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第五節土改隊到祠堂村見到村長鄔春田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南方全面開展土地改革，這個祠堂村又是風乍起，浪濤。大烏 樹灣前面半華里，就是鄔氏宗祠。這是一幢上下兩層一井的古建築。白色牆、青磚瓦，雕梁畫棟。門樓檐下有一塊藍底金字大匾，上方四個仿宋體大字︰「鄔氏宗祠」。上廳兩角，各擺著七八口黑漆棺材，號稱壽木。這里農村有個習俗，人過了四十歲，如果手中富裕，就提前把壽木準備著，並寄存在祠堂內。其中東邊牆角，有一口棺材最大，頭頂有一木盆大的金色篆體「壽」字，黑漆耀眼、金光閃亮，這個是烏 樹灣鄔萬豐準備的壽木。正廳中間，有四排高矮不一的舊式條桌，是五十多個學童讀書的地方。西廂房靠牆有一張方桌，一邊有一把木靠椅，這是兩位私塾先生授課的地方。課程還是︰「子曰學而時習之」和「人、手、足、刀、尺」。東廂房有兩張方桌和十幾條長凳，過去是族長議事的地方，現在成了村長的辦公室兼會議室。進大門左角有一間小房，是村長吃、住的地方，一床一桌一鍋一灶，床上掛個破蚊帳。兩位私塾先生都是本村人，吃住都在家里。村長是鄔春田，三十五歲，中等身材，體形瘦健，鼻子下面有兩撇八字胡。他身穿青色舊棉襖、棉褲，腳穿蚌殼棉鞋，腰間捆著一條長布帶。讓人看了發笑的是，他頭上的一頂黃色棉軍帽，已陳舊得發白。棉軍帽的兩支「耳朵」，常常是一支朝，一支朝地，別人見了笑話他，他才把帽子取下來整一整。他既是村長，又是祠堂的看門人，有時回大烏 樹灣鄔葉榮隔壁的一間茅草棚子里過夜，但多數時間是在祠堂里住宿。他膽子大，晚上一個人在祠堂里睡，也不怕什麼，反正祠堂里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招強盜光顧，所以祠堂常常是夜不閉戶。鄔氏宗祠門前，是一個大操場，四周也是一圈烏 樹。祠堂大門對面兩丈遠，有一小方台，一尺多高，是用灰磚砌的，這是開大會講話的地方。旗桿高四丈，過去是飄著「青白日滿地紅」國旗，現在是飄著五星紅旗。早上升旗，晚上降旗，都是祠堂看門人的任務。祠堂門前有一條人行大道，有一米多寬，穿過一片平坦的水田，直抵大烏 樹灣的烏 樹。
鄔春田昨晚接到口頭通知，說土改工作隊今上午要到祠堂村來。于是他清早就去一華里外的鄔家渡，買回了幾斤小魚和豆腐，又在祠堂後面自己種的菜園里，拔回了一籃子白菜，為工作隊吃午飯作好了準備。
鄔春田大字不識一籮筐，但他智慧超人，對手頭活是一看就會，口齒伶俐，會說會唱。過去他有時在地主家打工，有時手抱漁鼓筒沿門乞討，如果遇到富家大戶曬的好衣服，或者踫著大母雞，他就手急眼快地來個「順手牽羊」。他的漁鼓筒掛在柴壁上已有幾年了，上面蒙滿了灰塵。上個月听說要土改了，想到自己馬上就會分房子、分田地，心中非常高興，一眼瞅見了柴壁上的漁鼓筒，就取了下來洗抹干淨，一個人自演自樂地唱了一段。今，他燒好茶水，把水灌進一個大瓦壺里，然後就跑到祠堂門外，往菱湖港方向張望，只見一片銀白，田野上還沒有工作隊的人影。他心想︰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工作隊可能今來不了，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里，撿取漁鼓筒，坐在床邊，翹起二郎腿，自演自樂地唱起來︰
！ ！ ！ ——！
蔣介石，王八蛋，躲到了台灣；
**，坐江山，窮人把身翻。
搞土改，分田地，神喜人又歡……
祠堂大門忽然「昂」的一聲，土改工作隊一群男女涌進來了，他馬上放下漁鼓筒出門迎接。邊出門邊想了想土改工作隊進村的日子，他心里說︰「今是庚寅年冬月初一！」土改工作隊這個組織，區設土改工作團，鄉設土改工作隊，村設土改工作組，但人們習慣上統稱土改工作隊。菱湖區土改工作團，是縣長左家齊兼團長，副縣長鄔汝安和區政委左鐵山任副團長。左裕中是鄔渡鄉土改工作隊隊長兼祠堂村土改工作組組長，向志民為副組長。今是以左裕中、向志民為首的男女十八名工作隊員，背著大包小包行李來到了鄔氏宗祠。
工作隊員王元成上前與鄔春田握手，指著左裕中說︰「這是左隊長」，又指著向志民說︰「這是向組長」，接著盯著鄔春田︰「您是……」，鄔春田說︰「哎，小人是鄔春田，是個跑腿小村長」，他接著揚手邀大家到大廳的課桌上去坐。工作組的人都把行李放在課桌上，坐下來敘家常，有的在上廳轉轉看看。褚夢華看了一眼上廳的牆角，像打驚了的兔子跑過井，轉頭指著牆角的一排黑漆棺材，驚異地說︰「那！好嚇人！」大伙一看，才恍然大悟，並一起嬉笑起來。左裕中板著臉批評說︰「你們女同胞的膽，還沒有一芝麻大，以後搞土改要走夜路，看你們怎麼辦？」何毓華不服氣地說︰「哎！隊長大人說話不要掃桃唦！誰說女同志都膽小？」她說著跑到牆角那口最大的黑漆棺材上坐起來，兩腳後跟還敲打著棺材，兩手打著拍子，高唱起︰「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她唱了幾句，跳下來說︰「王元成，左崇盛，你們男人力氣大些，來把這棺材蓋子抬開，我裝死人睡得你們看。」王元成、左崇盛真的過去揭棺材蓋子。兩人用足了全身力氣，才把蓋子抬到旁邊一口棺材上擱著。何毓華跳進去就躺下了，高叫︰「你們來看，睡在里面好舒服啊……！」王元成和左崇盛馬上用力又把棺材蓋子蓋上了，只听見她微弱的聲音在驚叫︰「你兩個王八蛋，把老娘閉死了哩！」左裕中馬上令他們兩人把蓋子揭開。他們把蓋子揭開後，她就跳了出來，馬上追打左崇盛，一直趕到祠堂大門外。這時鄔春田一手提著大瓦壺，一手抱著十口粗磁碗，到上廳來請大家喝茶。鄔春田看見大眾圍著那口大棺材開玩笑，他走攏去介紹說︰「這是烏 樹灣的大富人，叫鄔萬豐的。」大家在區政府集訓時，就听說過這個人，左裕中說︰「難怪這個棺材這麼大的」，轉身對鄔春田說︰「村長，您不用為我們準備午飯，我們都到村里去的。」他又向大家說︰「大家都坐下，現在由向組長宣布我們的分工，宣布完了就分頭下村去」。向志民站起來，看了一眼筆記本，說:「祠堂村是十二個自然灣，每個灣去一個人，大的灣子去兩人，我和左隊長住的灣子，各加一個人。」他接著宣布了哪幾個人去哪個灣，又講了注意事項。向志民說完，左隊長說︰「馬上下村。」大家一齊清理行裝出祠堂大門。鄔春田送到門前的操場上，把十二個灣子一一指點給大家看，並告訴怎麼走，才與左隊長握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