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二十二章 心有所屬

作者 ︰

「大人,」棘兒听聞褒公子要將她送往晉國,心中泛出一絲酸楚,「棘兒不想去。」

魚媯還想在寬慰她幾句,還未張口,棘兒上前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她的案前。

「棘兒自知身無長物,拖著病體一路跟隨大軍,確實是個累贅,可是棘兒並不是想借此博得褒公子的同情,只是能這樣遠遠跟著他便好,既然牽牛子一事和褒公子並無瓜葛,棘兒也就放心了,還請大人回稟褒公子,讓棘兒留在軍中,多苦多累的活棘兒都能干,只求他不要將我一人扔下。」

棘兒跪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若有所思的魚媯,一臉悲戚,說道最後,眼淚一顆一顆掉落在地上,如晶瑩的珍珠摔入土中,瞬間又被湮沒。

方才棘兒听魚媯說到褒洪德對她的特殊關照,心中如打翻了五味雜瓶,歡喜的是褒洪德還記得她這個卑微貧賤的僕從,他是這樣一個胸懷寬廣心系子民的賢良之人,牽牛子的事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悲傷的是若是听從吩咐,數月都不能再見到他,即使在軍中,棘兒也不曾和他面對面交談過,但即便如此,她仍是能感覺到處處都有他的氣息存在,能偶爾從別人那里知曉他的一點消息,都能令她欣喜不已,若是幾個月都听聞不到他的點滴,對現在已經習慣如此的棘兒來說,那將是件備受煎熬的痛事。

「去晉國修養,對你的身體大有裨益,褒公子也是為你著想,況且,若是離開了輜重大軍,你也少了幾分危險,很多看不見的骯髒內幕便會遠離你的視線,你不會被牽連其中,也不會污了眼楮。」魚媯冷冷地說道,拒絕了棘兒的要求。

棘兒深深一拜,伏在地上,哽咽道︰「大人——」

「不要說了!」魚媯打斷棘兒欲將說出的話,「褒公子親自下令不會更改,你留在軍中對他也無幫助,你也知道他身處險境,不久將會和巴、蜀、苴三國的督軍司馬展開針鋒相對的爭斗,你還是讓他心無旁騖去應付眼前的困境吧。」

說完,雙眼飽含深切的悲憫,看著淚流滿面的棘兒,憐惜地說道︰「有些事情,你看不見便可以假裝不知道,不知道就不會難過,不難過就還有勇氣相信別人,他是為你好,好好留著你的性命,總有一天會見到他的。」

說完,自顧起身從棘兒身邊掠過,揭帳而去。

棘兒一聲一聲抽泣著,想著魚媯方才說話時堅毅的神情,知道再無回桓的余地,她留戀地四顧環視這頂醫帳,快要離開了是嗎,這頂充斥著苦澀藥香的大帳,就再也不是她的容身之所了。他身邊有那麼多的能人志士,一定不會輸給蠻夷之地的公子們,一定會有凱旋回朝的那一天,那就好好活著,等著他回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帳外,魚媯立身看著面前高出自己許多的男子,露出一抹鄙夷的神態,低聲說道︰「躲在這里偷听算什麼本事,棘兒正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褒公子是一軍統帥,來去自如,何不親自前去寬慰幾句,在這里假惺惺的裝姿態,演給誰看呢!」說完頭一仰,別過去不看他。

褒洪德很是不理解,魚媯也是申廣一手教出來的資深密探,初見她時還覺得和申廣身上的清冷氣息有些相似,相處久了才發現,她的性格如此剛烈,一點也不像申廣的冷靜緘默,真想象不出,她這樣喜怒無常的人,是怎樣在鎬京中隱匿多年而不被人覺察的。

褒洪德深吸一口氣,掛上如常的笑容,說道︰「姑娘以為我不敢嗎?」。

言罷,收斂笑容撥開擋在帳前的魚媯,掀開大帳,徑直而入。

棘兒仍是跪在地上,听見後面有腳步聲逼近,急忙擦干臉上的淚水回身望去。

「丑大……」看清來人,棘兒還未來得及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整個人就被褒洪德從地上拎了起來,拽著她的衣袖,將她一陣風地拉出大帳。

棘兒被褒洪德拉扯住,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頭,出了大帳看見門口站著的魚媯,路過魚媯的身前,一臉疑惑地問她︰「大人,這是——」

魚媯無奈地搖搖頭,對著她輕輕一揚頭,淡淡說道︰「去吧。」

棘兒只听清這一句,後面魚媯說了些什麼她就听不見了,她已被褒洪德拽出了好長一段距離。褒洪德的力量很大,拽著她的手讓她覺得如同被鉗住一般生生的疼。

到了一片小樹林,褒洪德終于松開了棘兒。

「呼——」棘兒捂著腕子總算松了口氣,埋怨地看著面前的褒洪德,嘴里小聲嘟囔道︰「丑大兄長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下,把我從醫帳里拖出來,也不害臊嗎?」。

說完,負氣地轉身走到一塊樹墩上坐下,繼續揉自己被捏得發紅的手腕。

「害臊?」褒洪德突然笑了起來,這個詞對他來說真是新鮮,他抓一個女子的手有什麼好害臊的,若是府中的那些姬妾,還不知該怎樣嬌滴滴的上前獻媚呢。

「好歹我也是個女兒家,丑大兄長怎麼老是冒冒失失的,上次樹林里的事就不和你計較了,怎麼還是不長記性呢。」棘兒背對著褒洪德,聲音細如蚊蠅,仿佛自言自語道。

褒洪德登時反應過來,眼前的人不是那些整日涂脂抹粉專為他梳妝打扮的姬妾,而是他心里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的賤民棘兒,他的的確確和她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卻又忍不住想要親近她,難道拽一下袖子就又算是唐突她了?

「那個……棘兒你總是這樣一身雜役的打扮,我一直都當你是自家兄弟,沒把你看做是女子。」褒洪德只好隨便找個借口,棘兒身形單薄面容清秀,即使一身粗布雜役裝束,一眼看去也知道是個女子,也只有他能編出這麼瞎的理由。

自家兄弟?

棘兒一下從樹墩上跳起,打量起自己的衣著。是穿的粗陋了些,可是也沒到辨不清男女的地步吧。又模了模自己的臉,還沒到滿臉橫肉一臉凶相的樣子吧,怎麼能像兄弟呢?

褒洪德看到棘兒沮喪的神情,生怕她又和自己較真,趕忙打趣道︰「開個玩笑渾說幾句,棘兒你別當真啊,在軍中無依無靠,我真心當你是自家人,所以有些時候就忘了約束自己的言行,你可能不太習慣,其實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你不用這麼在意。」

棘兒放下掐著自己臉的手,有點局促不安,問道︰「丑大兄長是不是和疾醫大人鬧別扭了,為何氣洶洶地把棘兒拖出來,是在和她置氣嗎?」。

褒洪德把手拂在額頭上忍不住心中哀嘆,真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究竟在想些什麼,怎麼又和魚媯扯上關系了。

一甩手,褒洪德沉沉出了一口氣,目不轉楮看著棘兒,躊躇向前,眼中似有溫然的光芒射出,「棘兒,其實我,我是——」

棘兒被褒洪德切切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這樣的眼神令她心里慌亂不安,似乎料到他要說什麼,慌忙伸手阻止褒洪德下面的話月兌口而出,「丑大兄長,若是因為你見異思遷而傷害了疾醫大人,棘兒是斷斷不會原諒你的,」想了又想,看向褒洪德的眼神滿含歉疚,默默向後挪了兩步,雙眼微垂,遲疑著又緩緩說出一句話,「丑大兄長的心意棘兒略懂一二,只是,棘兒已經心有所屬了。」

褒洪德沒有想到棘兒會在這個時候說出心有所屬的話來。

他本想告訴她眼前站著的人正是她每日念及的褒公子,他想在她去往晉國之前,真正的面對她,以自己本來的面目向她張開懷抱,他要明明白白地親口對她說,他也是在乎她的。

可是,棘兒的話,又讓他有點踟躕不前了。

萬一說出真相,棘兒還會不會以一顆平常心待他一如從前呢?

她對他說真心話,是因為她心中的他,是與她平起平坐的賤民丑大,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天朝貴冑。她相信他,是因為他刻意制造的丑大,和她一樣掙扎在最底層,有著相似的家世經歷。

她心中所念的,會不會只是萬人敬仰的褒公子,而不是眼前這個可以有血有肉的褒洪德呢?

褒洪德的心,有那麼一剎那感到不自信,他風流倜儻溫良謙和,不論面對什麼樣的女子,都能游刃有余。

這一次,他猶豫了。對于棘兒,或許真的是動心了。

「棘兒,」褒洪德上前一步,似是想要解釋,可又不知如何開口,「我……」

棘兒隨即後退一步,保持與他的距離,背著手盯著自己腳尖一聲不吭。

「我,我只是來向你告別的。」褒洪德放下意欲攬她入懷的雙臂,頹然說道。

他還是放棄了。

真心話,永遠不是褒公子能隨意說出的,還是讓丑大這個人替他來說吧。

棘兒抬起頭,茫然問道︰「告別?」

褒洪德按下心中的沖動,換上丑大應該有的溫煦笑容,說道︰「今日到醫帳取些藥草,听魚媯說你不久要去晉國休養,為兄十分不舍,帶你出來只為和你話別。方才出來時有些莽撞,讓棘兒受驚了。」

棘兒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悔愧難當。竟然以為丑大對自己有意,人家不過是想與自己話別,自己還說了那麼一通胡話,這下羞死人了。

兩朵紅暈燒上了棘兒的兩頰,面色有點羞澀難堪,蹭著腳底下的草皮支吾著回道︰「多謝丑大兄長關心,棘兒本不想去的,可是又不好違背褒公子的一片好心,現下也只能如此了。」

「為何不願去呢?晉公子為人和善很好相處,你去了晉國就可以少些奔波勞頓,褒公子對你也算特別照顧了。」

「我知道,」棘兒咬住嘴唇,怯生生地抬頭,抬眼望了一下褒洪德,又迅速低下頭甕甕地靦腆說道,「剛才的那通話胡話丑大兄長也听到了,其實棘兒心里的那個人,就是褒公子。」

即使褒洪德心里明白棘兒鐘情于他,但此時面對面听到她親口訴說,心中仍是心花怒放喜不自勝。

褒洪德一邊抿住嘴唇忍不住偷笑,面上卻裝出一副驚詫,「棘兒所說可是真的?」

棘兒羞得頭也不敢抬,拘謹地點了下頭,「棘兒不知羞恥,也知道配不上褒公子,可是我並沒有什麼痴心妄想,只是想在可以看得見他的地方,默默注視下去便已知足。」

棘兒說出這一番話,擔心地看了一眼褒洪德,生怕他會因此看低自己。

褒洪德心中有一根弦被微微撥動,震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怎麼會?」褒洪德一副大度從容的神情,「棘兒冰雪聰明,又生得清秀伶俐,褒公子定會喜歡的。」

听到丑大這樣安慰自己,棘兒拘謹的神態慢慢緩和了下來,盈盈一笑,如雨後初荷綻放,清雅宜人。

「此次一別,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見,棘兒要好生保重,日後為兄就不能常伴你左右了。」想到棘兒不久就要跟隨晉公子,褒洪德心中還是不免恍然彷徨起來。

棘兒上前一步,仰望著一臉不舍的褒洪德,烏黑的雙眸漸漸充盈了一汪清淚,啟顏一笑,「男兒家哪來那麼多的淒切話語,讓棘兒也忍不住想要掉眼淚了。」

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再過幾日便要看不見了,褒洪德心里的渴望排山倒海蜂擁涌出,顧不得那麼多,他邁步上前,不由分說一把將棘兒緊緊攬入懷中。

棘兒大睜著婆娑的淚眼,怔怔地被褒洪德抱在懷里。

褒洪德的懷抱溫暖寬闊,有男子獨特的氣息散發出來。

棘兒微微掙扎了一下,反而被褒洪德擁得更緊。

他無比貪戀這一時刻。

至少,她現在正穩穩在他懷中,能听見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能感受到她砰砰的心跳。

「棘兒,安心養病,褒公子班師回朝時我來接你,一定要等著我。」

「好,你也保重。」

褒洪德深深在棘兒的脖頸間嗅了嗅,幽香陣陣,他要記住這樣的芬芳。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傾國驪歌最新章節 | 傾國驪歌全文閱讀 | 傾國驪歌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