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嬌妻馴將軍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京中多避諱

作者 ︰ 淼仔

寧王的王府是御賜,總出入門在東院落。舒殢獍夏天里流火天氣讓寧王悶燥,他從轎子里下來,見到小廝們收入轎子慢一些,回身就是一腳,罵道︰「都不省心。」

他身材修長,有一副酷似母親肖妃的好容貌。只有眸子里不時攪起的陰沉,才有幾分似當今。罵過打過後,負手往里面來。行到綠柳萌萌的路口上,他躊躇不前。

剛從朝中來,汗濕衣裳。本該先去寧王妃處看看,換個衣服,再探視她近日身子不爽。可想一想,剛才朝堂上話句句跳在他眉尖,哪里有閑功夫去後堂休閑。

步子還是往書房里去了。

書房取名「明道」,東西間一帶十幾間房子。中間歪脖子樹,還有一道流水砌成蝙蝠的小池子,池身刻幾個字,是寧王親筆︰「邀福。」

幾個垂手小子在院子里收拾假山,見王爺回來,垂手侍立到他過去。房中清一色上好紫檀木家什,散發著獨特香味兒。

書案上頭是一個橫幅,上面寫著︰「慎思慎行。」這是御筆。寧王滿面怒火對御筆看一眼,忽然抓起書案上一個白玉鎮紙,「砰」地一聲摔在地上,落個粉碎。

貼身侍候的小廝不敢進來,又不能不進,尋了一碗茶送去,又被寧王摔在地上。他余怒未息尋椅子坐下,半晌怒色轉為懶洋洋,手指不耐煩扶上雕刻龍紋翹頭案︰「取那信來我再看。」

知道他心思的小廝有年送上一卷羊皮紙,寧王打開再不是上次看到的不悅,而是冷笑。

這信是拓跋師所寫︰「今避入沙漠,惟恨漢人狡詐,秦王殿下,寧王殿下,皆敢說不敢當的人。」

寧王冷笑不止,敢說不敢當!這是什麼話!小廝在旁邊等他吩咐,寧王淡淡道︰「請那幾個人來。」

他不說是誰,有年也十分清楚,答應著出來指派人,手指一個瘦些的小廝︰「去方大人家里請,」再看第二個垂頭的人︰「虞臨棲大人說染傷風,現王爺傳,請去。」一氣吩咐好幾個,看著他們出去,有年自己往西間時來,這里有十幾個先生在說話看書。

「顏先生,王先生,顧先生,王爺回來了。」有年對其中幾個人點頭,先站起來一個瘦削有須的人,再就是一個微胖,一個看著孔武有力,卻也是個念書先生。三個人隨有年先過來,見寧王微垂雙目養神,帶著三分冷淡,其實表示他心情不佳。

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坐吧。」先生們就坐,素來是知道的人,要說機密事不會只有自己,他們只等著。

先來的是方大人,他是門下省左散騎常侍,是屬于協管朝廷政令和上行文的審核地方。與當今離得近,方大人走起路來都與別人不同。

文人至多是方步,方大人卻是更為穩重。左一步,右一步,停一停,再左一步。寧王性子焦躁的時候他也如此,別人更只能等待。

方大人就坐過,長長的出一口氣︰「今天熱。」外面蟬聲不斷,近似于寂靜。古詩有蟬鳴林愈靜,就是這個意思。

先生們對他頷首,卻不說話。方大人和寧王都下朝,知道寧王不喜歡,只一笑取過冰湃的涼茶,長長喝了一口。

虞臨棲最後一個到,他來的時候房里已經在說話。隔著竹簾子來這麼一個包著頭的人,寧王沒想到是他,見竹簾子挑起才想到,呵呵一笑︰「臨棲,你這是何意?」

玉樹臨風的虞大人,從來倜儻風流。此時看他,一件寬寬松松的長袍,卻說不上飄逸。頭上包著一塊布,只露出兩只眼楮。

隨著王爺問,眾人都笑,虞大人取下包頭的布,鼻頭紅腫眼楮也泛水氣,寧王吃一驚︰「你竟病得如此?」他疑心去了一大半,大方地說出來︰「我還以為你不敢見郭樸。」

寧王殿下的身邊,多是虞大人的位置。今天虞臨棲坐得最下首,說話甕聲甕氣︰「不要過給王爺。」再苦笑道︰「我為何不敢見他?」

「你們在軍中怎麼回事兒,到現在你也不說。」寧王調侃著,疑心還在一小半兒︰「一定有過節?」

兩個人說出去打獵,虞臨棲鼻青臉腫,郭樸無事人一個,此後虞臨棲回到京中,再也不去軍中。寧王殿下要是不疑心,他不是成了傻子。

虞臨棲無精打采︰「奉王爺命,才和他好。這個人不識趣兒,我想著法子遠他才是。」寧王一樂︰「說起來,這倒是我的錯。」再打趣道︰「你傷風,不是我的錯吧?」

「王爺取笑了,前天和人外面喝酒,那酒樓上迎風,多吹了一會子,回來就成這樣。」虞臨棲半睜半閉著眼楮,怎麼看都是病容,不真不假地恭敬問道︰「回王爺,他到京里,還和他好不好?」

方大人給了虞臨棲一句︰「你和哪一個好,與王爺何干。」虞臨棲裝出來干瞪眼閉上嘴,寧王看著樂,笑道︰「我心里悶氣,被你們破掉。」

把手中信展一展,寧王面容凝重︰「夷人從來無信義,他又問秦王又問我,秦王讓他和,他要戰,求我幫忙,我幫了忙,他不領我的情意。這不,此後秦王戰,他要我為他勸和。既然要和,就該屢屢退後,他偏又挑釁,這下子好,廖易直把他趕到沙漠里去了,他倒來信責怪我!」

把信輕輕放落,寧王已經不再生氣,微笑道︰「豈有此理!」

「王爺,卷土重來,不過彈指間。給拓跋師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責怪王爺。」顏先生顏師道說道︰「夷人多主蠻橫難馴服,他只想奪回族長之位,現在不敵我師,能不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寧王得到一個台階下,他笑容滿面︰「我本該不理會他,只是可惜了他的功夫。要依著我的心思,一統關外,還要看他。」

眼皮子轉對虞臨棲瞄瞄,虞臨棲欠身子︰「王爺從來感化于人,關外數千年爭斗,漢明妃昭君出塞,才得數十年安寧。女人和親尚能作到,何況男人?」

寧王又得到第二個台階下,他笑呵呵︰「我不才,想邊關動武不是常事,這安寧二字,還是要有點子手腕。唉,」再嘆道︰「事不遂我願,我幾次致信廖帥,請他少動干戈,不想他勝了,這個大勝,有點兒門道吧?」

書房里人一起拱手︰「請王爺詳查!」寧王輕描淡寫搖一搖手︰「詳查倒也不必,不過軍功從來寬厚,回京的這些人是不是經得起敲打,」他先吐出來的一個名字,就是︰「忠武將軍郭樸,商賈出身,他,是個人才否?」

方大人在中書省里呆得久,最後揣摩字眼,起身一禮道︰「王爺此言大合我心,遼東孫氏,本草莽出身。先皇有仁慈心,為安定一方百姓,賜孫氏遼東王。後招婿尚子陵,繼為遼東王。今遼東大亂,依我來看,與孫氏輕易得王,不善珍惜不無關系。」

「大人,那依你之見呢?」寧王淡淡地問,方大人道︰「王爺可對皇上進言,新入京武官,查看三年再作定論。」

顏師道微笑︰「方大人,查看三年,只怕他們又升了一級,如此查看下去,王爺要失人心。」方大人漲紅面龐,因顏師道是寧王看重謀士,他無話可說。

坐下來還有尷尬,寧王為他解了圍,打個哈哈道︰「有些人,是要多看看的。這郭樸是廖帥弟子,我就糊涂,京里這麼好人不收,偏偏收一個商賈出身的人,廖帥是我長輩,我不好非議,興許這郭樸有搬山竊地之能也未可知。」

大家說了幾個人名,最後寧王來問虞臨棲︰「這幾個人,你看如何?」虞臨棲一直抱著熱茶尋思,起身道︰「京中規矩與別處不同,或慎思,或慎行,王爺可細看之。」

寧王和他交換一個眼色,笑容淺淺︰「臨棲最知我心,此事就交于臨棲去辦吧。」他有心再問虞臨棲和郭樸之間,見虞臨棲一臉實在不能支撐,無奈放他去了。

隔日,御史們上書︰「軍功過厚,非為仁政……。」皇上發到兵部里去,讓兵部的人自己去商討。

郭樸在兵部里見到兵部侍郎曾大人,曾大人侃侃道︰「此次報軍功,五品以上的將軍有兩百人。御史們上書,也是理當。把你牽扯進去,你且靜候!」

走出兵部門,郭樸納悶,總覺得自己不是被牽扯進去,倒像是一定要扯進去的。廖帥就在京中,要有不妥,他肯定要找自己。既然廖帥不發話,郭樸不好為軍功去找他。反正宅子也賞了,實缺虛缺這種事,郭樸覺得自己等得起。

他等得起,別人就等不起。楊英等幾個人在他家中候著,幾個粗魯漢子還能說些什麼,破口大罵不止,再拿送上來的瓜果爽口。

「一定是死魚搞的鬼?」楊英拿著一塊西瓜還不安分,西瓜汁濺在他臉上,看上去有點兒滑稽。

郭樸板起臉︰「好好吃你的,少提他!」楊英的話出來,幾乎無人能攔住,他大口一張,咬下一大塊西瓜,再對別人道︰「吃,你們吃,要說我們不能就職,全和郭大少有關。」

「我不也一樣,」郭樸笑︰「怎麼找上的我?」楊英三口兩口一塊西瓜吃完,抹抹嘴道︰「你得罪了死魚,死魚和你過不去,不讓你升官,我們都跟著你一處倒霉。」嘿嘿自己笑幾下,很得意自己的這話。

大家吃吃的笑,這事與何文忠無關,他也慎重地道︰「不可不防!」郭樸回答他︰「此事不足以找大帥,又沒有說不給升官,只是官印不到手,暫緩。」

有性子急的,新升從五品下的將軍龐申賜和楊英一樣急躁︰「暫緩上幾年,我們還等于是個校尉!」

「你不要急,缺錢用我這里取。」郭樸陡然一驚,忽然警惕心上來。這事出來的蹊蹺,有人就盼著這一伙子人犯急犯躁。

才從兵部里出來,郭樸也是鼻子里快噴火。听過眾人七嘴八舌,他冷靜下來。和何文忠交換一個眼色,兩個人知道對方猜的,和自己一樣。

何文忠勸勸楊英︰「你閉上嘴。」楊英悶頭吃瓜果。龐申賜是滕思明的手下,滕思明不在,他盡情又說兩句︰「拿命換回來的軍功,居然到京里不給升。」他面上漲得通紅如火︰「中秋節進宮,我可穿什麼官服!」

「校尉你還想進宮?」楊英取笑他,龐申賜不再說話,但是氣得呼呼的,冰湃的果子也降不下他的火氣。

送走他們,郭樸邊走邊想往內宅里來,在二門上就听到女兒們歡笑。天氣熱得日頭似當頭澆下,二妹穿一件細花衫子,綃紗裙子,一頭一臉是汗水過來,大聲問︰「我的刀,我的劍,我的馬,我的小子?」

「你幾時會玩,幾時才給你。」郭樸雙手抱起女兒,二妹在他懷里擰了一下︰「熱,」掙扎著要下來。被郭樸說了兩句︰「你的小子?是給你幾個丫頭還差不多。父親抱一抱就熱,怎麼不老實坐著去涼快。」

門上是燕子雙飛的竹簾,念姐兒隔簾見到,樂陶陶出來廊下接他,也是一通要求說出來︰「要見客呢,母親說給我做粉色的衣服,可我要青色的衣服,」

郭樸放下二妹,一手扯著一個邊走邊訓︰「你要這個,你又要那個,都老實坐著,要什麼母親會給。」

「母親不給,」兩個女兒異口同聲說出來,鳳鸞對著一堆尺頭笑︰「念姐兒要房里添個沙盤,二妹要房里多個箭跺子,這能給嗎?」

郭樸繃緊面龐,先看大女兒,念姐兒笑嘻嘻︰「給我沙盤,我可以對人說來的路上經過哪里,」再機靈地道︰「父親書房里就有沙盤不是。」

二妹高聲大氣︰「我房里安箭跺子,我在床上也可以學射箭。」郭樸和鳳鸞對著笑︰「兩個討債鬼。」

鳳鸞扯住郭樸︰「來來,幫我看衣料。」拿起來一塊三暈色的細衣料問︰「我穿這個怎麼樣?」正說著話,外面有人來回︰「幾位夫人們來了。」說出來,是郭樸進京這幾天走動的人家,以前同在一處軍中,大家都要到京里,早就約好互相來往。

郭樸帶著女兒們轉過屏風,留著鳳鸞和她們說話。念姐兒扯著郭樸往左︰「看我房里擺設,還少好些東西。」二妹扯著郭樸往右︰「父親打開兵器匣子,我再看一眼。」

風吹動簾櫳,香風過來。丫頭們道︰「請進。」好似一條長街打開,女人嘻嘻哈哈聲音排山倒海般來到。

念姐兒留神听,二妹也一時被吸引住,郭樸只得停下,耳朵不是有意,也听得到話。

「說荷花節是吧?你在看衣料,我們來尋你,正是說衣料的事。」說話的是龐申賜夫人,她娘家是生意人家,和鳳鸞油然親近的多。她年青還不到二十歲,生得圓潤。當下討教鳳鸞︰「這料子太素了吧?依我說,做件盤金織錦的衣服,再帶上幾件新樣子首飾,咱們初到京里恐人笑話,可不能露出外省的怯來。」

鳳鸞莞爾︰「我正這麼想,只是怕過于熱鬧,又有人說我們不懂。」再看何文忠夫人︰「何夫人指點我們。」何文忠夫人笑︰「我有個族妹嫁在方家,丈夫在國子學里閑差無錢,不過大伯子卻是門下省里的左散騎常侍,官兒不小呢,等我明天問她,看我們穿什麼最好。」

「反正一團熱鬧,不是壞事。」龐夫人接上一句,大家笑談衣料足有半天。

晚上鳳鸞給郭樸看︰「給念姐兒滾雪細紗的裙子,再做一件海棠錦衣;給二妹白梅軟緞裙,再做一件紅細廣陵上衣。」郭樸微笑︰「你呢?」鳳鸞擰一擰身子,郭樸握住她的手︰「鳳鸞要打扮得更好,不要讓人說我虧待。」

鳳鸞來了精神,難為情的道︰「龐夫人說做盤金裙子,我有夾衣冬衣,這夏天的要做,只是覺得太費。」郭樸含笑喊來丫頭︰「去鋪子上對鄭管家說,盤金的衣料,多送幾塊來。」丫頭答應著去了,郭樸道︰「你當家主母,到哪一天把自己打扮成花子,我才和你算賬!」

竹簾子輕動,念姐兒小腦袋探進來,小聲地喊︰「父親,父親,」鳳鸞笑推郭樸︰「去吧,孩子們到這麼戀著你。」郭樸就勢在她手上擰一下,這才和女兒出去。

月色浮動在水中,亭子上擺上飯,一家人親親熱熱吃過,念姐兒戀新房,去自己房里睡。二妹被哄著走開,郭樸帶著鳳鸞睡下,听鳳鸞說了半天新衣服新首飾,最後提到鄭克家。

鳳鸞小有得色︰「他躲不過去,明兒我上鋪子里去見他。」郭樸一笑,故意道︰「你少打他幾板子,還指著他做事。」

「怎麼會打他?我看過歷年的帳本子,數他最能干。我呀,好好的夸夸他去。」鳳鸞歪著腦袋笑,郭樸拍拍她,夸道︰「好。」

過了幾天,滕為洵從外面回來,進家門第一件事,就喊人︰「快去郭家請郭將軍來見我。」滕夫人屏風走轉出,愣了一下道︰「我和老爺想到一處去了,郭家弟妹來拜我,送了許多東西,我想著回想她,正在定日子。還有二弟和謝家的親事,成親那天東西又送來,老爺來看看?」

「我哪有心情看這些,我和郭將軍說別的事,你是長嫂你當家,快進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滕為洵很不高興,滕夫人不解他的意思,自己進去,又回身問︰「一會兒郭將軍來,我可見不見?」

滕為洵擺擺手,滕夫人這才進去。郭樸來得很快,找他的人說︰「急事情!」他這幾天心里總為官職的事不定,以為還是說官職,急急忙忙來滕家。

「厚樸,你坐,」滕為洵再使眼色給人︰「都下去。」茶也沒上,滕為洵也顧不得,見人都走開,急切地道︰「我才從孫將軍處來,知道楊英在做什麼?」

他急眉急眼,郭樸跟著急︰「怎麼?」滕為洵面色都變了︰「他吃多了酒,在酒樓上大罵不止,把你也扯出來。」郭樸腦袋「嗡」地一下,為楊英擔心,起身就走︰「他不是有意的,我去找他,讓他別這樣!」滕為洵按住他︰「等我說完!」

郭樸身子掙幾掙,才冷靜下來。滕為洵壓壓自己的急煩,緩緩道︰「這是我疏忽,前幾天忙二弟親事,二弟不在京里,我事事要上心。我以為你謹慎,就把別人都忘了。」

「他說出來我沒什麼,我只擔心他。」郭樸懇切地道︰「這個人從來直性子。」滕為洵道︰「他說你和虞臨棲的事,你知道虞臨棲這個人,听到一定不會罷休。我特地喊你來交待,你們初進京,不要太招搖。你家里有錢,處處不要太顯擺。妻子女兒出門,穿幾件素淡衣服吧。」

郭樸瞠目結舌︰「這和她們穿什麼衣服有什麼?」他悶頭生氣。滕為洵勸道︰「這京里繁華熱鬧,不是遍地是錢。王侯貴族們衣錦繡,朱門有酒肉。窮官兒還是多,多招人眼熱,難免生事。」

「我……記下了。」郭樸知道滕為洵說的是實情,雖然生氣,也有感激。滕為洵再道︰「你家里有錢,只在家里使吧。手腳撒漫是好事,在外面要收著一點兒。」郭樸啼笑皆非︰「兄長,這怎麼花錢也快成件事情。」

滕為洵很是理解,但是道︰「在御史們眼楮底下,你小心著點兒好。」郭樸猛然想起來一件事,問道︰「御史們既然眼楮尖,怎麼盧家招的女婿是停妻再娶,倒不過問?」這是鳳鸞拜托郭樸,因為和盧家有關,郭樸放在心上。

「我正要說盧家,你要借個法子和盧家走動才好。」滕為洵話才出口,郭樸就一臉難看。把滕為洵逗笑︰「你又不是孩子,和你說正經的,別擺臉色給我看。你不願意見,讓你妻子去走動。」

郭樸臉色依就難看,斷然拒絕︰「不行,我妻子小呢,」這話說了足幾年,此時再出口,他自己一樂,再道︰「鳳鸞初從外省來,京里的規矩都不懂,見她們能說什麼?」

滕為洵微笑︰「女眷們擺個盤子吃個茶,這有什麼,不會說話還不會吃。我是為你好,還有虞臨棲,你別掛臉色,虧你四品將軍,越發像孩子!」他緩一緩聲氣,對郭樸道︰「寧王殿下,你是知道的。盧家就等于是他的一張嘴。你們官不就缺的事,就是盧御史起的頭。我讓你和他們家走動一下,哪怕會一面也行。還有虞大人,虧你好意思,以前那麼好,現在見面打算互不理睬?」

郭樸梗著脖子︰「他攆走我妻子,」滕為洵道︰「姓邱的已經在獄里,你還不解氣,你的仇人,能有幾個?」郭樸暗暗心驚,這話合了廖易直對他說過的話,你的仇人可以定下來。郭樸陪笑︰「兄長說得是,我也想和他重歸舊好,只是不能。」

「你少拿話糊弄我,」滕為洵一听就是假話,說得口干去取茶,才見到郭樸沒有。他呵呵失笑,喚人送茶上來,又命︰「送果子,」和郭樸慢慢攀談起來。

關于虞臨棲,滕為洵是這樣說的︰「有楊英這樣說話,你要小心了,他是無心的人尚這樣說,要遇上有心人呢。」他說著笑︰「你說盧家的那個女婿,我接到你的信以後多看幾眼,果然不中用。他成親以前不是官,成親後是在寧王殿下行走,據他自己和別人說,是休妻再娶,你說他停妻再娶,得有證據。找個女子出來說沒休,這事兒不能算吧?」

郭樸竭力想像一下侯秀才的新女婿樣子,說了一句大實話︰「這秀才妻和我妻相好,我妻子心思軟,光為她就哭了好幾場。要依我說,盧家有這樣的女婿,我真喜歡。」兩個人呵呵笑幾聲,再想侯秀才,更要笑出來。

「你要小心,我多方打听,不知道侯秀才對寧王進的什麼話。」滕為洵淡淡道︰「殿下應該看不上這樣人,既然看上,總有道理。」他把幾件事情放一處說︰「虞大人,盧家,還有侯秀才,都和你以前認識,甚至是交好,你要小心。」

一個丫頭走過來,小心回話︰「夫人听說郭將軍來了,問老爺要不要見?」郭樸站起來道︰「不敢,理當拜見嫂夫人。」滕為洵斜眼他,對丫頭道︰「見他?上次來不是見過?」丫頭笑著去了,不多時滕夫人出來見郭樸,把滕思明定親的事再說一家︰「弟妹生得好,和郭家弟妹一樣,生得好。」

郭樸笑著離去,在路上想這事,不由佩服滕為洵想得對。回去到書房里,取過紙箋寫上「寧王」,再寫上「盧家」,最後落筆很難,遲遲才寫上「臨棲」,寫上以後驚奇,自己竟然不寫虞字,和以前一樣,只稱呼他臨棲。

孩子們笑聲傳來,郭樸露出笑容。他和鳳鸞都年青,前兩個不是女孩子,郭樸一點兒不擔心。往門上看,卻見兩個風車出現在窗外,二妹吃力扒著窗戶笑︰「父親,抱我。」在她下面是念姐兒捧高妹妹,還有兩個跟二妹的孩子,不然弄不動她。

郭樸一手拎起二妹,一手拎起念姐兒,兩個小丫頭一哄而散。兩位姑娘從窗戶到父親懷里,外面才回來,手上又是汗又有灰,抹在郭樸面上。郭樸只覺得小手兒沙沙的,又粘乎,先親一下二妹,再去親念姐兒的時候,自己省悟地笑,原來也先疼小的。

見念姐兒毫不在意,郭樸放她們下來︰「母親呢?」念姐兒小手扯住他左邊衣角,二妹小手扯住他右邊衣角,往書案後去︰「母親管家,打發我們找父親。」

鳳鸞在前面見鄭克家,是笑容可掬︰「公子說你不是家僕,有勞你辛苦這些年。」鄭克家必恭必敬︰「不敢。」他對少夫人的好奇心今天得到滿足。

公子對少夫人沉住三年的氣,鄭克家原以為必是天仙絕色,又怕鳳鸞是個婦人,對自己存在心里有教訓的心。

見她和氣異常,鄭克家先取中她這一點兒,再打量她生得眉目楚楚,不說絕色卻很動人。鳳鸞虛心請教鄭克家︰「京里的鋪子你最懂,我雖然來到京里,凡事還請多多指點。」

「少夫人太客氣,指點說不上,克家拿俸祿,理當盡心辦事。」鄭克家依禮說過,鳳鸞若有所思道︰「是啊,理當盡心辦事?」她展顏一笑︰「難怪公子喜歡你,」下面一句,拿著錢不盡心辦事的人不少。

鄭克家看人何等清楚,見少夫人眉頭一挑,就知道意思︰「少夫人不必擔心,咱們有寧王殿下入的份子,何愁沒有生意?」

「啊?」鳳鸞微張了張嘴,在她來京前,覺得最難的就是寧王府中有人入份子。郭夫人讓她好好寫帳本兒,汪家的大女乃女乃也一解前仇,在鳳鸞入京前見她一回,句里句外叮囑︰「大家一處做生意多年,不要忘了我們。」

見鄭克家這樣說,鳳鸞的心慢慢放下來。這心原本提得高高,放下來後心里倒不是滋味了,低聲道︰「我沒有見過殿下和王妃?」

其實心里想說的是沒見過盧姑娘。什麼樣的人,會系住侯秀才?鳳鸞只有家里宅門里走,生意中管總還有別人幫她,她把盧姑娘想成汪氏那樣的人,又一想汪氏也是一根刺,鳳鸞輕輕問鄭克家︰「織繡是我們家賺錢的生意,寧王殿下要分利,真是怪了,他難道沒有錢?樸哥說人人看不上商人家里出身的,殿下倒是那個……那個禮賢下士的人?」

出身之論在郭樸心里根深蒂固,多少影響到鳳鸞。鳳鸞大惑不解,她出自于生意人家,衣食無憂就是好,見過多少窮官兒?難道叫好。

鄭克家忍俊不禁,但是寧王殿下的話,不好多和少夫人說,反正有公子,少夫人不過是為生意問一問。鄭克家隱晦地道︰「人人都趕熱火烹油,鮮花著錦,織繡生意好,才有殿下來。少夫人,我恭喜過夫人,再恭喜一下少夫人,此後生意越加的紅火,您且听我的話,一定不會錯。」

「你要走宮廷供奉?」鳳鸞只能這麼想,顰眉道︰「母親沒有說過,樸哥也沒有說,我自己想著,從祖父起,對官商就沒有多上心,只求有個聯系,遇事開得出來路條就行。我跟著樸哥這幾年,雖然不在京里,也見過幾個壞了事的官,要我說,官家的事難測,不走宮廷供奉的好。」

鄭克家肅然起敬,身子原本垂著示恭敬,現在坐得筆直是議事的樣子︰「少夫人想的是,公子是個官,我們要和宮廷供奉分開。」說到這里,鳳鸞並不是喜歡自己和鄭克家想的一樣,而是深切感受到鄭克家這話的份量,要知道這些心思,鳳鸞想過多次。

就像郭樸不會所有話和鳳鸞說一樣,鳳鸞也不會所有心思對郭樸說,她認為自己不成熟的心思更不會說。這心思對郭樸說,鳳鸞自己都覺得是影響郭樸當官,更怕郭樸這樣想。

難得和鄭克家想的一樣,鳳鸞只覺得心里悶得透不過氣。幾時做生意,也成一件煩心的事。不就是高賣低買?

送走鄭克家,回身在宅子里看一回荷花,見兩個小女兒爭著跑來︰「母親,」兩個小笑臉好似紅蓮花。

念姐兒再跑,也只是細汗喘喘,面頰紅撲撲,還是可愛小姑娘。二妹跑起來驚人,和姐姐一樣扎的發髻散開來,小臉兒上一塊灰一塊土。

宅子是賞賜的,有水清清紅萏映上碧荷葉,郭樸又不用去打仗,小女兒弄膝下。鳳鸞滿心里喜悅,掏出帕子給念姐兒擦汗,再給二妹擦面上灰,二妹笑逐顏開地爭執︰「這是姐姐擦過的?」

「給你擦就不錯了,姐姐多干淨,偏你又一臉灰。」鳳鸞裝著嗔怪,換來兩個女兒一片哈哈笑聲。丫頭們跟在後面,離開幾步在樹下抿著嘴兒笑。

鳳鸞才想起來︰「父親呢,不是讓你們尋父親?」二妹搶著回答︰「父親讓鬧母親,」鳳鸞裝腔作勢正要沉沉臉,念姐兒道︰「父親有客人。」母女三個人往里面去,當母親的帶頭商議著︰「晚上怎麼鬧父親?」

「讓他講故事,」

「讓他打拳耍劍,」

「讓他給我洗,」

「還有給我倒水喝,」

鳳鸞故作驚訝︰「這麼多,那父親要嚇得不敢回來。」念姐兒趕快改口︰「那說個故事听听。」二妹為難的還不肯放棄︰「姐姐不要的,我要了吧。」

郭樸在書房里負手踱步,見母女三個人行過,他面上掠過一絲笑容。回過身去,重新面色嚴肅。在他身後,是寧王的謀士嚴師道。他奉命來勸郭樸,也有打探之意。

「王爺說郭將軍和虞大人要有不和,他願意勸和。」顏師道來,是說這句話。郭樸心中嚴峻,果然滕為洵說得不錯,寧王,盧家和虞臨棲,好似烈火撲面而來。

他心中暗暗盤算,這話是虞臨棲對寧王說出實情,說自己打了他,還是寧王自己猜測?郭樸也不是趕考時進京的那個青澀少年,裝著心里沉重踱上幾步,見到妻女歡笑,馬上改變主意。淡淡道︰「我和臨棲交好多年,偶然鬧鬧意氣,也是有的。」

要是依著寧王勸和,不就成了大事情!郭樸心中迅速轉過來,一臉的不情願︰「他脾氣不小,我也有性子,他不來,我就不去。」

顏師道從來到就認真觀察他,覺得郭將軍和虞大人之間未必真有事兒。他是中年人,從少年青年時走來,青年人鬧意見很正常。處得越好,鬧起來時越不可開交。

用虞臨棲這塊趟路石沒趟到什麼,顏師道滿面和氣再說第二件事︰「殿下說郭將軍是個忠厚人,所以大帥才選中你當弟子,殿下對于郭將軍,素來是喜歡的。」

郭樸笑得濃上七分︰「我在京中,諸事要殿下多多指點,」再笑得曖昧︰「鋪子里生意我雖然不管,有殿下在,真是我的福氣。」

「哎,郭將軍,殿下怎會管這些?」顏師道于情于理要打斷他,逼迫入股這話,可不好听。說出來寧王和官員們做生意,也不好听。他急著打斷話,郭樸只是笑,顏師道自己也笑,道︰「當然郭將軍諸事上行方便,殿下知情的很。」

郭樸很是愣了一下,諸事上行方便?對于這種話回還是不回?不回,等于表忠心?他沉靜下來,不動聲色只有眸子微閃,不能回,以後諸事不行方便的時候,殿下自己改口吧。

顏師道來,第三件事︰「軍中多了一位副帥,想來將軍們行事不方便的多?」郭樸這下子急了,面帶片刻也不能等的神色道︰「哪里的話,大帥不在副帥在,總有人在中軍。」顏師道默然,郭樸不等說下去,搶著帶著表迫不及待來表白︰「就是大帥,也對副帥很是佩服。大帥對我說,副帥從京中來,放棄好日子不過,過軍中苦日子,為什麼,是為打仗行方便,」

更為沉默的顏師道听著郭將軍一會兒不停,郭樸忽然貧起來︰「催糧草,找副帥準行,就是我們的官職,大帥忙著清掃戰場,听說副帥一個一個核下來,核到眼楮發花。副帥真是太辛苦。」

顏師道從郭家門里出來,總有抱頭鼠竄的感覺。他回身迷惑的看看大門上,因為忠武將軍印沒有領,這大門上還沒有匾額。

第一次和郭樸打交道的顏師道,發現自己模不準這個人的脾氣。要知道對于郭樸的看法,倒有不少。

夏漢公說廖大帥說什麼,他就說什麼。這是當然,他們是一對師徒。虞臨棲最近對郭樸的看法,還是不變︰「機靈!」虞大人說這話時,面上肌肉難免抽搐,太機靈了,哄著自己把話說出來再動手。

其他在軍中的幾位將軍,則是意見不一,有說郭樸︰「剛直!」有的說他︰「圓滑!」寧王殿下看不上郭樸,卻不能不看重廖大帥手里的兵。

送走顏師道的郭樸,只想好好休息。臨安來回話︰「早上公子說見的人,這會子在寓所里,要去請嗎?」

「明天吧,明天你提我一聲兒,」郭樸伸長腿,懶懶放松一會兒。起來去找兩個女兒,還是和寶貝女兒在一處更好。

家里有兩個這樣年紀的孩子,再放在郭樸這離家幾年,心存愧疚的慈父、鳳鸞這個只知道疼女兒的慈母身上,不用問是大鬧天宮。

二妹活躍,爬上椅子再跳下來。鳳鸞怕她摔著,取一床錦墊給她墊著跳。念姐兒見有趣,也跟著來跳。

哈哈聲中,郭樸笑著進來︰「這是做什麼?」再來裝模作樣指責鳳鸞︰「你就當看不到不成?」鳳鸞撇嘴,對女兒們嫣然︰「父親來了,剛才說什麼來著?」

「有陰謀的味道,」郭樸剛說出半句,兩個女兒撲上來歡聲︰「打拳,」「說故事,」「晚上吃什麼?」「還有沒有冰?」

房里丫頭婆子無一不笑,郭樸抱起一個,再抱起另一個,把兩個舉得高高的︰「打拳,嗯?打你們。」

二妹身子凌空,格格笑著小腳劈面就是一腳,念姐兒驚呼聲中,郭樸讓開,笑著啐︰「這鞋上泥沙,像是到我嘴里。」

鳳鸞笑得撲在案幾上,見郭樸這樣說,又有不安,招呼女兒︰「過來吧,不許很鬧父親。」郭樸放下她們,念姐兒扯著父親來看衣服。

紅漆幾上,擺著小孩子衣服,又是幾件子首飾,擺在小盒子里。郭樸拿起來看一看,想到滕為洵的話。見孩子們吵吵鬧鬧把衣服在身上比,郭樸不忍掃她們的興致,先不說。

二妹要往外面去,念姐兒想起來自己的書︰「明天先生要上課,我要去整理。」她搖擺著小身子走開,鳳鸞在後面笑她︰「樸哥,這是做給你看的,指望你多帶她去玩。」

郭樸洋洋自得︰「我的好女兒,多念書,是我舉的好名字。」和鳳鸞說去大帥府上︰「給公主的禮不可以簡薄,還有兩位世兄,都比我年長,兩位嫂夫人,皆出名門。」鳳鸞傷了一下,自己覺得沒意思,笑著答應︰「我讓人取來,你幫我看看。」

一時取出來,是幾件古玩。漢玉獸面香爐,兩件古畫,還有一個寶劍,是給廖大帥的。給嫂夫人們備下時新首飾,上好衣料。郭樸看看還行,外面又送進來一個包袱︰「是夫人的。」

鳳鸞羞羞答答親手打開,請郭樸來看︰「我這衣服好嗎?」她帶著希冀,盼著郭樸說好看。郭樸看是兩件刻絲泥金如意紋的細紗衣裳,一件上衣,一件裙子,用了幾個細珠子為扣。妻子笑臉兒盈盈,郭樸抬手讓侍候的人出去,再攬住妻子肩頭,柔聲道︰「在家里穿穿吧。」再不忍心,還要再說上一句︰「孩子的衣服,也尋常些。」

「怎麼了?」鳳鸞愕然。郭樸看著念姐兒衣上幾枚寶石,雖然不大,卻很奪目。這一次回來鳳鸞心中孩子放前面,郭樸並不難過,只有欣喜。可是他必須說清楚︰「荷花節那天,你不必太打扮。」

鳳鸞心里細細流淌著什麼,垂下頭道︰「我也罷了,孩子們怎麼能不打扮,」她輕咬嘴唇抬頭︰「念姐兒沒有定親,你說幾位將軍都有兒子,我想……」

郭樸長嘆一聲︰「我完全明白,再說還有二妹。走的時候祖父不說念姐兒親事,只說二妹要先定人家,」鳳鸞輕輕一笑︰「是怕她野得人人皆知,怕她定不下來親事。」郭樸微瞪瞪眼︰「怎麼會!」

把鳳鸞拉到膝上,她擰一子說「熱」,郭樸取過一把象牙扇忽閃著,撫著鳳鸞秀發,溫柔道︰「你丈夫官不大。」

鳳鸞黑色的眸子不無詫異,對著郭樸上下打量幾眼,忽然明白過來,不顧熱,抱住郭樸親一親,柔聲道︰「你喜歡就好。」

不是買東西,也不是挑東西吃,郭樸笑起來︰「我不喜歡又能如何?」他親親鳳鸞,做了一個承諾︰「總有一天,由著你出門隨便花枝招展。」

「這怎麼行,女兒們要大,我怎麼還能像年青時候一樣?」鳳鸞反駁,郭樸樂不可支︰「听起來像上了年紀。」

外面有人回話︰「幾件現買的東西到了,請少夫人給錢。」鳳鸞從郭樸膝上下來,回眸一笑︰「我喊丫頭們收起衣服,孩子們看不到,就不會想著。」

「為什麼要收,就是你的衣服也不用收,」郭樸想到一衣一飾都要看人眼色,心中悶悶,吩咐鳳鸞︰「晚上挑燈,和你們游船,就穿這衣服。」

鳳鸞心里的話在此時冒出來,先衡量一下地步,笑問郭樸︰「是怕你的盧姑娘不喜歡嗎?」郭樸丟了扇子要來理論︰「看你胡說。」

到起身卻是往外面去,讓一個丫頭手捧著衣服,見日頭快要下去,看著兩個女兒去洗洗。換過新衣服來,就是二妹也容光煥發成個斯文姑娘。

只斯文一會兒,二妹就磨著郭樸︰「打拳,」郭樸在問人晚上的菜,問二妹吃什麼,才把她哄得安生。

天色完全黑下來時,管家帶著人一盞一盞的掌燈。鳳鸞洗過換上新衣,郭樸換了一件象牙白色薄羅衣,攜妻帶女往船上去。

念姐兒不懂,她笑得容光燦然︰「新衣服先穿給父親看是嗎?」二妹走這麼遠,衣服上莫名又多一塊灰,見姐姐說,她指給父親看,告訴他︰「髒了。」

郭樸斜倚在船頭,把女兒交給鳳鸞,一只手支肘,一只手握著酒爵,見荷香陣陣,不時入船。在這明月悠悠,清水徐來的水平上,沒有拿到官印的忠武將軍狠狠在心里罵了一句︰「娘的!」

他心里無端的恨著,見臨安回來。

水邊兒欠身子回話︰「公子讓知會的人家都知會了,」後面咧著嘴笑︰「龐夫人來拜夫人,薛夫人來拜夫人,」是剛才知會的那幾家。

人人心中有疑問,夫人們等不及,听到跟著臨安就回來問個究竟。鳳鸞對孩子們笑︰「玩了這一會兒,父親有事,母親也要有事。」

郭樸雖然閑著瀟灑飲酒,甚至眉眼兒上笑對荷花,鳳鸞總覺得他一腔心事,不再讓孩子們鬧他。

星星亮如明珠,郭樸坐直了︰「我是真的有事情。」對臨安道︰「去請來,我今天晚上不對他說過,我不舒服。」

「又是哪一家,怕他犯了這京里的諱?」鳳鸞關切來問,郭樸嘿嘿不說破︰「你猜得不錯。」把兩個小姑娘送走,鳳鸞去見幾位夫人,龐夫人很生氣︰「我來問問,是哪一個不能許我們穿好衣服,我手里有錢,與我家老爺無關,怎麼著,這京里竟然還這樣?」

「就是,該避的諱我們全避開,余下的衣服也不能穿?」薛夫人娘家雖小康,卻有幾樣子祖傳壓箱底的首飾,她出門必戴的一件赤金鳳尾紅寶石卷須簪,就是幾代傳下,只傳女兒,不傳媳婦,是祖上開明,給出嫁女兒壓箱的好東西。

她怎麼肯不戴,怎麼舍得不戴。一不小心說出實話︰「原以為他當上將軍官不小,在京里一看,人人比他大。」微嘟了嘴垂下頭,人人都有虛榮心,她也不例外。

鳳鸞還不明白得很具體,但是不許穿過于富貴氣象的衣服,她已經理解郭樸。樸哥船頭上把酒望明月,笑得悶悶不樂。

她和氣地道︰「樸哥外面听說,不能不說一聲。你我新從京外來,這里規矩不知道。不管是真是假,守一下看看清楚總沒什麼。」她為郭樸留一條退路,先不知是真是假。

龐夫人掃掃鳳鸞身上的刻絲泥金羅衣,半帶酸意地道︰「我們和你不能比,你在家里也穿得這樣好,只這家常衣服拿出去,就可以進宮。」

「噤聲,」鳳鸞打斷她,悄笑道︰「這話也是亂說的。」龐夫人自悔失言,又不肯認錯,依然是酸意重︰「你不說我不說,她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

鳳鸞溫和地笑著,和她們說著閑話。想起來郭樸有客,又命丫頭︰「給公子送冰去,不要熱到他和客人。」

「冰多少錢一斤?」薛夫人早就見到屋角有冰。暑天自己房里用冰說得過去,這待客的地方也要用冰。

鳳鸞听出來味兒不純正,不見得味兒不對,就是有點兒怪,忙笑道︰「這不是你們來了。」因此應付過去,送她們走時,龐夫人落後一步,拉著鳳鸞的手悄聲道︰「我不是不信你們,只是不來問問心里怪。」

再用手模模鳳鸞的衣服,可惜的道︰「知道你這是新衣,虧你想出來這法子,反正穿了,不穿不是心里憋氣。」

薛夫人也退後一步,等龐夫人走後,和鳳鸞走到暗影兒里︰「我家老爺說,多謝你家將軍來說,只是你也知道,我有三個孩子,大的十一歲,指著那天能相中一家。唉,這事兒怎麼這樣?」

送走人,鳳鸞心中也悶。但見身上衣裳,又心疼郭樸。她疑惑郭樸外面听到不好的話,才回家有此舉動。往書房里去看一眼,見果然有個客人在,廊下在他的小廝,鳳鸞回去一一看視孩子睡下。

郭樸請的客人,濃眉大眼,又有斯文風度。他面對郭樸十分恭敬,一口一個將軍的稱呼,是前年分到郭樸帳下的軍官段志玄。

段將軍之父,是兵部侍郎段大人,是汪氏現在的丈夫。郭樸在書架旁,他不避段志玄的形跡取東西,段志玄納悶又不無好奇。

見上司將軍取出兩個手卷兒類的東西,段志玄適時奉承一句︰「是古畫?」郭家富甲一方,和郭樸是廖大帥的弟子一樣,人人皆知。

這書房雖小,卻是金絲楠木書架,酸枝木大書案。上面碧玉硯滴,羊脂玉臂擱,還有幾方古書,段志玄看得極是眼熱。

郭樸微笑坐回原位,案上有丫頭才送來冰湃西瓜和葡萄,舉手讓一讓︰「段將軍請用,」手卷在手邊先不打開,郭樸沉吟。

段志玄知道有異,「啪」筆直站起來︰「請將軍訓導!」郭樸一樂︰「坐,你自如些,我和你要說的,是私人事情。」

「是,將軍請說!」段志玄坐下,身子筆直,還是軍中會議的姿勢。郭樸沒去管他,出其不意輕聲問︰「怎麼你不回家住呢?」

段志玄大為尷尬,但馬上流利回答出來︰「回將軍,家有繼母,不能回家。」他如此清楚不拖泥帶水,郭樸倒是一怔,接著笑道︰「你倒爽快!」

「回將軍,將軍既然問這事,想來不是老父找上將軍,就是別人對將軍吹得耳邊風。將軍既然要管,一定會管到底。我再推托,反而不美!」段志玄干脆利落再回答過,郭樸笑得有幾分狡猾,手指輕叩拿出來的兩個手卷兒︰「我還沒有見過段大人,也沒有人對我說什麼。」

段志玄糊涂︰「那將軍您問話何意,末將不懂!」

郭樸笑得詭異︰「段將軍,我向來對你如何?」段志玄再次站起︰「受將軍栽培,末將從來感激在心!」

「好,我要送你一件東西,不過,只怕你暫時用不了。」郭樸把手卷從書案上推過去,段志玄上前打開來看,又驚又喜︰「這……」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郭樸,郭樸微笑道︰「這是你那繼母的休書,和她招認的供詞。以前她曾嫁給我,後來被我休棄!」

段志玄陶醉地說了一句︰「好東西!」郭樸剛道︰「你還不能用,」他自己也清醒了︰「我現在用不上。」

他對郭樸不再隱瞞,把家事全說出來︰「母親在我幼年亡故,父親一直納姬妾。汪氏是兩年前進府,是父親那一年奉旨出京,微服在客棧里遇到。她倒有眼力,認出父親不是一般的人。這是我後來猜想,不然她為何能相中父親?」

段大人年過五十,汪氏還在年青。郭樸贊同這句話︰「她倒有幾分眼力。」段志玄一笑︰「夫子尚說,食色性也,我對父親納姬妾從不多看,不想她進府後與眾不同。先是父親病,她衣不解帶陪在身邊,我並不在,只後來知道是這些。想來古人有嘗糞一說,像是她做了或是沒做,反正離得不遠。」

郭樸一陣惡心︰「這個人,素來有心計!」在郭樸心里,以為汪氏總有和自己過不去的意思才這樣做。現在听到這里,他把這個心思丟開。

段志玄說起這段話只是笑,渾然不是多生氣︰「我在軍中,父親扶她為正,只用信告訴我一聲。這也罷了,成親半年,她從外面弄來一個孩子,說是娘家過繼來的,」疑惑的眼光看著郭樸,郭樸趕快擺手︰「我娶的時候病臥,沒有同房。」

「想來也不是你的,反正不知道哪里弄來,父親近年痰迷心竅,越發糊涂。我只回京時看過他,沒有再回去過。說來好笑,這是我的父親,他既然不管我,我何必管他,但是為人不可以不注重此許顏面,我偶然去看一眼,也就是了。」

段志玄說到這里,是和郭樸商議的語氣,郭樸想想,換成他自己遇上這樣事,又能忍辱負重去和汪氏言歡?

窗外月明星亮,郭樸慢慢說了一句︰「古人說父慈子孝,父慈是放在前面。」段志玄含蓄地道︰「我住在親戚家里,會按時回去看望,家里亂蓬蓬,我看在父親面上,不尋她事情已經足夠忍耐和客氣。要說用錢,我的俸祿我足夠,暫時不想理會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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