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06
莫降被俘七日之後的傍晚,大都城。
這幾日來,坊間一直風傳著這樣一個消息︰一代鴻儒狂夫子的親傳弟子莫降因為勾結叛匪被朝廷俘虜,三日之後便要在菜市口凌遲處死;而莫降所勾結的對象,也就是在大都城北燕山山脈中盤踞多年的兩個山寨也被朝廷出兵徹底剿滅,除了陣亡的叛匪,剩余之人也要與莫降一齊開刀問斬;還有那幾經圍剿卻一直沒有分崩離析的角龍幫似乎也受到了牽連,為了徹底清剿這個黑幫幫派,大都城兵馬都指揮使派出的巡邏兵士,比往日增多了不少,他們挨家挨戶的搜查黑龍幫幫眾的下落,將大都城內攪得雞飛狗跳。
至乾五年深秋的大都城,注定是難以平靜了。
而在皇宮內部,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都城的混亂,被禁宮高聳的城牆隔斷了,這里依然如往日那般平靜無瀾。
位于皇宮西北的輿聖宮,毗鄰于太液池畔,雖然秋老虎余威未消,但這里卻格外清涼,在清涼之中,隱隱還藏著那麼一絲陰寒。
輿聖宮內,光線昏暗,雖然太陽已經落山,但宮內仍未掌燈,這便更為這空空蕩蕩的宮殿增添了幾分森然,低垂靜止的青紗帳幔後面的巨大牙床上,隱隱約約顯出個人影,那影子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睡著了。
紗幔前面,跪著兩個身著紫袍的官員,其中一人,正是當朝右丞相,別兒怯不花。而跪在他旁邊的,是個方臉老者,那老者面帶慍色,時不時用冰冷的目光瞥別兒怯不花一眼。
紗幔之後的人影動了一動,輕聲問道︰「老十,如你所說,那莫降被丟入死牢之後,一言不發,所以我們未能從他身上得到任何情報是麼?」從聲音判斷,那紗幔之後的人很是年輕,但那人語氣之中,卻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尤其在這陰冷清寒的宮闕之內,更顯的森然。
「正是這樣。」別兒怯不花收去了往日目空一切的張狂模樣,恭順的低著頭回應道︰「各種酷刑,我們都用過了,可那家伙卻仍是不肯開口。」
「七大人。」跪在別兒怯不花身邊的那方臉老者拱手道︰「老朽認為,這樣對待莫降,只會讓他心中怨恨更深,他只求一死,酷刑怎能讓他屈服呢?」
別兒怯不花聞言,眉毛一挑說道︰「難不成,依你鐵木兒塔識的意思,我們該給他錦衣玉食,用金銀美女養著他麼?」
那方臉老者,正是大乾朝左丞相鐵木兒塔識。
鐵木兒塔識沒有理會別兒怯不花挑釁的目光,只是正色道︰「七大人,那莫降身份特殊,又是狂夫子的學生,我們留著他,遠比殺了他有用!若真是殺了他,我們只能得到一具尸首,若是留他一條命,還能給天下的讀書人……」
「留他一命?!」別兒怯不花嗆聲道︰「當初,我們是留了他一命,可結果又怎樣呢?還不是被這條弒主的白眼狼狠狠咬了一口?難道左相忘記了,托克托是因誰獲罪的麼……」
「咳咳。」紗幔之後那人僅用一聲輕咳,就制止了二人的辯論,他輕聲道︰「既然馴化漢皇的任務已經失敗,我們便無需再反復了,既然不可馴化,莫降也不肯合作,那就殺了他,用他的尸首給陛下做個人肉棋子吧。」
此話一出,別兒怯不花和鐵木兒塔識都不再說話了,因為最終結論已出,再爭論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片刻的沉寂過後,紗幔後那影子揮了揮手道︰「三日之後,我親自監斬。」
「七大人您親自監斬,已經給足了他的面子,到時候他若再不肯回頭,也怨不得我們了。」別兒怯不花像個勝利者般笑了笑,「而我們也正好用那凌遲之刑,震懾天下的讀書人。」
「好了,你們二人先退下吧。」那影子用這句話,結束了這次會面。
二人走後片刻,當日陪同別兒怯不花圍捕莫降的老者從側門走了進來,躬身拜道︰「七叔,我們真的要殺掉莫降麼?」
「嗯?」那影子聞言,略一停頓道︰「禿滿迭兒,你之前不是一直想除掉莫降麼?怎麼今日我們要殺他了,你反倒是有所不舍了?」
「七叔,並非佷兒優柔寡斷。」禿滿迭兒已是耄耋老人,可他卻自稱為佷兒,而且語氣甚是謙卑,二人年齡強烈的反差給這清冷的宮殿更是添上幾分詭異,「只是佷兒覺得,就這樣殺掉莫降,太過不值得——要知道,為了捕獲莫降,我們付出的代價,也太過慘痛了些。」
「老十一,你說捕獲莫降一戰,我們到底是贏了還是敗了?」
「我們……敗了。」禿滿迭兒猶豫片刻回答道︰「表面上看,我們達到了目的,然而實際上,我們卻輸的很慘。本來按照我們的計劃,這是個完勝之局,可因為別兒怯不花指揮失當,又有那文逸從中作梗,完勝之局變成了慘淡收場——而且,我們花費多年心血鍛煉的黃金死士,在這一戰中,幾乎損失殆盡。」
見對方沒有反駁,禿滿迭兒接著說道︰「那些黃金死士,本應該發揮更大的作用,若是將他們用于南線的戰事中,洞悉漢人山寨弱點的他們定會讓剿滅叛匪的行動如虎添翼,可是,為了區區一個莫降,他們就這樣亡了。」
「老十一,他們既然已經亡了,再發這些牢騷也于事無補了……」
「七叔,佷兒說這些話的目的,只是想利用那莫降做個誘餌,引誘文逸和張凜再次出現,如果能將他們一網打盡,我們或許還能挽回一些損失……」
正在這時,忽听的宮外有個聲音喊道︰「老的沙,朕尋了你一天了,卻不想你躲在這輿聖宮內!快快出來,陪朕去訓練那‘十六天魔’跳舞,沒有了你的教,她們跳的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禿滿迭兒听出來,這是大乾朝皇帝陛下妥懽帖睦爾的聲音,急忙轉身要出宮拜見,卻見那紗幔忽然分開,一個瘦弱的身影邁步下了牙床。
雖然此時只是深秋十分,但那瘦弱的身影已經穿上了銀鼠皮裘,在銀白色的絨領的映襯之下,那張瘦弱的臉龐更是增添了幾分病容,他眉毛稀疏,眼窩深陷,臉色慘白,好似得了絕癥的病人,若不是那雙炯炯有神的褐金色瞳眸正熠熠發光,人們定會以為,這人沒剩下幾日陽壽了;從面相之上,看不出這人的年齡,因為他雖然沒有胡須,但一頭長發,已有幾縷染上了雪霜——這個病怏怏的年輕人,便是如今皇帝陛下最倚重的朝臣,同時也是皇帝陛下的母舅,老的沙。老的沙雖然是妥懽帖睦爾的寵臣,但妥懽帖睦爾卻沒有許給他一官半職,每當有人問起,老的沙便會面帶微笑的說︰「我這身子,怕是連七品官職的擔子,也負擔不動了……」
看到老的沙下床,禿滿迭兒急忙上前攙扶,老的沙卻抬起手,示意禿滿迭兒無需如此。因他身著厚厚的皮裘大衣,所以對比之下,更顯的他的手指縴細修長。
老的沙用眼神示意禿滿迭兒,不必再見陛下了,他只是輕聲說道︰「放心吧,我已有了對付那瘸腿馬的辦法,如果他真的敢來營救莫降,我定會讓他有來無回。」
當老的沙打開宮門,邁步而出的一剎那,禿滿迭兒只看到,老的沙羸弱的背影,幾乎已經被宮外的光線完全融化,幾乎要完全消融在那不甚強烈的落日光輝中了……
于此同時,大都城內,府學胡同。
在這條位于皇宮東北方向的的胡同深處,有一處囚牢,卻是大大的有名。
當年,前朝國滅之後,有一位偉人,曾經囚禁于此——他便是被天下讀書人奉為「千百年來神州大地儒家人格的完美典範」的文丞相,他便是為後人留下那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並且用個人言行為其做了最完美詮釋的文丞相……
現如今,被俘的莫降,也關在這里。
光線昏暗、陰冷潮濕的囚室內,莫降如一塊倔強的磐石般懸在半空,四條兒臂般粗細的鐵鏈緊鎖著他的四肢,並將它們扯向四個不同的方向。他身上的囚衣已經破敗不堪,出的皮膚上也滿是傷痕——有的傷口已經結痂,但那紫黑色的血痂依然觸目驚心;有的創口尚未愈合,殷紅的血液正從里面滲出來,浸染著他的衣衫。
可以說,莫降現在很慘,但是,絕不能說他已經屈服了。散亂的黑色長發下,那雙如墨的眸子仍未閉合,眼中盡是不屈的光彩,干裂的嘴唇一張一合,他並不是在向站在身前的獄卒索要什麼,而是在誦讀文丞相留下的不朽詩篇——《正氣歌》。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他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每一個吐字都異常清晰。他不想、也不敢用含糊的語音玷污了這不朽的詩篇,因為他堅信,文丞相的英靈仍未消散,他就在萬里蒼穹之上,注視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