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連綿,南城陰暗的窄巷里泥濘不堪。
正是入暮時分,巷中各個角落里藏匿的魑魅魍魎剛剛睡醒,盤算著這一宿應該去哪里討生活。粼粼車轍聲,引起了他們的警覺,各色眼珠從破舊的木板門後向外往張望︰
一輛普通馬車緩緩從遠處駛來。就算車廂上沒有任何家族標識,但看那拉車馬匹的神駿身形,車夫鼻孔朝天的傲慢神情,見慣這種匿名車駕的陋巷原住民們,也能判斷出這大概又是輛去拜訪「黑薔薇」的車駕。
「黑薔薇」是巷子里一家賣香水、愛情藥、魔法試劑兼經營算命測桃花批流年等附屬服務的雜貨小店,店面看起來既寒酸又狹窄,被風雨侵蝕得斑駁的木質招牌上繪著一朵沒精打采的黑薔薇。自從三年前開張以來,經常有神秘馬車在傍晚前來光顧。
車夫停穩馬車,車廂里,戴著厚面紗的秋荻大總管將鼓脹的錢袋遞給弱水,囑咐道︰「記住,要買的東西叫做‘青春之露’。」
弱水點點頭,接過錢袋,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黑薔薇」店門口掛著油膩骯髒的薄草簾,顏色象一張剛從壇子里夾出的腌菜葉,味道也像,帶酸味的腐臭燻得人想掩鼻。
弱水遲疑了一下,慢慢掀起簾子,借著門口射入的光線觀察屋里的情景。
屋里的布局和它的外裝修同樣配套︰黑洞洞的逼仄空間里,全是落滿灰塵的貨架。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坐在破舊的櫃台後邊打瞌睡。櫃台上那盞要熄不熄的古樸油燈,得益于弱水撩開簾子所帶來的新鮮空氣,忽地火苗一躥,爆出一朵燈花。
老婦驚醒過來,努力撐起多摺松弛的眼皮,用覆滿灰白色陰翳的眼楮「望」向站在簾外的弱水︰「客人來了就進來吧,這燈不禁風,容易熄。
弱水走了進去,在櫃台前站定。老婦側耳仔細听著她的腳步聲,朝她站立的方向伸出手去。
弱水把那朵作為信物的黑薔薇,輕輕放在她如鳥爪般蒼老干枯的掌中。
老婦人收回手,看也不看就把那精致的黑薔薇,倒插在油燈的燈盞里。也許油燈里有著一個跟花瓣契合的凹槽,老婦人拈著花梗輕輕轉動,一道明亮的光線就從她背後的牆壁上射出來,
突然之間,仿佛天堂的花園在凡間開了一扇門。美妙的琴聲與芬芳的花香混合著清脆的鳥鳴,從那扇突然打開的門里涌出。
清新的空氣沖淡了店里彌漫著的酸臭。老婦人激動得瑟瑟發抖,櫃台下發出金屬鎖鏈特有的鏘啷聲。她貪婪的翕動著自己鼻子,呼吸著空氣中的那股芬芳,面上神情陶醉非常。
弱水握著錢袋站在她面前,提醒似的清了清嗓子。
老婦人這才想起有人在自己面前,她沖弱水揮揮手︰「去吧,小姑娘,到里面去,您的主人一定會如願以償。」
弱水繞過櫃台跨進小門時,特地回頭看了眼,尋找鏘啷聲的來源。眼角一掃之下,她發現老婦人長裙下的雙腿,是赤luo著踏在地面。在她筋肉萎縮的腳踝上扣著沉重的腳環,每根腳環都連接著一堆金屬鏈條,那些青銅色的鏈條毒蛇般的盤踞在她腳邊,讓她每一移動一下腳掌都會發出一陣刺耳的金鐵交鳴。
老婦人仿佛感應到弱水查探的目光,她理了理襤褸的裙擺,無聲的咧嘴而笑,表情猙獰如童話故事中的巫婆。
弱水回過頭,鎮定心神,跨入門檻。小門自動在她身後掩上,將里面的一切與外面那個陳腐腌的小店隔離開來。
門里是個奢華闊大的室內花園,柔和明亮的光線從屋頂天棚上灑落下來,四面從上到下到處皆是奇花異卉,花叢深處似有人撥弄著豎琴。五彩的鳥兒怡然自得的站在枝頭,或梳理羽毛,或輕聲鳴唱,一派閑適悠然。
在鋪天蓋地的植物包圍中,地面上有一方水池。水深不過兩尺,透過晶瑩的池水可以看見水底五彩卵石上的每一條花紋。
在水池正中央升起一張玉石長塌,一個身披輕黑色紗的妖麗嬌娘斜倚在榻上,帶著居高臨下的神情望著在池邊發呆的弱水,她的聲音如同黃鶯般清脆,話氣卻高傲得讓人皺眉︰「你來求什麼?」
弱水晃一晃手上提著的錢袋︰「夢幻迷霧。」
黑紗嬌娘似乎對弱水輕慢的動作有所不滿,垂下眼楮︰「沒有!」
這世道賣東西的比買東西的還橫!弱水連話茬都沒接就直接轉身。心說︰沒有,沒有就算了。大姐,您不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麼?跟我一個跑腿的拿架子,您秀逗了吧?
眼看弱水快伸手去拉那扇暗門了,黑紗mm臉上有點掛不住,大聲的咳嗽,心里暗恨這個二百五傻妞不給人台階。
一個面容古怪的老僕適時從花叢背後轉了出來。他把手按在門上,謙恭的對著弱水彎下腰︰「尊敬的客人,請您听完薔薇大人的話再做定奪。」
弱水盯了他一眼,發現他一臉堅持,于是戒備著轉身看向那叫做薔薇的黑紗女。
在她身後男僕遞給黑紗嬌娘一個警告的眼神,示意她千萬別再搞砸了。
被客人捧慣了的黑薔薇眼中有些忿然,她從長塌上沿著石階優雅的下到水池,再踏著水面款款凌波,一步步來到弱水面前。
弱水看著她赤腳在水面踩出的漣漪,如同行走實地,水僅浸沒腳面,心里大感驚訝。
黑薔薇見慣了這種神情,微微有些得意,她站在弱水面前,想將手搭在弱水肩上。弱水素來討厭與人肢體接觸,不動聲色的退了一步。
黑薔薇眉毛一挑,她端詳著弱水︰「你是個命運坎坷的人,雖然現在在干著卑微的工作,但你的內心卻不願服輸,想總究有一天出人頭地。」
這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萬試萬靈的開場白,然後根據他們的反應就可以調整下一步言辭。果然弱水睜大眼楮望著她,屏息靜氣的等待她往下說。
「但是,你的願望是飄渺的,你的命運注定就是當一個女僕,終身勞苦,老無所依,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你要付出相當巨大的代價。」黑薔薇用悲憫的眼光看著弱水,口中的語句卻象是詛咒。
弱水目光清澈的回看著她︰「什麼代價?」
黑薔薇神秘的一笑︰「如果我用大神通改變你那注定的必然的悲慘命運就會遭到天譴,你覺得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如此付出來幫助你?」
弱水捏著錢袋,神色黯然。
「當然啦,其實你還有別的方法可以幫助自己的命運。」黑薔薇臉上閃過一絲惡毒,「只要你崇拜我,取悅我,信仰我,說不定一高興,我就會指點你條明路。」
弱水抬起眼楮驚訝的看著她,似不相信有這等好事落在自己頭上。
黑薔薇沖門邊看戲的男僕一擠眼楮,捂嘴嬌笑著說出最終目的︰「先跪下請求我原諒你剛才無知的傲慢吧。」
弱水冷眼看著黑薔薇忘形的笑顏,腦門上一滴大汗︰「差點就被這個騙子給唬住了!要不是她說可以用言語給指點一條明路,她幾乎就相信她是一個資深的命運洞察者了。」
所有洞察者都明白,只要你妄圖改變他人的命運,不論是用行動還是用語言。就會遭到後果反噬。而且真心和假意弱水還是分得清的。黑薔薇口氣如此兒戲,充滿著貓戲老鼠的惡意,她不信她會這麼好心。
有了對方是騙子的明悟,弱水再注目可供黑薔薇站立的水池,仔細觀察半天終于發現玄機,水池里有無數根透明的水晶石柱立在其中,黑薔薇的凌波微步原來就是踏在水晶柱上的效果。
黑薔薇看著弱水低頭注視水池不語,笑得更加開心。她就愛看高傲的人內心痛苦糾結最後不得不屈從于她。以她的經驗,騙這麼個小姑娘,玩一樣簡單。
「既然命運如此安排,那我怎麼掙扎也是徒勞。」
弱水的回答讓黑薔薇的笑聲嘎然而止。黑薔薇還想說什麼,弱水晃晃錢袋︰「時間緊迫,還是先說正事吧,夢幻迷霧你們到底有沒有?」
黑薔薇咬咬牙,不著痕跡的望了眼男僕,一本正經的喟嘆︰
「夢幻迷霧這種青春不老神藥可以說沒有,也可以說有,說有是因為它目前存世的量只有幾瓶,說沒有是因為配方上的材料本店已經全部用盡,這幾瓶現有的東西就成了絕版……」
弱水顛了顛錢袋︰「多少錢?」
黑薔薇眼神粘在錢袋上,鐘擺似的隨著錢袋來回晃︰「這種藥品很珍貴……」
弱水再搖搖錢袋︰「痛快點!」
黑薔薇立刻干脆地開價︰「市場統一價,三百金幣!」
這雖然是筆巨款,倒跟秋荻囑咐的價格一致。弱水打開錢袋數了一遍,確認無誤交給她,換回一小瓶半透明的藥劑。
回去的馬車上,秋荻握著這管小瓶,顛過來倒過去的看,不太相信它會有傳言中那麼神奇。弱水也不信,騙子能賣點啥好東西!
結果讓大家都大吃一驚︰當女伯爵把這藥劑摻在自己常用的乳霜當中使用後,簡直一天一個模樣的逆時鐘生長,才七八天工夫,她的肌膚幾乎就回到了少女時代,細致緊實嬌女敕得如同剛剝殼的雞蛋。
美顏成功的女伯爵興致勃勃的穿戴一新,光臨財政大臣兒子的訂婚宴。所有人都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帝都的鑽石王老五們熱情空前高漲,圍著她小意殷勤,甚至有人不顧場合當眾開口求婚,引得其余競爭者爭風吃醋,只差沒大打出手。
女人們瞪著嫉妒的眼楮,搖著扇子竊竊私語,想要找出她容光煥發的真實原因。有和女伯爵關系好的貴族夫人,甚至低聲下氣的請求她分享養顏秘方。
總之,這次訂婚宴,女伯爵不僅和往常一樣成為眾人的焦點,而且還耀眼了數倍。被襯得灰頭土臉的準新娘,目送自己的準新郎也躋身去女伯爵身邊獻媚,心口恨得要滴出血來,卻不得不噙著優雅微笑,故作大方的向往來賓客,表現自己對未來老公的信任。
準新娘恨毒了女伯爵,因為她持美行凶毀了自己人生最美好的宴會。
準新娘的父親是神廟宗教裁判所的所長,她是他唯一的女兒。哪怕名義上是私生的,也不能阻擋所長大人對女兒的疼愛。更何況她還有個皇族血統極為護短的母親。
這梁子就在女伯爵肆意驕傲的時候結下了,平常它潛伏在暗處,但當女伯爵虛弱無助時,它就會暴起,將帶毒的牙齒咬向她的喉嚨。
夢幻迷霧的效果雖然立竿見影,但是有效期的時間也短暫得令人驚嘆︰只要三天不涂抹,肌膚就會逐漸恢復到以前的狀態,雖然這不會帶來什麼惡果,但是享受過青春完美狀態的女人,怎麼能夠容忍肌膚回到它真實的年齡。
當最後一瓶「夢幻迷霧」成品用完後,女伯爵親自前去黑薔薇店里,斥重金將「夢幻迷霧」的原配方從她手中買了出來。同時,黑薔薇也借此機會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在女伯爵心中留下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