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蓉的家世在一干新晉的宮妃里是頂尖的了,她這樣的身世造就了她的驕傲,她的美貌讓她的自信更加滿漲。自從進宮之後,她的自信在每一天的等待里慢慢的消磨,然而在這場盛宴過後,她很快恢復了過來,在某一天與皇帝在後花園的邂逅後,她被一頂鸞鳳小車載進了皇帝的寢宮,從此笙歌曼舞日日不停,裴明素有孕在身不能侍寢,這給了其余的妃子們很多機會,那位多情的帝王喜愛她的嬌艷和傲骨,她的名分一升再升,很快成為了皇帝的新寵,賜號蓉。
喜報傳到各宮的時候,虞瑾正坐在桌前描一張藥方,這方子是從大成經略大寺里遞過來的,說是幾位名醫聯手為她配的養身新藥,只是這字卻透著一絲女子的娟秀之氣,料來也是出自女子之手,她喜愛那字體的挺拔與秀麗,有著不同于尋常的傲骨,每每看到,便忍不住玩賞一番,贊嘆一番。
「這藥方子有什麼好看的,小姐整日的看,看不膩嗎?」
虞錦微微一笑,見綠沁端了茶進來,說︰「經略大寺里果然是臥虎藏龍之地,單單一個女侍就能寫出這麼秀麗的字來,難得的是還有絲絲冷冽肅然的風骨,這字帖你拿回去,每日寫上兩遍,不出半年,這跳月兌的性子就能收斂大半。」
品娟在一旁接過來,詫異的張著嘴道︰「真的假的啊,有這麼神嗎?」
綠沁撅著嘴說︰「小姐這是又嫌棄我了,趕明兒我把這雙腿鋸了,那就再跳也不能跳了,都用不了半年,一眨眼兒的事。」
幾人笑了一聲,綠沁忽而又像想起什麼來,氣哼哼的說︰「小姐,我今天去浣衣局送衣服,你猜我看到誰了?」
虞錦也不看她,說︰「我哪里知道你看到誰了。」
綠沁說︰「我看到蓉貴人了,發了好大的脾氣,手上帶著護甲打宮女耳光呢,我看那小姑娘頂多十二三歲,被打的滿臉血。我打听了一下,說是蓉貴人在湖邊甩丟了鐲子,便叫那宮女下湖去找,自然是找不到的,結果就遭了這麼一通打。人家說,哪里是甩丟了鐲子,分明是蓉貴人有意找茬,恬婕妤被打入冷宮,她宮里原先的那些下人們就被分了出來,這個宮女就是以前恬婕妤宮里的呢。」
虞錦聞言微微皺起眉來,秦念容對下人不好是出了名的,這並不是什麼新鮮的消息,只是她听到這不免有了幾分在意,裴明素如今雖然想要自立門戶,但是單單憑著皇帝的寵愛和那個還不知道男女的肚子還是不穩當的,她要借著裴明素做事,就要保證她的地位穩一些。想到這,她說道︰「這事你留心盯著點,看看這些宮女都哪幾個被打的狠,都是什麼品性,你也不必太接近她們,只留心打听著,回頭一一告訴我。」
自從那日在尚貴人面前說錯話之後,虞錦就再也沒交什麼緊要的事給綠沁做了,雖然都是打小就跟著虞錦,但是虞錦明顯更看重穩重謹慎的湘荷,如今見虞錦交差事給自己,綠沁高興的不行,連聲答應道︰「小姐放心,別的奴婢不敢說,打听事這種事奴婢最在行了,保管給您打听的明明白白。」
虞錦笑道︰「記得要悄悄的,別被別人發覺。」又對品娟道︰「我之前叫你往冷宮里給恬婕妤送些吃用,你看辦了?」
品娟道︰「已經送了兩回了,只是恬婕妤什麼話也不說,萬念俱灰的樣子,奴婢真怕她一時想不開走了絕路。」
虞錦道︰「我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她若是自己想不開,那也沒辦法。」
湘荷端著噴香的栗子糕盛在青花磁盤里呈了上來,老遠就聞見甜軟的香氣。
虞瑾放下筆,轉身接過綠沁遞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目光慢慢睇到她身上。
湘荷不輕不重的在綠沁的頭上拍了一下︰「饞鬼托生的麼,看見吃的就這樣,眼楮都發直了。」
冷不防被喊出了心思,綠沁臊紅了臉。她們的用度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有媛妃偶爾接濟也終究太寒酸了,底下的人有一日三餐就是萬幸,可惜每日的點心早被減了,她本來嗜甜,一時忍不住顯出形狀。
她嘟起嘴,看了一眼虞瑾,肚子里的一堆話都重新咽回去,只是朝湘荷吐了吐舌頭。
虞瑾苦笑,招呼綠沁到面前,將桌上的一盤栗子糕推到她面前︰「在這里吃了吧,端出去讓別人看到了又嚼舌頭。」
綠沁搖搖頭,女敕黃色的栗子糕還冒著熱乎乎的香氣,她咬住嘴唇,咕嘟咽下一口唾液。
「傻丫頭,我不愛吃這些,你還不知道麼?放在這里也是放硬了,倒白瞎了東西。」虞瑾笑著看她,嘴角不經意帶上兩絲苦澀,將盤子向綠沁推了推,對湘荷使眼色。
「小姐賞你吃,你就吃吧。」
湘荷低低嘆了口氣,只是站在一邊收拾東西不抬頭,「到了這個份上,你還不知道誰疼你麼?」
綠沁拿起一塊糕又放下,舌忝著手上甜滋滋的沫子,看看虞瑾,不好意思的垂下頭︰「我中午吃了好多不餓的,就是一兩天沒吃到甜,心里癢癢的。」
虞瑾看著她笑,膝蓋上那只白色的小小的東西跳到桌子上,濕潤的鼻子在空氣中嗅了一會兒,張嘴叼走了一塊栗子糕。
「阿福,阿福!」綠沁激動起來,從鼻子里狠狠的哼出一聲追過去。
新寫的墨跡未干,湘荷拿起來輕輕吹了吹,將一沓習字紙收好,裝進盒子里。
湘竹簾子被人猛地挑開,綠沁進來跪下了,只那麼一會兒的功夫她的額上就透出冷汗,她的手里捧著那個女乃白色的小東西。
「小姐,阿福這是怎麼了?」
「你這丫頭!它既然要吃,你還追什麼?定是不小心噎到了!」湘荷疾步走過去,伸手模了一下小白柔軟的身體,只看了一眼,就猛地縮回了手。
「喵……」
貓兒最後的聲音弱小極了。
又是一個漸漸枯黃的秋來了,虞瑾蹲捧起貓兒,不染塵埃的縴指上沾上了猩紅,沒一會品鵑領著李太醫進來,綠沁和湘荷也不敢出聲,靜靜地站在一邊。李太醫蹲子,輕手輕腳的將貓兒接在手中,掰開它的嘴看了一眼,湘荷拖著栗子糕過來,他拾起來掰開聞了聞,低聲對虞瑾說︰「小主,是半夏。」
虞瑾猛地打了個哆嗦。
她看著眼前女乃白色的身體,想起那個香氣彌漫的夜晚。殘燈影長,她曾和它嬉戲玩鬧,細心的喂養它,溫柔的撫弄它,前幾日她才毒死了一只貓,她本以為自己能照顧好這一只,沒想到,反而害了它。
心中好似有什麼東西轟的一聲,讓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她閉了閉眼楮,長長的睫毛擋住其中點點火光,她抬眼,觸到年輕太醫同情的目光,微微搖了搖頭,扶著品鵑的手站起來。
湘荷端來銅盆讓二人洗手,虞瑾低聲道︰「將阿福送出去,別讓人瞧見了。李太醫,請坐。」
綠沁濕潤著雙眼帶走了小白貓,竹簾的聲響沉寂,在徐徐風中那麼刺耳。
李太醫並未做太多的推辭,他全名叫做李璟,自小拜在大燕最富盛名的名醫門下學習,少年時便闖出了不小的名頭,聖上賞識他的能力,破例將他以平民的身份啟用至太醫院,歲月流逝,當年名動京城的少年卻越來越沉寂,這麼些年只是平常,再沒有做出過什麼豐功偉績。
虞瑾知道他比不平常,尋常的人太子是不會用的,也不會相信。
李璟溫雅沉靜,靜靜的坐在那里像是一桿翠竹,他喜歡說話,可是從小覺得面對痛苦的病人說什麼都沒有用,于是漸漸的不再多說。
「太醫可知道是哪個宮取用了半夏?」
他搖搖頭,看見對面女子的目光投過來,仿佛古井無波,又似暗蘊驚濤,在他心里重重的一頓。
「不是不知,只是半夏熟吃無妨,燥濕化痰,和胃止嘔,如今的天氣……」他搖搖頭︰「況這東西也不是多麼稀罕,在外面弄到送進宮來,想來也不是難事。」
虞瑾點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來。
他便娓娓說了下去︰「我進來的時候听說綠沁姑娘也用了一些,看她喉嚨沒有什麼大礙,只是怕有什麼,所以一會兒開兩劑解毒藥,一是給綠沁姑娘吃了安心,另外也留下一些以備不時……恕臣下多嘴,往後小主用食還是小心為妙,若是別的宮送來的,哪怕偷偷扔了也好。」
虞瑾心里微微生寒,嘆道︰「您有心了,我這里吃食原本都無妨,有品鵑在小廚自己做一些,不瞞您說,這一碟子點心卻是今兒明眉軒賞下來的,因我素日與媛妃娘娘交好,才並沒有疑心。」
李璟黯然點頭,略帶些了然道︰「這倒罷了,這盤點心里半夏用的不多,貓兒身體弱小,吃了扛不住,若是平常人吃了至多嘔吐,另有一點,半夏食多,必對胎兒不利,且不易有孕。」
虞瑾微微怔了一下︰「竟是這樣。」
李璟不再說了,他起身,目光在她的裙擺上掃過,彎腰告辭。
筆墨還殘留著香,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阿福卻這樣黯然的消隕了,送走李太醫,虞瑾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然後吩咐︰「隨我到後院,將阿福埋了吧。」她的聲音穩穩的,要非常仔細的去分辨,才能听出里面的一點點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