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十號殺手.已然被他斬殺殆盡.他卻在最後一刻倒下.箭頭上淬的是見血封喉的鶴頂紅.別說她此刻無藥可救.便是有藥.沒有好的救治條件和環境.亦是救不了的.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生命慢慢的流逝.向一朵花開之後的凋零.
她只能握緊他的手.听他說出生命最後的遺言︰
「小水.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說的.下……輩子.可一定要……要做墨音的新娘子.」
他怕她擔心.盡可能的保持著面上的笑容.將那話吐的清晰完整.卻還是避免不了破碎.
剛剛才葬了那年輕的將軍.她的悲他感同身受.現在.又要面對自己的死亡.那瘦弱的身子要如何承受.
對不起.小水.真的對不起.不想到最後.我也會變成一支射進你心口的利劍.要叫你為我傷心難過.
可是我還是奢望.你能答應我這個過分的要求.
今生有緣無分.但願來世.我可以將你守護.
「不.」白水死死的盯著他的臉.清冷的語氣帶著不容分說的決絕︰
「水墨音.你這個騙子.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要答應了要娶我嗎.你現在這算是怎麼回事.要把自個兒說出去的話收回去嗎.起來.你給我起來.我白水只願意做你這輩子的新娘子.什麼勞什子下輩子.休想.休想.」
然而.懷里的人卻什麼也听不見了.她的痛她的怒她惡狠狠的警告.都听不見了.
他永遠的閉上眼了.嘴角含著一絲甜美的笑.
他帶著下輩子娶她做新娘子的美好祈願安靜的睡去了.
不是沒看見來的陌子雪、青離、幽藍若息、青兒、刀歌……可是他們算什麼.
一個一個都是殺死水墨音的凶手.
當然.殺死他的凶手中.也包括自己.
她抱著已然氣絕生亡的他.坐在斷崖邊上.從烈日炎炎的午後.到夕陽燒雲的黃昏.
斷斷續續的.想起很多事.
想那一年心灰意涼的自己.拖著鮮紅的嫁衣.從山崖下的草叢中將血肉模糊的他一步一步的背回藥王谷.
想那一塊不冷不熱的大青石.很多個日子.她躺在上面望著純淨無暇的藍天.糾結那一些該與不該.
想那一只靈性十足的雪鳥.帶著一封封厚厚的信箋.乖乖的抬起爪子方便她解下查看.
想那一場花道十里的相迎.繁花錦簇中.他站在一箭之地.手執一朵半開的墨蘭.白衣勝雪.溫潤如玉.
那一株絕世芳華.碧翠的蓮葉上花開並蒂.訴說著他不敢表露的暗戀.
那一匹千里良駒.像他一般瀟灑不羈.卻總在她需要的時候.乖乖的蹲子.
他這短短的一生.眼里只有過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妹妹水祈月.一個便是她.
他這短短的一生.只為了救兩個人受過傷.一個是她愛的人.一個還是她.
原來.人這一生遇上的人那麼多.兜兜轉轉.放在心上的卻只有那麼幾個.
只是他倒真是殘忍的很.自個兒瀟灑的上了黃泉路.卻還要求她好好的活下去.
夕陽的余暉灑在那一片斷崖之上.死人滿地.草木血染.破碎的衣裙被風吹起.黑鴉停在干枯的枝頭.發出一聲比一聲寒膽的啼叫.
白水低下頭.在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臉上印了一個冰涼的吻.然後.一拳重重的打在他的身上︰
「水墨音.你這個混蛋.想要我如你意.做夢.」
那僵硬多時的身子.被她重重的一擊.咕嚕嚕的向前滾了去.一直滾到距離青離不足三步遠的地方方才停下.
容顏絕美的男子一愣.便听得崖邊上的那女子道︰「青離.請你將他送回水月山莊.告訴他的妹妹水祈月.他是我殺死的.」
青離眉頭一皺.知道她的意思.
因她而死的人.水墨音不是第一個.卻一定會成為最後一個.
只是.她便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嗎.要如何告訴她.自己心中的劇痛.
得到她于陌子雪的婚禮上生死未卜的消息.他沒日沒夜的趕來.活活的累死了兩匹千里良駒.
卻還是晚了一步.
他看著水墨音撲向她.看著那支箭穿透好友的身軀.看著她沒落下一滴眼淚.看著崖邊上長久依偎的身影.
不敢驚動.
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激起她內心哀痛.相交多年.他最是懂她.她越不說話.心底的暗涌就越是強烈.越是歡笑.藏起的傷口就越是疼痛.
他想告訴她.他這次來.就是來帶她走的.離那個該死的男人遠遠的.隱居深山幽谷也好.悠然江湖也罷.只要她開心.他願意棄了江山萬里.陪她游戲人間.
好悔.
當時自己明明是帶了王後的鳳章來向她提親的.只是怎的一听說她愛上的人是陌子雪便罷手了呢.因為那塊雪月鳳凰.因為那個人一臉的誠摯.因為遇到了一個與自己難分秋色的對手.
不該.
他該是知道.那個人有多大的野心.又怎可真的放下一切為她一人.早該不去想那些個亂七八槽的事情.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都該帶她走.
而現在.是不是有些太遲了.
白水卻已站直了身子.望著前方.空洞的雙眼.望向馬背上那個宛若天神的人.
她仿佛看見墨蘭花和曼珠沙華一並盛開在這片天地中.黑的浸心.紅的入血.
「師父.愛了便是愛了.恨了便是恨了.走了便是走了.棄了便是棄了.你又當如何.」
那麼多的溫暖.卻貪戀上那抹孤清.那麼多的給予.再換不回一絲的眷戀.
愛上你的是我.恨毒你的是我.要離開的是我.舍棄你的是我.可是你為什麼要逼死他們.
陌子雪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他的親生兒子因他要娶幽藍若息而死.他無言反駁.
他的部下將軍因他隨口之言自盡.他無言反駁.
他的結盟好友因他沒能及時相救身亡.他無言反駁.
面對他心愛的女人.他還有什麼話好說.
縱使她此刻認定了這些個殺手是他派來阻止他們離開的.他也沒有立場再未自己辯駁半句.
只是希望她能再給他一個機會.來到這里之前.他早已決定好了.再不去追逐什麼皇圖霸業.他願意和她退隱.于青山綠水間.做一對平常的夫妻.
「師父.水兒這一生都在追逐你的腳步.」她又開始說話了.聲音平靜的像多年前.他們坐在飯桌前閑話家常.
「可是.我累了.」她一步一步後退︰「真的累了.」
「水兒.不要.」終于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他的心驟然粉碎.絕妙的輕功卻追不上她決絕的腳步.顫抖的手只撈得一塊染血的破布.她快速的往下墜去.殘忍的沖他而笑︰
「師父.我願與你黃泉碧落皆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