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次談話,祥嫂終于明白了,弱水其實就是個頭腦簡單的二貨姑娘,一根筋,安慰人能把人安慰得想去自殺的。持同樣觀點的還有于媽。
想起弱水說過的傻話,她至今還難以釋懷。
「我不過就是罵了自己兒子心狠,算著剛發餉就派孫子過來要錢,她居然說既然知道沒良心為什麼還要和他們來往。那畢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難道我還能真不管他們不成?」
「甘願做情願受,既然不甘不願的被啃老,何不痛快點,不看,不听,不來往,絕了念想不就沒事了嗎?」。弱水如是觀。
于媽氣得跳起來︰「你這小姑娘家家的說的是什麼瘋話,好歹,他們是我的骨血,我們家的香火還靠他們傳下去。」
「看你罵他們的樣子象是仇人,原來你還指望著仇人來給你百年之後祭祀啊?」活著都不孝順,死了就會孝順?弱水覺得匪夷所思。
最後一層窗戶紙被捅破,于媽惱羞成怒︰「你有病!」
弱水點點頭表示認同。她看得出于媽因為她的話深受打擊,索性敬老不再和她爭辯,專心致志削土豆。
旁邊,飽受家人親情勒索的鴉頭卻贊成弱水的觀點,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心不硬,腦袋拎不清的一輩子受苦受難,還不得同情!她三個姐姐在妓院里生死未知呢。
「但是還是要講究方法啊,畢竟有血緣的……」湯娘怯怯地插嘴。
鴉頭眼楮一翻︰「你倒是和你酒鬼老公講究方法,他給你的回應是什麼?我今早還看見你胳膊上好大一塊青紫,別說是你摔的。」
湯娘無語凝咽,放下削皮刀,撫著胳膊,眼淚一顆顆滴下來︰「他以前對我那麼好,現在只是一時糊涂……」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還執迷不悟,準備一輩子慢慢熬吧!」鴉頭在南城見過許多此類活標本,賴漢家有三法寶︰打老婆罵孩子怪命不好。
心情不爽時法寶祭出,可以出一口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惡氣,發作完後該吃吃,該喝喝,賭博的依舊賭博,潦倒的依舊潦倒,如此循環往復終其一生。
「我們是有真正愛過……」湯娘重新拿起削皮刀,「你們沒經歷過不知道。」
鴉頭好奇了︰「愛是什麼感覺,老听有些姐姐們掛在嘴邊上,要死要活的。」
湯娘擦干淚甜蜜地一笑︰「說不清,大概就是故事書里那種願意為了他付出一切的感覺。」
弱水聞言,抬頭認真地告誡︰「這位大姐,您亂七八糟的童話故事看多了。」
湯娘嬌俏地嗔了弱水一眼,正要反駁,胖嬸的助手敏敏出來驗收工作進度,發現雜役們圍著一堆土豆一傍晚光顧閑磕牙,削出來的成品還沒有一半,不由得龍顏大怒︰「削不完不許吃飯睡覺!」幾人看著小山一樣高的土豆堆傻了眼。
湯娘期期艾艾的開口︰「敏敏總管,這麼多,恐怕削到明天也削不完……」
敏敏挑挑眉,似笑非笑的望著她︰「不想削也行,要麼忍,要麼滾,你自己選!」
湯娘羞窘難當,粉面漲得通紅,眼楮里水霧彌漫。
敏敏是個高顴骨,薄嘴唇的棕發女人,乃金總管的副手,因能力上被胖嬸壓制得死死的,去副轉正無望,所以平常最喜歡的就是找碴尋事滿足存在感,以她在廚房的地位,她是有權說出這種話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五個人低眉順眼地作專心工作狀。敏敏看著裝鵪鶉的幾個人,越看越覺得不順眼︰也不知道金胖最近是怎麼想的,盡挑些歪瓜裂棗的人進來。要不是瘦得一陣風幾能吹跑,要不就是老得快進棺材,一個身嬌體柔動不動就哭,唯一一個正常點的鴉頭,話又太多。
還有那個紅頭發綠眼楮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從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討厭,雖然她不聲不響,埋著頭干活不看她,但是敏敏就是知道這妞並沒把自己放進眼里。她感覺到,她的骨子里滿是驕傲,沒有一絲卑微。
傲慢什麼!不就是生得好,正年少麼?區區一個雜役,讓你驕傲!敏敏斜著眼楮看了弱水半晌,突然發難︰「你,今晚負責把廚房宵夜送到值夜的長西隊長那里去。」
長西隊長是宅邸里的保安隊長,職業佣兵退役,身手不凡,品行奇爛,是女僕口中最惡名昭彰的色鬼。
他本著寧殺錯,不放過的精神,凡有點姿色的女僕與他獨處沒有不被揩油調戲的,嚴重的甚至哭天抹淚神情憔悴,不知道被他深入到哪一步。但為著自己前程,大多數女僕選擇打落牙齒和血吞,有那性烈的鬧騰幾下,長西大人死不認賬,最終還是息事寧人了事。
因為知道他是什麼渣爛貨色,頗為護犢子的金大廚凡遇上要和他打交道的事件,統統安排給廚房里最老最丑最凶悍的老婦去做。象敏敏這樣命令弱水深夜去他崗亭,簡直就是送羊入虎口,誰都看得出她不安好心。
于媽是個好心人,當即請求︰「要麼我替她送吧,我去過好幾趟,路比較熟。」
敏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別多事,干你的活。」
于媽與弱水也不是什麼過命交情,被敏敏冰冷的眼光一掃,顧念著每月的餉錢,她也只得低下頭來賣力的繼續削土豆。
其余三人同情地瞥了弱水一眼,表示愛莫能助。
弱水停下手中的刀,望向面色冷戾的敏敏︰「送宵夜嗎?我知道了。」
敏敏不看她,轉而訓斥其他四人︰「你們別偷懶,要我知道你們偷奸耍滑自己的活讓別人幫忙做,明天就不用來了。」
「我不會讓別人送的。」弱水平靜地點破敏敏的話外之意,埋頭繼續干活。
敏敏氣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丟下一個走著瞧的眼神,甩袖走了。
鴉頭把頭湊到弱水跟前,小聲道︰「我悄悄和你一塊去吧。」
弱水心中一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起身拍拍圍裙,剛走出幾步,就看見敏敏總管面如鍋底的從樹蔭下轉出來,怒喝︰「你去哪?」
「人有三急。」
「憋回去!」
「你瘋了。」說完,弱水大搖大擺的從她身邊繞了過去。
鴉頭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敏敏很想讓弱水就此滾蛋,但是不讓人上廁所這個理由明顯是站不住腳,決定先忍下這口氣,等到她送完宵夜再說。
弱水很快就回來繼續削土豆,敏敏索性拉了把椅子坐下,端著杯水當工頭。
時間過得很快,不久就到了宵夜時間。
「待會去的時候把頭發抓亂,臉上抹點灶灰泥土,鼻子上掛點鼻涕,不要抬頭看他。」在南城長大的鴉頭,對于上位者有著豐富的斗爭經驗,「如果身上能弄點臭味就更好了,保準一進門他就會把你趕出去。」
祥嫂也叮囑︰「你的手太白,多抹點泥,別被看出來了。」
湯娘補充︰「胸束緊點。」
于媽︰「實在不行就大聲叫。」
她們以送死囚上刑場的悲痛目光目送弱水提著宵夜出了門。
敏敏斜倚在椅子上,帶著奇異的滿足感看著這群雜役,並不制止她們的竊竊私語,她們的恐慌愉悅了她,能決定他人命運的感覺真是奇妙。
唯一有點遺憾的是弱水居然沒有表現出一個將遭受屈辱者的自覺,還一臉平靜。
「真是個不知羞恥的小chang/婦!」敏敏望著弱水挺得筆直的脊背咬牙罵道。她始終覺得弱水礙眼的原因還有一個,作為一個雜役她背脊挺得太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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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院隊長值夜的地方是一個兩層瞭望塔結構,隱蔽在一棵大銀杏後面。從此地可以輕易看見宅邸整個後院的全貌,外界卻連瞭望塔都不容易看見,更莫論看到里面的情況。
值夜室三面開窗,里面陳設很簡單,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別無它物。長西兩只穿著皮靴的大腳高高地搭在桌上,整個人百無聊賴的半躺在椅子里,蹺著椅子兩只前腿,一前一後的晃著玩。
他最多不過三十歲,除了眼神渾濁凶狠外,一條橫貫鼻梁的紅亮傷疤把他一邊的嘴角扯歪,看起來象是總帶著獰笑,
早年的佣兵生涯,除了讓他有一口嚼煙草嚼出的黃黑爛牙外,並沒給他帶來更多的助益,憑著些硬本事,他混了個宅邸護衛隊長當。
但循規蹈矩的宅院生活哪里有自由自在當佣兵快活,所以,每隔一段時間,自覺不自覺的,他總要鬧出點事來,要不然無法排遣自己寂寥的心情。
夜色已深,在清冷月光下,一個窈窕的身影提著食籃,穿過空無一人的草坪直朝崗樓而來。長西撲到桌前揉揉眼楮,確定自己沒眼花,向來廚房派來送宵夜的人,都是又老又潑的悍婆子,今天怎麼轉了性?莫非金胖有事相求,給他送福利來了?
他搓搓手,心里充滿了期待。
送飯並不是把飯送到就行了,得拿到已送飯的憑證——飯籌。憑籌月底結算,廚房收不齊木籌就拿不到相應預算。所以送飯的人不可能將飯食擺在門外閃人。
敲門聲比預計的時間要遲一些。這個情有可原,長西明白他的不受歡迎,也許送飯的丫頭在門外做了些心理建設才敢敲門。
長西努力掛出親切笑容,擺出一個自認最最瀟灑的姿態撐在門框上︰「進來!」
門開了,提著食籃的少女輕手輕腳的走進來,長西頓覺室內的光線都明亮了幾分。他示意少女把食籃擺在桌子上,自己在後面若無其事的把門給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