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郭了了沒有同霍宅的任何一個人告別，便輕裝簡行地坐上了開往T縣的火車。
綠皮的列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緩慢穿梭，劃動著鐵軌發出低沉而又規律的摩擦聲，听得久了，倒像是一首催人入眠的曲子。
郭了了坐在靠窗的位置，微風迷眼，她靜靜注視著外頭一晃而過的大片河流，大片灌木，大片麥田，以及大片高低不平的農舍。
男人沉默著點點頭，卻是看也不看她，還頗有余裕地抓起杯子呷了口茶，然後將杯蓋擱了上去，發出了很大聲的「鏗」的一巨響。
「老郭家的女兒好像還沒嫁人啊，怎麼肚子都被人搞大了？」
「嘁，哪會有人要啊！」
郭了了深吸一口氣，不卑不亢道，「爸，你冷靜一些，我就是要和你說這個事。」
郭了了的內心深處顫抖著，面上卻不由苦笑起來。她竟被郭青毫無章法的幾句話戳得體無完膚，鮮血橫流。
「爸！」
「媽，你怎麼了啊？」郭了了笑著模模鼻子，被所有人這樣盯著看別提有多詭異，「我不是和你說過今天回來的麼？剛在火車上還打過電話的呢？你不會忘記了吧？」
「媽，這個孩子，他就是我一個人的。」
郭了了睡睡停停，終于在第二十五次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的時候，火車進站了。
郭母捧著一壺茶，看樣子是剛準備給客人們倒茶的模樣。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肆無忌憚。
郭了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默默承受著父親的盛怒。
仰頭的那瞬間她驀地一愣，冰涼的液體流進嘴里，郭了了咽下去，恍惚著擰緊瓶蓋︰想來，自己也真的是不會再愛了吧……
「老忠，你別這樣成不成。女兒才剛回來，又淋了雨……有什麼事兒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要跪就要打的。」郭母打發郭青上樓做作業，皺著眉心疼地拉過郭了了，捂住她冷得似冰的手。再讀讀小說閱讀網
她之前在電話里就告訴郭了了今天趕巧家里會來很多客人，讓她在回家前先去集市上買些好的茶葉，無奈信號差沒能傳達。
想著自己要坐將近十六個小時的火車，郭了了喝了口礦泉水，瞬間就覺得自己不會再愛了。
郭了了從母親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然後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搖搖頭，像是想讓她站在一旁看著。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她父親發怒的前兆。
剛在心里默念了這麼一句，忽然天邊就戲劇性地閃過了一道雷，將漆黑的天地照得通亮。
「喂喂，你看那個肚子啊，估計有三個月了吧？」
「我不要！爸爸，你別逼我——」
「媽，我又沒說錯咯！我剛才都听見張嬸小姨她們說的了︰還沒結婚就有女圭女圭了，說姐姐真賤……嗚嗚，姐姐賤，那我肯定也很賤了……我以後會被其他小朋友笑話死的！」
郭了了淒惶地大叫一聲，筆直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她抱住男人的腿，用力扯動，「不要，爸爸，不要……」
「沒有就說清楚那個男人是誰，叫什麼、家在哪、家里是干什麼的！」
「了了，你瘋了是不是？」郭母驚駭地睜大眼楮，望了丈夫一眼，又望了望異常決絕的女兒的臉，「你知不知道養活一個小孩子有多困難？這孩子又不是你一個人的，男方難道就真能狠心到一點都不過問嗎？」
她強睜開又要再次閉上的眼楮，提好包包走下火車。
右眼皮莫名其妙跳得厲害，郭了了拿手按住，感受著那股劇烈的抽動，不由得頭皮發麻。
偏偏，撞上了街坊領居到得這麼齊的情況，自己還真會挑日子回家。
或許是悶在豪宅之中太久，忽然觸到大自然清新而自由的氣息，她心底竟生出了一絲絲的不知所措來。
「爸，我求求你，別再提那個男人的事好不好！我已經和他斷絕關系，沒有任何瓜葛了——」
郭了了抿住唇，自動過濾了那些嘈雜而難听的聲響，輕輕對著正前方臉色難看的中年男人叫了一聲——「爸。」
「爸，你在說什麼啊？我沒有——」
電閃雷鳴之後，沒過兩秒，便是傾盆大雨。
父女兩人僵持不下。
「小妹。」郭母立刻冷著臉將郭青扯過來，「你怎麼能這樣和姐姐說話！」
「老忠，你昏頭了是不是？」
于是交頭接耳的左鄰右舍們渾身激靈了一下，然後就像串通好了似的，各自找了個理由，不到五分鐘就作鳥獸散了。
中途母親有打電話來確認過，但山上信號太差，郭了了根本听不清她在講什麼，只好說了句「已經在火車上了」，便將手機扔到了一邊。
而郭父卻沒有耐心等人全部走完，拿起那個杯蓋，沒個準頭就朝郭了了砸了過去。
「了了你……」
「媽？媽，你好歹應我一聲呀……」郭了了扒拉著發絲轉過身，定楮一看，卻發現亮堂堂的客廳里坐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呵，說得真是輕巧！你的肚子里有他的種，哪算沒有瓜葛？！你這個樣子，以後還怎麼嫁人？你還是不肯說是不是？不肯說我今天就打掉這個野種，省得它到最後拖死了你！」
「啪——」杯蓋應聲碎在郭了了腳邊，碎片濺上她的褲管。
「你說不出那就是有問題！」
言外之意卻像是想為女兒討回公道了。
「夠了！你這個當媽的，難道還听不明白這死丫頭話里的意思嗎？她就是不想告訴我們那個男人是誰！你給我說，你到底和誰搞上了？是不是那種見不得人的男人，還是說你給人包養了，在外面當了小三？」
郭父斜眼看她，低聲冷笑，「行啊，你盡管說。我倒要听听，你大著肚子跑回家來，想跟我說什麼！」
「難怪他最近急著幫她女兒挑相親對象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所幸房屋的分布與記憶之中的沒有太大的出入，郭了了找路還找得挺順暢，也只是花了比平常多兩倍的時間狼狽地跑進了自家的院子。
她的眼神倔強，死也不肯松口，外頭狂風急雨，卻敵不過她淒厲的嗓音。
狂風裹挾著雨珠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吹來，郭了了在包里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雨傘，哭笑不得︰至少等她走到家再下雨啊！
听到這里，郭父硬邦邦的臉色竟有了一絲緩和，下一刻，他手掌拍在桌上，厲聲問︰「究竟是哪個混小子把你的肚子弄大的？可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他……他得負全責！」
郭父粗著嗓子一路逼問，郭了了搖著頭一退再退，直到脊背貼上梁柱子，再無處可走。
在出發之前，郭了了考慮周到地將霍璟然以及同他有關的所有人的聯系方式通通扔進了黑名單里，以免受到騷擾。
「爸，這次我回來，就是想征求您二老同意，讓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們放心，我不是要把他推給你們，我會自己帶大他，但我想你們應該有這個知情權，畢竟，你們是這個孩子的外公和外婆。」
遇上這種鬼天氣郭了了也只能認命，連忙拿包蓋住腦袋，在暴雨中艱難地尋著方向往前走。
「嘿嘿，別說得那麼難听嘛。」
「爸，你別問了。我的孩子沒有父親，就算有，那個男人也不會娶我的……我不需要誰來負這個責任，我要靠自己養大他。」
不、會、吧？郭了了差點咬到舌頭︰真就有這麼衰？！
「媽——媽，我回來了……呼，好大的雨啊！」郭了了一邊抖著濕漉漉的頭發，將手上的雨水甩掉，一邊揚聲喊，「媽，我衣服都濕透了，你拿塊干毛巾給我。」
但說得多好，自己可不就是犯賤麼！
她怔住，沿著她們的視線低下頭。
她被這樣大的陣仗嚇了一跳，但此刻他們也同樣無比驚訝地盯著她瞧。
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寬松的白紗衣，換在平時可能看不出什麼，但此刻已經被雨水浸透，緊密貼在自己隆起的小月復上，一目了然，看上去無比的刺眼。
但郭母這會瞧著突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兒，竟不由地滿臉震驚，瞬間動彈不得。
竊竊私語很快傳進郭了了的耳中。
現在還在上小學的小妹郭青見到這一幕，立刻甩著馬尾辮沖到郭了了面前，踮著腳尖抬高手重重推了她的胸口一下，脆生生地指責，「姐姐，你做錯事惹爸爸生氣了！你不要臉，丟死人了！」
郭了了上前了兩步，坐著的那些人的視線卻已經由原先的吃驚轉成了鄙夷，毫不忌諱地透出一絲厭惡來。
只是回趟家而已啊，不至于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郭父听著小女兒稚女敕的嗓音，火氣控制不住，一下子又沖上頭頂，「誰準你站著了？跪下！」列律擦蜒。zVXC。
「你走開！」郭父使了狠勁將郭母推開，一家之主的威嚴盡顯，「快去幫我把家法拿出來！我現在就要好好教訓這個不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