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不懂才好
龍無憂卻自顧自地跑開.從枕頭下模出一張紙來.攤放在幾人面前.
黑白墨色的畫上.一個人正在好眠.青絲鋪枕.雙眼緊闔.眼旁有一滴墨.只那嘴角微微勾著.
薛安不由低呼︰「蕭大俠.」
這一聲喊出口後.薛安自己都被嚇了一跳.趕緊低下頭去不再做聲.房間里陷入了沉默.半晌一個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不是我.」
蕭連橫說得緩慢篤定.帶著不容拒絕的肯定.繼續重復道︰「這個人不是我.是你認錯了人.」
龍無憂面上出現不滿.立刻反駁道︰「自然是蕭大俠你.我畫了許久.怎麼可以這樣否定.」
蕭連橫微微揚了揚嘴角.面上出現一絲冷意來︰「是嘛.」那語氣隱隱含著一絲嗤笑和惡毒.只是太淺太快.沒有人捕捉到而已.
「自然……」龍無憂的眼眸瞬間睜大著.嘴里發出一聲驚呼「啊.」.不可置信地看著在紙上蔓延開來的水漬.愣愣了半晌.才慌手慌腳地去搶救那幅畫作.只是到底晚了一步.那畫上暈開層層墨漬.畫中的人已經泛糊.
薛安恰好低著頭.自然瞧見了剛剛蕭連橫的動作.對方拂袖掃過桌上那盞茶杯.漫不經心的動作一氣呵成.瞧得薛安身上一陣發寒.卻又有怒氣一點點冒上.
「沙沙」龍無憂也不管自己身上是一身白衣.用自己的袖子去吸上面的水.墨色在白色的袖袍上肆意地綻開.像是即將怒放的墨梅.
薛安瞧得心慌.隱約也覺得蕭連橫的舉動有些過分.明知道龍無憂是如何珍惜這幅畫.便是睡覺也放在枕邊.蕭連橫卻依舊毫不留情地毀去.
蕭連橫瞧著龍無憂的舉動.終究有些看不下去.伸手去拽龍無憂的手腕.道︰「別擦了.墨已經化開了.」
龍無憂的手腕一讓躲了過去.隱隱有些疲憊地道︰「你們出去吧……我等等便來……」
蕭連橫還想說什麼.龍無憂卻在此時抬眼認真地看著他.道︰「蕭大俠.你和薛安出去吧.我等等便來……」
那一張臉上無喜無怒.卻帶著無盡的疲憊.原先黑亮的眸子此刻卻黯淡了下去.蕭連橫一瞬間便喪失了所有語言.半晌才點點頭.道︰「那你快些.」
龍無憂點點頭.整顆心思依舊放在畫上.畫已然不可救.他卻不管不顧.絲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長袍用得是什麼料.價值幾何.只拿自己的袖子當著一塊抹布.
薛安和蕭連橫下得樓去.白七言已在桌邊點好了菜.只等兩人來.見到兩人.白七言向兩人揮了揮手.忍不住抱怨道︰「蕭大哥你們怎麼這麼慢.」
沒有做聲.蕭連橫是一貫的冷淡.倒是薛安卻是有些氣鼓鼓的.仿佛含著無數不平一般.
白七言瞧得稀奇.心中雖有疑惑.卻也知道不好再問.于是換了話題.道︰「龍無憂呢.你們沒有把他叫下來.」
蕭連橫面上毫無波動.只做自己沒有听見.倒是薛安忍了又忍.卻有些忍不住.沒好氣地道︰「他在上面擦畫.一時間怕是下不來.」
白七言听得糊里糊涂.卻見蕭連橫竟隱隱皺了皺眉毛.便知道怕是與蕭連橫月兌不開關系.便道︰「那你們先吃.我將早點送上去給他好了.」
蕭連橫嘴唇蠕動了片刻.吐出一個字來︰「好.」
白七言上樓才發現龍無憂的門已經壞了.不由嘖了嘖嘴道︰「你的門壞得好難看……你不修嘛.」
龍無憂正在修補那幅畫.桌上還擺著一套器具.卻是怎麼修補怎麼不如意.半晌只好頹然地松開手.落魄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白七言見龍無憂並沒有理睬自己的意思.卻也不氣.走上前幾步.低頭看著桌上的那幅畫.仔細辨認了半晌.才有些猶豫地道︰「是蕭大哥.」
不怪他不識人.著實是那幅畫被水暈開的太多.畫上是一團團的墨漬.臉上的表情也是含糊不清.看不出個大概來.若不是和蕭連橫著實熟悉.怕是也認不出來.
龍無憂心中酸澀.卻不知道如何排解.悶了半天.才低低「嗯」了一聲.他長發披散.衣襟凌亂.白色的褻衣上都是墨漬.
白七言何等聰明.聯想剛剛蕭連橫和薛安的表情.自然猜出個大概來.小心翼翼地道︰「這畫上的水是蕭大哥灑上去的.」
龍無憂面上一黯.更加低下頭去.過了好半晌才道︰「算了.我換個衣服.我們下樓去吧.我想早點回家了……」
白七言的猜想坐實.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勸慰.想了半晌才含糊道︰「大哥.怕是面子薄.所以……」
龍無憂沒有做聲.只是將那副墨漬未干的畫隨手一卷.團成一團扔在地上.
白七言瞧得已經.心中也知道這下龍無憂是真的傷了心.再呆下去沒有了意思.白七言站起身來.道︰「早點我就先擱在這里了.你等等吃好了.便下來了.我們今日要去雲天山莊的停尸房.」
龍無憂點點頭.往屏風里拐去.那團紙被龍無憂的腳一踢.在地上滾了幾圈.發出「沙沙」的聲響來.最終停在門邊不動.
白七言一怔.也不知道自己一瞬間是怎麼了.卻是不受控制地彎下腰撿起那團紙來.捏在手心里往樓下一步步走去.
古往今來.傷人最深的只一「情」字.
薛安已經不在桌邊.只余蕭連橫一個人坐在桌邊等他.見他下來.點了點頭.
白七言手上還捏著那團紙.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來.道︰「蕭大哥.薛安呢.怎麼一會會兒就沒有了蹤跡.」
蕭連橫沉默了半晌.道︰「他剛剛說要去練武.便去了後院……」
白七言「哦」一聲.也不知是出于何種心思道「龍無憂的樣子不太好.好像是不開心的樣子.」
「……」蕭連橫沒有出聲.只是低下頭去端起桌上的一盞茶抓在手里嗅著茶香.額發遮了他臉上的表情.一時間也看不去是怎樣的表情來.
白七言心里暗自松了口氣.繼續道︰「我就沒見過他這麼狼狽的樣子.穿著褻衣在那里修補畫……」
依舊沒有回音.白七言微微嘆了一口氣.慢慢將手伸出來.手掌攤平.那上面是一團皺成一團的紙.
「可惜.他修補不出原來的樣子.便扔了……」
蕭連橫連眼楮都未曾掀動.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去.白七言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心中卻隱隱發笑.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居然跑去當起說客了.
越想越無聊.白七言干脆地將手中的紙團丟在桌上.道︰「我去找薛安了.估模著龍無憂等等也該下樓來了.」
說完.白七言轉身便走.再不看桌上一眼.
蕭連橫依舊沉默地坐在桌邊.只是一雙眼楮卻是牢牢盯在了那團紙團上.紙團是被人卷起來再揉成一團的.
想是那人原先是準備就這樣收起來.但是越想不甘心.便一時火起揉成了一團丟在了一旁吧.
蕭連橫微微嘆了一口氣.到底忍不住.伸手將那團紙團抓了過來.低低嘆了一口氣道︰「何必呢.龍無憂.我不給你我任何的希望.你何苦呢……」
龍無憂自然不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麼.此刻他正蹲在地上到處翻找著.嘴里還念叨著︰「到哪里去.我沒有扔出去啊.怎麼一下子便不見了.」
他剛剛換衣服的時候.想到那團紙就覺得心里越發不甘.匆匆將衣服披上就來找那副畫了.只是怎麼卻也找不到……
因為焦急.龍無憂的鼻尖冒出一點點汗珠來.面上也是說不出的頹然和懊惱︰「我明明記得只是隨意扔到一旁去了.怎麼就找不到了……」
想到自己剛剛還用腳踢過它.龍無憂慌忙蹲下去.伸手在床底櫃子底下模索起來.也不管那里是常年無人打掃的.積了不知有多少灰塵來.
一個翩翩佳公子一下子將自己的形象給丟到了一邊去.卻毫不在意.明明是最喜潔淨的人.此刻趴在地上四處翻找著.只為了找一張已經花掉了的畫.
那畫已經落在了蕭連橫的手上.怎麼找得到.龍無憂終究罷了手.不再去找.總有些時候.一些東西就是不會屬于自己的.便是它一時出現在生命中.也只能如曇花綻放.匆匆而已.
龍無憂自認豁達.從不對任何東西強求.然而這一生唯一一次強求.似乎注定落不到什麼好下場了.
喜歡上這樣冷清冷面的大俠.嘖.還真是……有些找死的意味呢.
龍無憂搖了搖扇子.想要像往常一般擺出一個笑容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怎麼都做不到了.見蕭連橫用袖子將杯子掃到桌上時.龍無憂只覺得心里就是被針給刺了一般.整個人都有些麻痹.
幾乎是想要沖到蕭連橫面前拽著蕭連橫的領子.質問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了.只是.到底不舍得.
不舍得將自己和蕭連橫的關系搞得更加僵硬.不舍得從蕭連橫嘴里得到一個自己絕對不願意听到的緣由來.
于是便默默忍著.不敢質問.不敢出聲.甚至連憤怒都不敢.
龍無憂頭痛地揉揉自己的腦袋.突然想到了水芝從前說得那句「所以說.你還是不懂啊.」
「要是總是這麼辛苦.還不如不懂才好.」——
額.不要說我是後媽……
是蕭連橫的問題……
不是我的問題.我是最最善良的好親娘.
必須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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