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隱秘的宅院,屬于白梓軒,小小的院落雅致而清幽,雖坐落在第八重禁門之後,卻絲毫沒有沾染上皇室的貴氣(遙見明月照君顏23章節)。院子的一隅,牆角處,有一株紅梅,稍顯寂落地開著花,可那高傲的姿態,卻仿佛輕視塵世的一切浮華與虛名。
師父和白梓軒轉到屋子里談事,只留下我一人,坐在涼亭的桌旁,托腮望著那花愣神,腦海中全是師父悄悄在我耳邊說的一席話。
他說︰「雪時,不知道你是怎麼看白梓軒的,只是依為師來看,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看上你了,可是為師也知道你的脾性,這滅門一仇,就算你決定不報,也決然不是因為你已在心里原諒了他……可是即使有天你也看上了他,也切勿在心里面厭恨自己,愛情和仇恨,從來不是必須對立起來的。」
我猜測師父大概是書讀的太多了,才會說出這般有哲理的話。只是對當時的我來說,愛情並不是什麼清晰的概念,仇恨倒是更直觀一些的。我恨白梓軒是毋庸置疑的,至于他看沒看上我,我也根本不在乎。
、在我看來,白梓軒只是想要從我身上尋求什麼而已。那也許是他一度失去的東西,也許只是一個突然生出來的虛無的念想,可他若看上了我,又怎會對慕容家做那樣的事情……
「心隨南雲逝,身從北雁來。」我重重嘆口氣,仍然呆呆望著遠方的一角天空。不知道古人是以何種心情吟誦出這樣的詩句,現在的我也只想委身那天邊的流雲,無憂無慮亦無求……我想,大部分的詩人興許都是因為經歷了太多苦難最後才成了詩人吧,當然這一點無從考證(遙見明月照君顏chapter23.遺落之頁內容)。
師父和白梓軒很快就談完事情,我抬眼看到他們從不遠處的屋子里,一前一後向我走來。
「雪時,為師要去準備些進殿用的東西,你先留在這里。」師父卻是來和我說這句話的,我不願與白梓軒獨處,便要求同行,卻被他拒絕,我用祈求的眼神望著他,卻忽被白梓軒從背後一把勾住脖子,師父皺眉笑笑,然後沖白梓軒拱手退了下去,走了不遠,又回頭看我,眼楮里是我猜不透的光。
「放開我!」我慍怒地抬手想扒開白梓軒的手臂,卻反而被他抱得更緊,掄起手肘向他月復部猛撞,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在我耳邊低聲命令︰「老實一點!很疼。」
「快放開我!你這個……」
「我這個什麼?」
「壞……壞蛋!」
「這便是你能想到的最難听的話嗎?」。他笑一聲,仍然摟著我,「這麼些年,什麼樣的穢語我沒有听過,倒是雪時你的這句話,最是溫柔貼心。」
「你是在嘲笑我不會罵人嗎?」。我認真地說,「白梓軒,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你讓我的師父為你做什麼?如果你傷害他,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讓他做的事,是他力所能及也是滿心願意做的事,我沒有逼他,是他自己的選擇。」他說,「何況,那是件富貴的事情,這世上誰人不喜富貴榮華?」
「……是你不了解昀端。」我听到他這話,立刻反駁,「世間的繁華乃是夢中之夢,富貴榮華又算什麼?」那是師父曾說出的話,我牢牢記在心上,「我家師父他寧願每日悠閑自得,守著個小院子,一壺酒,一袋煙,無事之際去東山散散步,看看花……你為何偏召他來京,又拿最不入他眼的榮華來誘惑他?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人,是你們這類人最愛做的事。」
「天真(遙見明月照君顏chapter23.遺落之頁內容)。」白梓軒只笑說,「你以為自己便真的了解他嗎?那麼你可知,他還有個妹妹……」
我在心里一驚,當年白帝下旨,將昀端家族滿門抄斬,難道除了昀端,竟還有別的人幸存嗎?而且,當年昀端祖父攜孫兒逃至草籮,隱姓埋名生活至今,白梓軒竟連這樣的事,都徹查出來了嗎?
「……那,她在何處呢?」我平復下心情問。
「如果你師父想要告訴你,自然會說。」白梓軒淡淡開口。「若不想告訴你,你又能奈何呢?」
那日他只這樣摟了我半天,我站的腿有些發麻,他才緩緩放開我,不再言語什麼,只拉著我去吃了些東西,又領我去書房,讓我挑些愛讀的書來讀,說是自己一會兒便要回府,怕我晚上孤單寂寞,我只在心里盼他快快離開,好讓我有一個人待著的清閑時間,何況,有他白梓軒在身邊,我便總是提心吊膽,怕他突然又生出什麼邪惡的念頭來。
「你快快回去吧,府上的妃嬪們大概早迫不及待想要侍奉你了,比如那個華妃,對你可是一往情深……」我從滿架的書本里,挑了本物語來讀,坐在桌旁,無心地說道,剛剛翻到書的扉頁,便感覺到白梓軒周身的氣氛突然又冷寂下來,我微微一愣,抬起頭來,卻看到他黑色的眼楮里帶上冷冰冰的色澤。
「以後在我面前,不要再提起那個女人。」
我一驚,皺眉道︰「再怎麼不喜歡,畢竟也是你結發的妻子,不提那美的不似凡人的臉蛋,就連那尊貴無比的出身,也足夠配你了。」我雖不喜歡華妃裝腔作勢的姿態,卻也有些憐她,本來就生在尊貴的家庭里,又嫁入帝王之家,可是卻不受寵,難免會性格扭曲。畢竟是女子,就算擁有全世界都羨慕的出身和全天下女人都艷羨的夫家,若是到最後,那個自己在乎的人卻把自己輕看了,也是可憐寂寞的。
「若是將來我繼承大統,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休妻(遙見明月照君顏23章節)。」他說得認真,那語氣里滿滿全是恨意,我不禁心里好奇,這華妃究竟怎麼招惹到自己的丈夫了,難道是因為那個叫做伊沫的女人?
「慕容雪時,你難道忘記了嗎,你自己差點就死在那個女人手上。」他的手把我的下巴捏住,強迫我看著他的眼楮,「我已經因為她失去過一個女人了,我不能再為她失去你。」
「可是那日我本就是裝死……我自小是在藥草堆里長大的,生了一副鐵打的腸胃……何況,我又不是你的誰……」我說著,想別過腦袋,可是他捏住我下巴的手力道很大,我只能無奈地看著他的眼楮,然後看到他的臉色越來越不好,表情越來越難看。
「慕容雪時,你總是能輕易惹怒我。」他又開始連名帶姓的叫我,可是對我來說,他這樣叫我,我反倒比較安心,我總有種感覺,我和他之間,只要維持著彼此的恨意就好了,這種互相憎恨一旦失衡,便要有一方粉身碎骨,沒得商量。
我張了張口想說話,可是他不給我機會,看著他的表情,我覺得自己好像整個身子都浸泡在臘月隆冬時節的水中,一直從皮膚冷到骨頭里。
他捏緊我的下巴,一字一頓地說︰「你是想讓我現在就對你做什麼嗎?如果那樣便能讓你承認你是我的誰,我倒是很樂意,只是怕你會痛不欲生。」
他說完,一甩衣袖,離開了書房,我愣愣看著從我手中不慎掉落地上的那本物語書,剛好翻到這麼一頁︰
「那滿是污濁的軀體早在憐苦的時節沉沒了,如今這單薄的魂靈仿若河竹似的,漂流著世無前例的浮名。多年之後,在清燈蓮座之下,某個孤寂而蒼老的女人,恍然悟出了某一個遺落世間千年萬年的名詞,只可惜以這殘破的余生,已再沒有什麼機緣,能將那個詞說出口。」
我正想把那本書撿到手上,接著那段話看下去,窗外的風卻突然將關緊的窗子推開,書頁便「嘩嘩嘩」地掀了起來,我翻來覆去地找,卻再也找不到那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