰ 利百迦

他過去抱住她,可是沒有,這只是他下意識的激動,他並沒有抱住她,他只是走過去,將煙含在嘴上,騰出手去給她擦淚丫。

可她哀絕地偏開了臉,他的手停在了空中。

地毯是純白色的羊絨,腳脖子淹進里面一寸多深,木木然的,她到了床邊,就是墳墓她也已經進來了,進來了……

在雲霧一樣的絲綢堆里無聲息地臥下去,仿佛真入了墳,身痛、心痛,都淹沒在綾羅綢緞的洪流中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過來抱住她,側躺于身後撫她的頭發,光滑如絲,帶著法國香波的味道,他緩緩吻了下去,臉淹沒在她溫熱的頸脖間,固然是有一萬種愧疚在心頭,一時卻不曉得從何說起,他倒笑了,其實是心虛,耳語般地道︰「倒好像跟我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月兒肩膀有明顯的一顫,靜止片刻,她的目光一截一截轉過來,看向他的臉上,不動了。看著看著,戎長風忽然覺出不對來,究竟還是晚了。

一聲慘叫!幾乎驚動了對面小樓里的人。

吳媽聞聲進來時,戎長風已經在地下,左手捂著右肩,血從指縫向下流。

吳媽失驚,「怎麼?四爺,怎麼了?」

四爺摔門出去,吳媽立在當地驚慌失措,看著門,又看月兒。

月兒口角餃著血絲,坐在金晃晃的絲綢堆里,精神病患者一樣露出一絲慘笑媲。

「你這是、這是、」其實還有什麼猜不著,吳媽苦嘆一聲︰「月兒吶……」

什麼都沒法子說了,吳媽作好作歹安頓住她,擔心四爺不好,下樓去看,管家閔東床已經來了,吩咐旁邊的听差米四作速去找紗布酒精來。

米四很快拿了紗布來,同時趕來的還有少女乃女乃,進門便問出了什麼事。

戎長風見金鶴儀來,臉色更差了,斥米四多事,吩咐眾人別要再大驚小怪,小事一樁,驚動了老爺老太太卻不好。

閔管家接過紗布酒精替他包扎,揭開浴衣,才看到肩頭的肉簡直顫顫的要掉下來,碎碎的牙印兒印在上面,眾人皆驚心,該使多大勁咬的!閔管家連忙拿紗布蓋住了。

金鶴儀不必問,也曉得怎麼回事了,恨恨扔下一句︰「現眼!」

走了。

余外人都大氣不敢出,捧藥的捧藥,拆布的拆布,忙個不了。

月兒始終沒有再動一下,朦朧睡了。這夜睡不實,卻做了長長的夢,夢到幼時父親帶她游太湖,暮色迷蒙,自己的小手拿著一個飽滿的蓮蓬,送到長衫飄飛的父親手中,蓮子的清香蕩漾在鼻翼之間,她想對父親笑,父親的臉卻越來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戎長風的臉,忽然,昏黃模糊的暮色沉忽忽地向湖面壓下來,仿佛是黑重的天劈頭塌下來,她猛地驚醒。

睜開眼時,眼前已是一片天光,有蓮葉亭亭地站在窗台上,像是正欲透過薄如蟬翼的紗簾偷窺些什麼,夢境忽然一掃而光,她只不明白,如何蓮葉能長得這樣子高。

披衣下床,臨窗一看,一股清香撲面而來,才發現這座洋樓緊鄰荷花池,池子里有極袖珍的小船,飄飄浮浮地停在柳蔭之下,並不能乘人,仿佛只是取個景。有一對錦鴨,在那里洗澡,歡歡快快地把脖子插進水里,連帶鑽進半截身子,然後再由水里鑽出來,無憂無慮,煞是自在。薄霧在水面上靜靜地流動,幾位窈窕少女正沿著荷花池向洋樓走來,那女孩子皆是她這般年紀,衣袂飄然地,倒叫她仿佛身在夢中……

正看得出神,女乃娘敲門進來,因是不見她在床上,便輕輕喚︰「月兒、囡兒……」

月兒有些睡沙了嗓子,軟軟應了一聲道︰「姆媽,我在這里哩。」

女乃娘已經將近浴室,又循聲轉過臉來,隔著微微拂動的香雲紗簾看過去,月兒倚在露台上看荷花。

女乃娘昨夜給她嚇得一晚未闔眼,此時也顧不得伺候早膳,只是忙忙上來勸她千萬不能再使性子,「嫁夫從夫,四爺是你一輩子的依靠,你不敬重他罷了,怎能放牙咬他!」

月兒垂了頸子不說話,一根白細的指頭只管在窗沿上劃過來,劃過去。

女乃娘說︰「凡是男女都有個兩頭里擔待,每常你逞性子時,姆媽是怎樣勸你來,婦人家單要溫柔和氣才妥,你不听也就罷了,如今又怎能凶神般鬧起事來!」

女乃娘憂心道︰「你鬧得淺了還好說,萬一失手鬧了大,那男人家的性子有甚麼正經,變了臉就沒有體面。捶楚你一頓還算好的,若是那干脆冷了心的,再不進你屋,投奔了別處去,你該怎的辦。」

月兒道︰「可又來,姆媽又不曾看見我的心,倒像我怕是怎麼?情管叫他投奔別處,我不稀罕。倒是他若不走,我咬得他離門離戶!」

女乃娘忙說︰「阿彌陀佛,月兒你可不許這般糊涂,夫主為大,捧都捧不及,斷沒有個攆的他離門離戶的道理!」

自然月兒也是氣話,咬是再不能咬他,跟他尋隙滋事也不是明智,此時處境,只有不抵抗才是真正的抵抗,從今往後除卻規規矩矩做姨太太斷不能貿然行事,只有穩住戎長風叫他不得防範,才可施行後計,她再明白不過這個道理,昨夜那一口通是恨極失了神志,再不會了的,忍。

女乃娘說,「昨日下午我先你一步進來的,四爺許也是焦心,衙門也不曾去,單在家里等著,那桌案上的水仙你看見了不曾,月台上的珍珠雀仔看見了不曾,通是他從那邊搬運來的,你歡喜的物事一件沒落俱都運來了,便是你使手帕子疊的那些個布耗子他也不許我拆,原封不動帶來了,妝台上臥著的那不是?」

女乃娘又說︰「到後來聞說你進來了,坐也坐不得了,背著手樓上樓下好一番走動,不也是掛心怕你受著閑氣麼?哪樣不是有心的?曉得你食細,專專叫人買了剛由蘇杭運來的青筍,本是待要同你一起用膳,誰知你竟翻了臉!晚膳也不曾好生吃的……」

月兒不愛听,截了女乃娘話道︰「這些都不說也罷,單說他許不許我繼續念書,我昨日托您問,您可問了不曾?」

女乃娘作難道︰「我試著問問罷,叫我說這是胡鬧,你倒告訴我,你打量還念幾個年頭?」

月兒答說︰「不敢望多,只再念一年便好!」

女乃娘卻笑了,說︰「傻孩子!」

一年該養出娃兒來了,還念甚麼書!當然這句話女乃娘沒說出口,羞著她倒不好。

窗口有細風,女乃娘替她添了件睡披,正待又要說什麼,玉燈兒來敲門,說六小姐七小姐九小姐同姑太太家的表小姐來了。

「快快梳洗罷。」女乃娘催她,「別要小姐們等久了,不成個禮數。」

見她仍要來那身女學生的衣裳,真真看不下眼了,怨她︰「出了閣不開臉不照婦人打扮也就罷了,總穿這種衣服,簡直要讓這府里的人當怪物!」

作好作歹勸她收了那學生衣裙,去衣櫥揀了新衣出來。

出得客廳後,月兒才明白,方才由窗口看到的窈窕少女們原來就是戎家小姐們。

戎家小姐都听說月兒天人之姿,今日一見,果真超塵出世,煞為絕艷!

本來她近來消瘦許多,偏女乃娘給她穿了徹底的綢帛,愈發顯得小身子弱不勝衣,可是那種出世風流人所未見,小姐們竟不約而同都想到三少爺見著她勢必跌足大悔。

六小姐靜小姐長月兒一歲,七小姐與她同庚,九小姐小她一歲,正是同齡人湊到了一處,通是跟她對了緣法,執著手好一陣喁喁問候,直直坐到午間才去。

吳媽見戎家這麼多少女女敕婦,不由私下對月兒說︰在這種大戶人家為人處世要特別當心,切不可樹敵!

月兒不言語,但心里明白是這麼回事,大家庭復雜,她是曉得的,莫說老爺太太姨太太,便是下人也在私下勾心斗角,總而言之,她自由自在的昔日生活徹底要被顛覆了。

下午的時候四少女乃女乃金鶴儀遣丫頭過來問候,說還缺什麼用度,只管跟她去討。

是一句客套話,卻使得屋里所有僕佣都贊四女乃女乃知書達理好人緣。

戎長風照舊是日理萬機,第三日便有出外公干的急令,臨行前夜,金鶴儀听老媽子說四爺在姨太太房里歇了,不由心下冷笑,都說好了傷疤忘了疼,傷還壓根兒沒好呢,就犯賤!這可就是男人!

謝謝大家的月票,這樣慢還有親拿月票給我,說實話是慚愧的,我盡量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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