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夜色凝重肅穆得猶如墓園。
青石街道橫平豎直,兩邊古柏森森,昏黃路燈映照下,伶仃路過的行人恍若幽靈。
但在窮人聚集的南城里,這份凝重肅穆就變為輕佻糜爛。
青樓燈火輝煌,流鶯當街賣俏。背街污水橫流的陋巷里,在樹叢後,牆角邊有無數男女在糾纏申吟。
一個佣兵模樣的壯漢,陰著臉的樹背後快步走出,緊跟著一個女人從後面追出來,她的裙裾纏在腰上,一雙光滑的長腿在夜色里白得的晃眼。
「大爺,另一半錢還沒給呢!」女人抓住佣兵的胳膊,她的聲音有點沙啞但是很年輕,里面滿滿地全身哀求。
「給個屁!」體型壯碩的佣兵一腳踢在她的肚子上,「老子還沒進去你就用陰招讓我發出來,以為老子沒見識麼?」
女人慘叫著倒在地上,卷曲得如同一只受驚的青蟲。
佣兵罵罵咧咧的走了,女人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躲到隱蔽處,從裙腰密兜里掏出一個癟癟的錢袋,打開束口使勁抖了抖,結果只倒出幾枚銅幣,她泄氣地罵了聲窮鬼,順手就把錢袋扔到灌木叢里,一連串動作做得行雲流水。
就在她打個哈欠想要休息休息再繼續開工的時候,一個裹著破舊斗篷的外鄉人,沿著大道慢慢走來。他身形瘦削,背著個扁而窄的布包,步子又輕又穩,象是那些受過訓練的佣兵,包裹突兀地支稜在背上,足足高出他一頭半。
還可以再做一單!如果看起來順眼的話,跟著他去旅社混一晚上也好。女人打疊起精神,攏了攏頭發,把領口拉得更低,才掛出一臉媚笑,扭著腰肢迎了上去︰「大爺,要不要找個樂?」
裹在斗篷中的異鄉人搖搖頭,徑直往前走。女人並不足氣餒,死乞白賴的跟了上去,擋在他面前︰「我的功夫好,還很便宜。」一邊說,她一邊把裙子撩起來,給他看自己那雙筆直的長腿。
異鄉人搖搖頭,繞開她,在台階上坐下來。
女人一看有門,弱若無骨地貼了上去,手往對方襠下探去︰「可以先付一半的錢……」
一只雪白的手從斗篷底下伸了出來,閃電般的扣住她的手腕︰「你不用這麼賣力,我身上一共只有九個銅子。」聲音清脆婉轉,這個異鄉人居然是個少女。
一個饅頭還要五個銅子呢!又是一個窮鬼,還是個母的!
女人拉長臉縮回手︰「這是我的地盤,想做生意到別處去。」
少女顯然是有點小脾氣︰「誰稀罕和你搶生意,我知道這里是南城人市,我等著天亮中介所開門,應聘做工。」她一指頭頂上的匾額,上面有幾個閃閃發光的燙金大字。
「呦,口氣還挺大!以前我也是這樣想的,到個好人家當女僕,好好工作賣力攢錢,到時候衣錦還鄉。」女人冷笑起來。「你當工作是這樣好找?我怕你那九個銅子用完餓紅了眼也就會打主意和我搶生意了。」
少女掀起帽兜冷冷地瞪女人一眼,月光無遮無攔的灑落在她的臉上,一瞬間仿佛整個夜色都被她的容顏照亮。要不是她長眉犀利如劍,碧綠的眼眸中戾氣太重,破壞了她容顏的麗色,女人一定要用更長的時間才能清醒過來。
「你準備做什麼工?」女人問,
「女僕。」少女簡潔地回答。她懷里放著一封推薦信,上面寫著老雇主對她不咸不淡的推薦。從八歲做到十五歲,她的本質工作沒讓老祭祀特別滿意或者特別不滿意,倒是獵戶大叔很欣賞她閑暇時分的刻苦。
女人哈哈大笑︰「連我這個沒什麼見識的村姑都看得出來你這樣的小妞是做不成女僕的。你根本沒有一顆謙卑效勞之心,」
「你用詞倒很文雅。」少女看著笑得前俯後仰的她覺得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笑點。
女人整了整衣襟,驕傲的揚起臉龐︰「我以前可是水仙市執政官夫人的貼身女僕。」
「然後呢?」少女不動聲色的問。
「然後,執政官那個老混蛋有事無事常來揩我的油,夫人打翻了醋瓶,發脾氣劃花我的臉,把我趕了出來。」
女人把一直蓋在右邊臉頰上的頭發拂開,幾道猙獰的疤痕從她面頰延伸到嘴角,她桀桀地笑起來,聲音暗啞︰「看啊,這就是當女僕的下場,我還得謙恭的感謝她沒有要我的命。」
少女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她臉上的疤,轉過頭望著街角一起搶劫沒有做聲,碧沉沉的眼楮里鬼影幢幢。
「還有更容易的謀生手段嗎?」。欣賞完了劫案,少女喃喃問道。
女人詫異地打量了一眼躍躍欲試的少女︰「有,站街賣肉。」
少女沉默了︰「我不想賣肉,我想學習,听說這里有全大陸最好的幾所學院。」
「痴人說夢!」女人不屑地站了起來,「你還是籌謀下明天的飯食吧。」
走了幾步,她回過頭︰「喂,你叫什麼名字?以後說不定要一起討生活,你最好取個香艷點的藝名。現在這條街上的人都叫我半面美人。」
綠眸少女倔強的回答︰「我的名字叫弱水,我不會淪落到起藝名賣肉!」
「切!走著瞧」半面美人冷笑一聲甩了甩油膩的頭發,踢踢踏踏的踩著木屐沒入黑暗中。
弱水拉上帽兜,閉目養神。南城的空氣很有特色,劣質脂粉味、垃圾腐臭味和人身上的騷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奇怪怪味道,讓呼吸慣了山林清新空氣的她很不習慣。
夜還很長,拐角處似乎形跡猥瑣的人探頭探腦,弱水「霍」地睜開眼楮,起身站到牆角,幾乎是同時,一張捕獵網落到她剛才休息的位置。
身體盡量貼在牆上,弱水反手從背上半人高的包袱里抽出幾根細長的標槍,槍身長約三尺,前端是尖厲的三稜錐。
捏著標槍的手有點出汗,她早就從青魚帶回來的風物志上讀過帝都南城的混亂史,沒想到實際情況比書本還要夸張,想來是為了帝國面子考慮,作家沒敢往深了寫。
「嗨,小妞,別躲了,乖乖跟著大爺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在路邊吹冷風強?!」幾個壯漢從牆角踱了出來,以圍獵的隊形朝弱水藏身處包抄過來。
半面美人扭著腰肢越眾而出,格格嬌笑︰「小妹妹,姐姐也是為你好,‘美人嬌’可是這幾條街數一數二的好院子,到里面去當紅花魁,可比在路邊零敲碎打的賣強。」
提著木棒的壯漢白了她一眼︰「賤人,花媽媽的錢可不是好拿的,這麼興師動眾要是貨不對版,小心你另外半張臉也保不住。」
半面美人甩了她一個眼風︰「放心,保準是棵搖錢樹。只是看起來象是個烈性子,不過先說好,我只管帶路拿錢,進門後調不調理得順可跟我沒什麼相干。」
「臭biao子心真狠,這是你這個月賣到我們園子第幾個來著?三個?四個?你也不怕有報應!」旁邊的禿頭大漢打趣道。
「我從來只怕沒錢,不怕報應。」半面美人愛憐地撫了撫自己的臉,「攢夠了錢,才能去求秘術師給祛疤……」
話音剛落,一根標槍帶著勁風擲過來,分毫不差的扎進她的心窩,滾燙殷紅的鮮血從標槍的的血槽中迸射出來,化為一片細細血霧噴泉。
半面美人不可置信的模了模胸前的異物,眼楮一翻軟軟的倒在地上。
幾個大漢看著半面美人的尸體,臉上驚疑不定,彼此對望一眼,確定了心意︰這麼狠辣的手法,肯定不是個軟妹子,南城常年龍蛇混雜,這次說不定是半面美人看走了眼,犯不著為她的幾句話陪上自己的性命去幫襯老鴇的無本生意。
也算是常年混江湖的人,他們退意一決就轉身一哄而散,竄得比陰溝的老鼠還快。
弱水靠著牆壁長長的噓出一口氣,再看她的雙眼一片平和澄淨,哪還有絲毫戾氣。
剛才頭腦一熱,擲出滿是怒火的一槍時,她知道這段時間積累的暴虐之氣算是發泄殆盡。雖然這次發泄可能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身為命運洞察者,規則她記得很牢︰
所有妄圖窺視他人命運者,將感受命運女神的嘲諷;
所有妄圖修改他人命運者,將遭受命運女神的玩弄;
自十歲家族血脈覺醒,擁有洞察者異能之後,她做了無數次試驗,只要她一旦窺視別人的命運,必將有一股煩躁郁怒的戾氣同時累積于胸,唯有瘋狂發泄才能得以解月兌。
這時她才明白媽媽講的睡前故事里那些命運洞察者為何行為詭異瘋狂的原因——他們之所以不時發飆,是因為身受異能帶來的副作用。
傳說中,命運女神並不是個大方仁慈的神祗,大多數時候,她喜怒不定,任性而為。對于偷窺者,她報以嘲笑,並用不良情緒擾亂其智力。
當不良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人就會出現狂亂暴戾的征兆,這時一點點小誘因都可以讓它爆發出來,負面情緒將摧毀理智,讓洞察者干出追悔莫及的蠢事來。
唯一能避免瘋癲的方法是絕不要去使用這些異能。但是作為命運洞察者,又怎麼能都抗拒窺視和修改他人命運的誘惑,斷絕自己享受與神比肩的尊崇。
在媽媽講述的家族秘史里,家族的好幾任血脈覺醒者,最後都絕望癲狂的死在瘋人塔。
如果可能,弱水真想看看自己的一生,然後再決定要不要自我了斷。但是,命運女神的追隨者,無法窺視自己的命運,她永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遭遇什麼。
她的人生就像一只沒有舵和漿的舟,在命運這條河上隨波逐流。一陣逆風、一個小小的浪頭和一塊半隱的礁石都能將其覆沒。
她很不喜歡這種無力感。所以她跟著獵戶大叔拼命學習,希望憑著強度大的武力在犯傻的時候倒下的不是自己;所以她千里迢迢來到帝都,听說這里有最著名的魔法學校,她要到那里去尋找掌控自己命運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