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踐踏 第六章雜役們

作者 ︰

時疫死了四個下人並不是什麼新鮮事。這時代的瘟疫發作一死一戶乃至一城也是有的。

因為可能是瘟疫,尸體也沒人敢仔細驗看就著人送去焚化場,給點撫恤費給病死雜役家人,伯爵府算是仁至義盡。倒是府里怕傳染,既灑石灰又噴烈酒燻醋,很長一段時間宅子里都飄蕩著一股酸酒味。

那間雜役宿舍,被撒了石灰和烈酒封存半月才得開啟,于是弱水被安排在另一間空房暫時充作宿舍。這間空房位于僕役雜院最偏遠的角落,不知何種原因被廢棄。

其實在弱水看來,這間爬滿長春藤的低矮石屋,倒比那間滿是霉味的大房間好上數倍,至少不用和陌生人同處一室,磨牙放屁被迫相聞。

門外還有一口帶蓋的老舊水井,掀開石板,轉動木 轆,居然也能打出清涼甘甜的井水來,倒是意外之喜。

花了半天時間洗洗涮涮,把四面牆上的蛛網灰塵一股腦掃掉,地板拖得閃閃發亮,半歪的木頭窗稜用榔頭修整加固,這地方倒是光鮮了不少,再掐一枝玫瑰插在胖嬸讓人送來的薄木板單人床上,這轉身都嫌窄的陰冷石屋就有了些生氣。

借著水井的便利,她索性將被套枕套全部清洗一遍,和棉胎一起掛在當陽的地方曝曬。

忙完這些,弱水急急忙忙趕到廚房去領差。

伯爵府里的廚房有兩處,一處在僕役偏院,是大廚房,主管僕役飯食,巡院護衛的三餐加宵夜。另一處是小廚房,在主宅飯廳側翼,只負責女伯爵日常飯食茶湯。到開宴會辦大party的日子,兩個廚房齊上陣,卻也井井有條。

雜役是廚房萬金油,哪里有需要哪里擱。洗菜摘菜,舂磨攪拌,既瑣碎又粗重。現在一下缺了四個雜役,大廚房里立刻就忙亂起來,就算是金大廚著意調派人手將活計均勻分配,弱水還是被諸多粗重工作壓得氣都喘不過來,半夜洗碗時,她困得差點一頭就栽倒洗碗水里。

這樣水深火熱的日子過了三天,三天後新補充上來的四名雜役算是救了弱水出苦海。

這四名雜役,年齡不一,品貌各異。唯一相同的就是命運多舛。堪稱老中青小苦命人的杰出代表,各有各的悲摧。

祥嫂是個一臉苦相的中年大嬸,嘴角兩道伶仃的的法令紋,身材干癟瘦削,看上去整個人就像在黃連汁里浸過。據說她一連嫁過兩三嫁,每次都喪子又喪夫,被幾任丈夫兒女的喪事弄得傾家蕩產。勝在手腳勤快,任勞任怨。

于媽是個半老的婦人,頭發花白,身高力壯,一臉苦大仇深的褶子,嗓門高亢有力,說話刺刀一樣尖厲。經常埋怨自己費心費力養的一窩兒子是白眼狼,娶的都是些個蠍子精,忤逆不孝的子孫們算計她的財產不說,還把她趕出來無處容身。她干慣了粗活,老而彌堅。

湯娘人如其名,二十來歲,整個人象一泓春水般溫柔,她腰肢柔軟窈窕,皮膚吹彈可破,淡若遠山的眉毛下,一雙眼楮總是春雨初過般霧氣濛濛。嬌花一般的人的卻來做粗重雜役,讓人好生惋惜。

據說她以前也是嬌養在家的小姐,為了愛情和家里的馬夫私奔,沒想到有情飲水飽的兩人不通庶務,日子越過越糟,最後迫不得已夫妻雙雙投身伯爵府僕役事業,準備先攢點錢一途日後東山再起。

但最近她丈夫在借酒澆愁之余,染上了家暴惡習,那口懷才不遇的惡氣噴在老婆臉上比屁還臭。湯娘經常背著人掉淚,弱水懷疑她這樣勤勤懇懇地哭下去,不等年老說不定就會瞎掉。

但是金胖嬸就愛這個調調,天天看著湯娘與他老公的言情狗血家庭劇,樂不可支。就算湯娘做僕役其實不怎麼實用也認了。

鴉頭是個和弱水差不多大的女孩,長得不怎麼出眾,卻有一頭黑壓壓的好頭發和一張巧嘴。她家住在南城,父兄姊妹俱在,父母是一對奇葩,雖然精窮,卻呼啦啦生了九個,不但管生不管養,還反倒靠子女掙錢,鴉頭從小就在南城大街上混生活,乞討,跑腿,銷贓都干過,在前頭三個姐姐都被父母強行賣入妓院之後,她毅然決然的離家,靠打零工過活,什麼雇主都見識過。這次好運的混到女伯爵府,她非常珍惜這次機會,干活勤懇處處仔細。她以胖嬸為偶像,最高理想是以後當個高級技術人才——廚子。

這些消息都不是弱水特意打听的,在胖嬸的帶領下,廚房食堂就是個八卦集中地。時日一長,大家都發現弱水這妹子,既不太愛說話,更不愛傳話,自動把她當成是八卦座談會一擺設,且當著她的面什麼都不避忌。

弱水有一耳朵無一耳朵的听著,心不在焉地手里削著小木棍,胖嬸好奇了︰「沒事總見你削木棍,干啥用啊?」

弱水停下手,抬頭看著胖嬸,面不改色的回答︰「烤全羊。」

哪有用那麼短的木棍烤全羊的,胖嬸明顯不信,但也懶得追問,轉頭又加入了別的八卦話題,討論得火熱。

弱水低下頭,細細修整已削得尖利無比的木棍尖,心里盤算著這是第十根桃木棍,把它們都編起來,可以布置一個簡單的機關在屋子里,這一個多月,她經常躺在床上模著枕頭底下削尖的桃木棍發呆。

吸血鬼雖然沒來找她,但不代表她就安全了。那四個被潦草火化的雜役,頸間傷痕的離奇消失,是有誰拿什麼東西細細填充了齒痕,惟妙惟肖的塑造成皮膚的樣子。她看得很清楚,那一塊皮膚的顏色明顯比別處要白,到底是拿的什麼來填充呢?摻了灰粉石膏?還是從尸體其它部位割下的肉條?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既然這麼處心積慮的遮掩,證明這只黑暗生物並不是路過流竄作案,而是有預謀有掩護措施的實施犯罪。說不定這里就是他的固定餐廳,自己既然被它吸血未遂,說不定他改日會再來制造出另一個急病死、自殺死、嗆水死,甚至躲貓貓死的正常死亡現場。

還有那只狼人,書上說狼人也是生吃血肉的,听它說話,他們好像還很熟,光憑驚鴻一瞥,弱水很難判斷兩者之間的關系,究竟是搶食的飯友,還是傳說中的死對頭。

這兩只怪物隱匿暗處來去如風,弱水在它們面前根本就是個超薄型活動血袋。弱水模著木棍尖想︰但就算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要有抗爭一把的勇氣,

不管狼人和吸血鬼究竟以什麼身份躲在宅邸的哪個角落,如果它們窺視著她的話,削木棍這種近似小動物露爪牙示威的愚蠢行為,也應該傳到他耳朵里了吧。

與其被恐懼縈繞千日防賊,還不如直面威脅放手一搏。

要是能弄到些純銀的器物,贏面會大得多。但是弱水窮得叮當作響,十年的薪水也買不起一張吸血鬼獵人用的純銀捕獵網,只能另外想辦法。

可惜目前她的洞察者能力太弱,如果不刻意定向設定,看到什麼就只能听天由命。哪怕努力去追索,最多也只能看到對方近期掩埋最深的秘密和心心念念牽掛的心事。

要是她的能力強大到能定時定點預見別人的命運的話,她大概會跑到賭場,隨便拉一個賭徒觀看他下一把的命運,看清楚骰子開盅的場景,跟著買大買小狂撈一把,然後帶著豐厚錢財去安心讀書,根本不會象現在,在打工之余還要為性命擔憂。

弱手思絮一飄三千里,等她神思歸來,那邊的八卦會談已接近尾聲,大家打著呵欠準備各自回巢。

今天是祥嫂值日,剛才的八卦研討會她還意猶未盡。借著擦桌子的掃地的功夫她又嘮叨起來了︰「你說,我的命咋就這麼苦呢,老公嫁一個死一個,兒子也保不住,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弱水這一個月多月听她不停的嘮叨,早就習以為常,繼續裝木偶,沒想到今天祥嫂在八卦會上受了點刺激所以異常激動,她去拽弱水的胳膊,滿臉苦澀︰「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弱水不動聲色的避過她那枯瘦若鳥爪的手︰「因為你喜歡。」

祥嫂苦著臉,聲音無比酸楚︰「胡說八道,這都是命。」

弱水看她那風吹就倒的體格和無比寂寥的神情,難得的產生了點同情︰

祥嫂嫁的第一任丈夫本來還可以,但是由于獨子被街頭的馬車撞死,抑郁傷懷,再加上不小心得了風寒,就甩手去了。

隔不了多久有人給祥嫂說媒嫁了第二任丈夫,那丈夫是個刀頭舌忝血的佣兵,在小孩三歲的時候橫死異鄉,祥嫂將孩子托付給鄰居,千里迢迢去收尸,結果回來就听到噩耗,孩子去池塘邊玩失足落水溺亡。

第三次心如死灰的祥嫂嫁了個腳夫,結果在祥嫂懷孕後,那腳夫拼命掙錢想給她們母子一個好未來,由于操之過急,活生生累得吐血,纏綿病榻半月耗光積蓄撒手人寰。祥嫂失魂落魄,大著肚子籌備葬禮,結果肚里的遺月復子早產,好不容易養活過來,卻在兩歲那年吃了不潔的東西得了瘧疾病死。

「其實你只要不急著一嫁再嫁,挑丈夫的時候仔細點,養孩子更精心些,說不定可以避免悲劇。」

「窮人家哪能那樣,丈夫哪輪的到我挑挑揀揀,有人娶就不錯了,見天忙得要死,哪有時間照顧孩子。」祥嫂理直氣壯的反駁。

弱水沒興趣了︰「那你就活該受著。」

自己凡事不謹慎,一切不幸推給命,多簡單直接,自哀自憐得心安理得。

祥嫂氣得發抖︰「這話你都說得出口。」

「真覺得被命運無情踐踏生無可戀,那很簡單,一條繩子撘那一扣,再把脖子伸進去,痛苦就結束。」弱水直視她的眼楮,「要是還想活下去,就忘記過去,吸取教訓,努力活好,爭取不再同一塊石頭面前被絆倒。」

祥嫂眼楮垂下來,幽幽地嘆息︰「你不懂……」

這姑娘還小,她還不太懂這世間其實有諸多無奈,很多時候人身不由己,只能听憑命運的擺布。

弱水卻不這樣看︰「傷疤一遍一遍的揭,還不如忘了它。」

她想起自己記憶里那個不能被觸踫的黑匣子,眼神黯然了下去︰「不要天天在別人面前感嘆自己命苦了,沒用的,听多了還招人煩。有那點空閑還不如多睡點覺養養精神。」

說罷弱水干淨利落的起身回房,留下祥嫂獨自心酸。積年的訴苦,祥嫂性子已經左了,除了她能自己想開,從悲慘往事中掙月兌出來,否則誰幫不到她。

關鍵其實就是她不願意想開

她習慣了諸人同情的目光,命運的悲慘成就了她的與眾不同。她享受這份靠露傷疤憐乞來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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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頂著鍋蓋來報告︰明天周末了,祝大家周末愉快。碼字是個長期的體力活,正印君一貫主張勞逸結合,不虧待自己,不給醫院貢獻凌虐自己的機會。所以很理直氣壯的要求以後每逢周六休息一天。

(其余時間每天更新,風雨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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