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婦休夫 第四章

作者 ︰ 艾林

第三章

書廠街上,林立的小攤、店鋪前前後後都堆疊著各式書冊,狹窄的街道上懸掛著式樣繁多的招牌。馬車剛來到書廠街的北口,還未停穩,海瀲兒就風風火火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直沖街底的卞家印坊。

卞家印坊外早已人山人海,眾多愛書之人擠成一堆搶起書來。

「你讓開!」

「放手」

「這本是我的書!」

「是我的是我的!」

有人的布鞋被擠掉了,有人的頭發散了,有人一邊叫一邊哭。好多大姑娘擠在人群里,被成山的人們擠得只能露出一個**兒。

得到消息的人還真是不少呀。

「被人捷足先登,好氣。」海瀲兒一握拳一咬牙,拿出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沖進搶書的人潮,頗有誓在必得的狠勁。

用足力氣,她強擠開一個壯漢,躲過一只粉色繡鞋,再繞過一個胖子,終于來到堆著書冊的木板前。

木板上只剩下四本書冊,海瀲兒懷著激動、歡樂、驚喜的心情伸出手,結果手甫伸到木板上,那四本書像長了翅膀一樣,瞬間消失在她的面前。

「不要搶我的書啊!」她急得大喊大叫,根本沒有人在意她的喊聲。

沒有了,那帶著油墨香氣的書沒有了,那精彩絕倫的故事離她而去了,嗚嗚嗚,好心疼,真的好心疼啊。

「嗚嗚嗚,我要看書,爹,快替人家搶一本嘛。」沒搶到書的人很多,有人見書沒了,竟然放聲大哭。

「老板,怎麼辦呀,書都沒了。」卞家印坊的伙計苦著臉道。

「把地上的銅錢掃一掃,書肆要的量不足,今日再補印。」老板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銅錢和被人硬塞在手里的銀兩,轉頭向所有人道︰「各位請回吧,印坊內已沒有《尋墓記》了,被你們這一鬧,我這還得向各書肆的老板交代呢。」

听到老板的言詞,海瀲兒沒有精神地退離人潮,最後在卞家印坊的對街站定,她拉長著臉,生起自己的氣來。

「好慘,沒有搶到愛看的書,好難過喲。」

桃紅色的發帶一抖,小腦袋瓜兒一偏,她睇見一抹帶著頑皮的笑。

「看看這是什麼。」霍岳庭揚揚手,把手里的《尋墓記》第七冊抖得書本紙張劈咱響。

好想打掉他那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小扮好壞心!海瀲兒心里這麼想著,可是轉眸對上《尋墓記》,她臉上堆滿諂媚的笑。

「第七冊!」

「這本是我的,不會給你喲。」

「小扮行行好,讓我先看好不好,你借給我,明天一大早我一定會登門將書冊奉還。」

「不信。」她若拿到書,一定跑得比兔子還快,那一臉賊笑,不是個聰明人也能瞧出端倪呀。

「小扮,你一看就是大好人,不會拒絕我對不對?」她拼命眨眼,展現真誠。

「用這麼一句奉承話就想打發我嗎?」霍岳庭俊眉微挑。

「小扮,你生得豐神秀雅,放眼望去,整個成都能俊餅你的人只有道觀里的神仙,而且小扮不但長得俏,連頭腦都很好,懂得欣賞《尋墓記》這樣的好書!但凡欣賞此書、收藏此書的人都格調高雅、品味非凡。

「再來說體力吧,剛剛跟人拼搶書冊,你竟能全身而退,袍無半點髒污,發無一絲凌亂,真令人佩服,多少來往的販夫走卒都為你的光輝臣服。」海瀲兒把能記得的馬屁通通搬出來了,這些話還是她看其他雜書學來的呢。

「哈哈哈,不錯,挺中听的。」

「那書能給我了吧?」

「這本不能給你。」他很認真的把書收進懷里。

「臭小扮,你好壞心眼,你言而無信,怎麼說我們也算是朋友,你竟拿我這樣一個可憐的小泵娘當猴耍。」吼,好氣人!

「嘖嘖嘖,我好心好意給某人多搶了一本書,她竟然翻臉無情,非要霸佔屬于我的書冊,哎,難道我在她心中就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嗎?」霍岳庭假意嘆氣,如玉雕琢的手從腰後抽出另外一本嶄新的《尋墓記》,直接塞進海瀲兒的手里。

「什麼?你你你搶到了兩本?!」捧著屬于自己的那本《尋墓記》,海瀲兒頓時欣喜若狂。

下一刻,她抬頭看向高出自己一顆頭的霍岳庭,心底涌出崇拜、高興、敬仰的情緒。

「小扮,你真的好厲害。」在由衷的贊嘆聲中,那一張溫文爾雅的臉,那一雙含笑可親的俊眼,就這樣闖進海瀲兒的心底,從此住下了。

注視著他的身影,她的心莫名的鼓噪起來。還記得那一場雨,一身污泥的她伏在他的背上,感受著他傳來的體溫和溫柔。

是呀,這十幾天來,每個分開的夜晚,她總會不經意地想到小扮,心思凝在他身上,想著盼著第二天的相聚。

相處的點滴不住地在胸口涌動,小小的心兒就此月兌序,重重地撞在心上,她的臉也隨之染上紅霞,崇拜之情漸漸變成一種陌生又高漲的情愫。

俊眼一揚,霍岳庭心底暗嘆,這個傻姑娘,好天真呀,她不知道該隱藏一下自己的情緒嗎?她那崇拜的眼神,自然可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害他都有一點心跳加速了。

「咳咳,書你拿到了,我們找個地方一起看書可好?」他尷尬地移開視線,趕忙轉移話題。

「就在這里吧,我要看書嘍。」實在等不及,也不管路旁石階有多涼,海瀲兒一**坐了下來,小腿一盤,一頭栽進故事里。

怎麼就坐下來了?蜀中秋意已深,石階冰冷,染上風寒怎麼辦?霍岳庭不由得心生憐惜。

「我在前面的茶館佔了位置,有熱茶糕點可用,別坐在這里看了。」

海瀲兒一目十行,壓根沒功夫回話。

他嘆了口氣,優雅好看的手拎起她的後領,拖著她來到不遠處的茶館。

「客官你來了,雅座給你留著呢,茶涼了,我給你沏上一壺新的了。」店小二熱情地招呼著。

「嗯。」霍岳庭頷首為謝,賞了店小二一串銅錢,挺拔瀟灑的身姿,拉著海瀲兒入了座。

「小扮。」好不容易從書里抬起頭來的海瀲兒,問了方才她忘記問的問題,「你是怎樣搶到兩本書的,甚至還有時間到這喝茶?」

「那些書還未移至印坊鋪外的木板上時,我便已經拿到兩冊,根本不用與其他人近身爭搶,先下手為強嘛。」

「你好了不起!」海瀲兒的眼里又閃出強烈的崇拜和情愫。

越跟小扮相處,越是被他吸引,十幾天來,他們在村里游玩、打鬧,一起爭搶村民送的餐點,彼此暢談共同的喜好,都令她的心越來越向他靠近。

「喝口熱茶再看書。」霍岳庭莞爾一笑,招呼她飲茶,「再吃點糕點,剛才你也消耗了不少體力,先暖暖身子。」他文質彬彬,溫柔體貼。

用店家準備的小銅盆淨完手,他抹干手上的水,執起一塊香糕送到海瀲兒的碟子里,催道︰「別為了看書餓肚子。」

小口輕咬下,海瀲兒分神地想,小扮是她見過最講究的一個人,不管在任何條件之下,他絕不會讓自己吃苦,也讓跟著他的人舒舒服服,有好吃好喝的,而現在她就是那個被照顧得舒舒服服的人。

趁著霍岳庭埋首書冊的時候,她小巧卻晶亮的眼楮再一次深深地看著他。

他舉手投足都流露出溫文爾雅的氣質,喝茶、翻書,甚至看到有趣處輕輕搖動的手,無一不強烈吸引著她,而且他的笑容上一刻還很溫柔,下一刻就染上魅惑的邪氣,讓人臉紅心跳,此時的他跟平時判若兩人,令人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以前那些話本上所說的翩翩佳公子就是他這個樣子吧?不,他應該比書里的人物更好看、更加難以琢磨。她篤定地暗想。

「我臉上是不是有什麼?」霍岳庭拍拍自己的臉,對著海瀲兒一笑。

「沒有啦,只是剛才有好大一只蚊子停在你臉上,不過已經飛走了。看書。」

她不好意思地搖頭,甩掉那些胡思亂想,重新回歸到《尋墓記》里的情節。

《尋墓記》是時下流行的精怪話本,主角萬鐘雙眼天生能看見妖魔鬼怪,由于他的一次失誤,導致他的父親被妖怪捉入軒轅墳內受盡折磨,故事從萬鐘救父開始,情節引人入勝,迷倒大宋內外許多讀者。

書看到一半,有人忍不住哇哇叫起來。

「曇花先生太討厭了!他怎麼可以這麼寫?!」海瀲兒將書拍在檜木桌上,紅著兩頰說道。

「沒有出乎我的意料呀,曇花先生果然要這麼寫。這個小老頭又想賺大家的淚水了。」半個時辰前已經閱完整本書的霍岳庭幽幽地喝著茶。

此時天色將暗,茶館外的粉紙燈籠點了起來,秋風襲來,燈影忽明忽暗。

「小扮,你說曇花先生過不過分,那只麒麟對萬鐘忠心耿耿、出生入死,若不是麒麟的全力相助,萬鐘哪里打得過尸妖嘛。結果曇花先生竟然讓麒麟被吃掉,他好討厭,麒麟又可愛又會變身,我不要它死不要它死。」

「沒錯,要犧牲也是犧牲那只羅唆的狐狸。」霍岳庭贊同地點點頭。

「說得對極了,曇花先生雖沒有明說那只狐狸的來歷,但一看就知道它是老妖派來的奸細。」

「不過你別難過,我知道曇花先生經常在成都城內的八鳳客棧出沒,到時候讓我踫到,我一定好好罵他一頓,叫他下次別亂寫。」他安慰著憤憤不平的她。

「啊?!你竟然知道他是蜀中人。」

「是呀,上次他寫錯一個地方,我就打探出他的住處。」私底下還好好教訓了那個小老頭一頓。

听到這里,海瀲兒的小眼楮里又閃出崇拜的光芒。

「後來他就躲著不見我,不過他最愛吃八鳳客棧的糕點,時常會在那里出現,所以我早早就住進了八鳳客棧的天字房等他。」

「八鳳客棧?就是浣花溪邊上的那個八鳳客棧?」

「正是……你這是要去哪里?」霍岳庭站起身,朝她跑走的方向追去。

「我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搬去八鳳客棧。」握著書,她俏皮的回身揮手道︰「明日八鳳見喲。」

望著夜暮里遠去的桃粉身影,霍岳庭靜立于風中,幽泉一般的眸子蕩起幽微的波瀾,他仰起頭看看天色,方覺已過未時。

「果然跟談得來的人在一起,時間過得特別快。」

他又度過了很特別很愉悅的一天,而且成功把小月餅引到自己身邊,他更高興了。

海瀲兒急匆匆地跑回自己住的客棧,收拾前幾日已經采購好的藥材,雇上一輛牛車,運到幾里地外的官家驛站。

準備歇息的驛官開門一見瘦弱的小女孩,頓時放下手里的事,請她入驛站內。

「海姑娘,又給定遠侯營里捎東西?」

「驛官伯伯,這是給我師傅的藥材,請你盡快送到好嗎?前線戰事吃緊,不等人的。」一想到身在前線的師傅和定遠侯伯伯,海瀲兒活潑的聲線有了幾分沉重。

眼下還差一味鉛粉沒有購齊,藥商說還要再等三四天,她明日又要搬去八鳳客棧,只好先將已經收齊的藥材寄出,等她買到了鉛粉再寄一次。

「海姑娘放心吧,要不是侯爺在前線為咱們大宋撐著,那金國就打過來了,這里傳送的公文、物件再多,也不敢拖延前線所用的藥材。海姑娘,你師傅還好吧?」這兩三年來,海姑娘每年都要來這個官驛寄好幾次東西去前線,加上定遠侯也有特別關照,他自然不敢怠慢。

「師傅還是那樣勞累。」她時常會跑去戰場幫忙,每次都被師傅趕回來。因為海音音不忍看自己的乖徒弟還未出閣就混跡在兵士當中,每日受戰火威脅。

「是呀,前線回來的兵士都說,你師傅治刀傷、劍傷、癰疽、毒瘡、解毒很有一套,同樣的傷勢,我方將士總會比女真人更快恢復。听說女真人開出五千兩黃金的價碼,要捉拿你師傅呢。」

「我很早就听說了。不過不用擔心,定遠侯伯伯一定會保護好我師傅。」

跟驛官聊了幾句,海瀲兒返回客棧,才剛踏進門,就見一個尖臉的中年婦人來到她的面前。

「海姑娘,你可回來了,主子等你好久了呢。」

海瀲兒往里一看,與正起身的男子對上眼。

「顏大哥?」

「瀲兒,等你好久了。」

「你怎會到這里來?」等她的人叫顏術,兩年前來醫廬求過醫,之後就以報恩的名目出現在她身邊。

「嗯,藥婆婆說你出遠門了,我猜你肯定又來成都縣采買藥材。我想,今年成都的新酒也該釀出來了,正好可以收一批運回西夏。」顏術一身華麗衣袍,自稱是西夏國的販酒商人,每年將西夏及吐蕃的葡萄美酒青稞酒運來中原,再將中原的花雕、竹葉青、燒刀子等運回塞外,從中獲利。

「海姑娘,我家主子找你找得好辛苦,先是去了商山醫廬,見你不在,又連夜快馬加鞭來到成都,成都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們可是一家一家客棧打听過來的,從城東到城西,最後才確定你住在這里,打從到這後,我家主子雙眼一直盯著這大門呢!」那婦人為自己主子叫屈。

「我……」海瀲兒滿臉尷尬和不耐。她又沒要他們等,誰知道他們會來呀。

「麻姑,我跟瀲兒在這里說說話,你回房吧。」見海瀲兒沒有領情的意思,顏術喝退婦人。

麻姑收起尖酸的嘴臉,低垂著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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