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顏這一昏睡,七日方醒,在床上躺有月余,在中間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五番進京爭王。五方人馬,浩浩蕩蕩望京城而來,並發出檄天下文,大意是陸觀瀾在亂軍中劍殺子政王,欲自立為王,楚王基業,汲汲可危,因此進京維護正義雲雲。但又忌憚陸觀瀾英雄了得,媊王五十萬兵馬都沒有攻下來的城,他們心里也有些怵。不過一想自己是正義之師,正宗國姓根正苗紅,也就底氣十足了。檄文一篇又一篇,把陸觀瀾和公主的韻事翻來覆去的炒作,罵得那個狗血淋頭,楚朝顏的之名,又上了一台階,升級了新版本。城中軍士,無不氣到內傷。
此事的解決,也極富戲劇色彩。那時公主還不能下床,十侍衛忍了很多天,終于還是忍不住把這件跟她說了,她問︰「陸將軍呢?他什麼意思?」侍衛道︰「陸將軍什麼意思也沒說,只是在布署守城,等公主身子大好。」
公主沉吟一陣,叫陸雋執筆,寫了一篇《公主詔》,詔曰︰「君者,賢能者當之。今聞五位賢叔帶兵城下,欲入主壁京,佷女朝顏竊心歡喜。國不可一日無主,五位賢叔來為佷女解燃眉之急,佷女感激至深也。佷女早有心在眾位叔叔中找一位能德者上位,只是佷女與眾叔久疏,未能知其賢達矣。況且佷女粗鄙淺薄,若未能慧眼識明君,將成本國之千古罪人矣。心甚惶恐。
因此將這擇君之舉,交付天下子民。城中百萬居民,人人皆可選自己心中之君,得票多可為勝,登基為皇,再無異議。因此給五位叔叔兩月時間,行善事,積聲譽。可廣修水渠,建民舍、耕良田,利百姓。也可進京活動,宣講為政之道,爭取百姓支持(進京番王帶兵不可超過五百人也)。兩月後即行大選,新君登位,百姓歡樂。
若是一心是想竊私器、操兵戈、掠百姓,那公主將與陸將軍,以待媊王之禮待之。
傳詔天下,百姓知曉。」
陸雋寫完後,對著那詔文怔了半響。
這一篇詔文傳得如此迅速,一夜之間,滿城皆知,城中百姓聞听五番軍士要幫自己開河灌田,無不又喜又驚,喜氣洋洋的去給五番兵送餅送糧,感謝他們為百姓作出的無私貢獻。那五番本來是想操家伙殺人的,這次第,也不好動手了。接了人家的餅糧,又尷尬又氣悶。五位番王,隔著河岸,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肯先動手去修那河渠,天天在營帳里跳腳、破口大罵楚朝顏奸滑陰險,想出這麼個缺心眼、損八輩子陰德的陰招。壁京城門日日大開,城中百姓翹首盼望,如此過得一個月,再去送餅時,發現人去營空,只留下滿地狼藉。
五番羞慚去,從此罷兵戈。
陸觀瀾至她醒來,就對她避而不見。听青菽(她被媊王審問一番後放了回來)說,自己昏迷的時候,他可是衣不解帶的一直在旁守著,不曾離開片刻。她知道陸觀瀾在生悶氣,對她很有怨恨。那晚他們互相傷害了一把,把一件挺美的事,搞得殘破不堪。
現在她住的地方,乃是從前太後的寢宮,听說也是陸觀瀾抱她過來的。她剛醒來的時候,很茫然的望著這間陌生的宮殿,宮牆上有構思奇巧的用珠寶瓖成的繁花佳卉,整個宮室光彩照人,檀木畫絹為屏,水晶玉璧為燈,珍珠金鉤卷簾,沉香木闊為床,鮫綃羅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案上博山爐里燃著龍涎香,整個一屋子都香滿如鮮花盛開,清芬可愛。
後來她知這是瑤華太後住的昭純宮,她猜這瑤華太後多半是她的生母,不然陸觀瀾不會把她放在這里。果其不然,她看到一幅太後的畫像,與她有五分相似。
十侍衛在她昏迷期間,也一直守在殿外。直到公主醒來,才稍稍落了心。時常進來耍寶,給她解悶,日子過得倒也悠哉。除了陸觀瀾一直跟她斗氣兩人不對付外,別的都順風順水,算是實現了她吃飽喝好有覺睡有美男看的終極人生追求。
這天晚上,她終于拿出威風,宣旨要陸觀瀾進殿來見她(「宣旨」這一功能,她學了好久才象模象樣了)。陸觀瀾人是來了,卻站得老遠,一身的漠然,道︰「公主找在下有何事?」
楚朝顏幽怨的道︰「我受了這麼重的傷,你都不來看我一下,你待我,都不如待一個部下小兵。」
陸觀瀾冷冷的道︰「男女有別,在下不便常出入皇宮,引起流言,有損公主清譽。」
靠,老子還有什麼清譽可言。楚朝顏笑道︰「將軍怎麼會有損本公主清譽?是本公主有損將軍清譽吧。」
陸觀瀾眉頭一皺,道︰「名聲什麼的,我已看淡了。公主既然要在下來看望,那在下會時常來的。」
楚朝顏道︰「我又不是命令你,你願意來就來,不願意來就不來。反正我死了,也沒人同情沒人理會的。」
陸觀瀾听了她話,面色陰沉,道︰「那你要怎麼解釋你身在媊營?你跟朱獨朗在一起數天,又做了些什麼事?若不是朱獨朗傷了你,你這就要跟他去媊國罷?」
楚朝顏哭笑不得,費了好一番口舌,才將當日之事解說清楚,陸觀瀾盯在她臉上的那一雙眼楮,令她覺得稍稍夸大吹噓美化一下自己就象是在撒謊,害她講的都不怎麼出彩。陸觀瀾道︰「就這樣?」楚朝顏大點其頭,道︰「嗯嗯,就這樣了,那個王八蛋死變態沒等我反應過來,就一劍戳過來,虧老子還叫他幾聲王兄,卻是個一心算計別人的小人,卑鄙無恥的很。」
「那卑鄙無恥的人刺了你一劍之後,就這麼退兵了?」
「誰知道那死變態怎麼想的,也許他老婆偷人了,要回去管理一下**。」除了朱獨朗吻過自己和血腥表白那一節不提外,其它的細節她都毫無遺露,看她並沒有撒謊遮掩,陸觀瀾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些,但一想到她故意逃出將軍府,剎時又變得冷冰冰的了,不肯對她稍借顏色,沉默一陣,道︰「若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楚朝顏道︰「你等等,我要送一樣東西給你。」說著從案下拿了一個錦布包著的卷軸來,微笑道︰「你打開看看。」
陸觀瀾狐疑的打開卷軸,對著那一幅畫凝目細瞧,一時無語。楚朝顏討好的問︰「怎麼,喜歡麼?」
陸觀瀾淡淡的道︰「這是子政王的珍藏,公主怎麼可以拿來做人情送人?」
楚朝顏道︰「什麼,上面有我的墨寶,便是我的作品了,怎麼不可以送人?再說了,子政王不在了,這皇宮的東西,我想送誰就送誰。」
陸觀瀾終于忍不住笑了︰「公主的墨寶在何處?」那幅畫正是《二十八宿神圖》,世間唯一的孤品,楚朝顏去流華殿取了來,借花獻佛,做個人情。
「我的墨寶嘛,可能後來被子政王修繕過,我自己都瞧不出來。要不要我再添上幾筆?」
「別,千萬別。」陸觀瀾連忙收起來,「什麼時候公主另送一幅墨寶給我,那我會更開心。」楚朝顏笑嘻嘻的問︰「真的麼?」眉目含笑的看住他,陸觀瀾再也無法擺出臭臉,只得哼道︰「我倒是想看看,公主有沒有長進,是不是還是別字迭出。」
當日兩人冰釋前嫌,眾將士也雨過天晴,這一個月來,終于在將軍臉上看到笑容了。盡皆額手稱慶。
剛從公主寑殿里出來,陸將軍就吩咐屬下,將十侍衛找來。
十侍衛平時只在公主身邊打轉,仗著公主寵愛,一副不受管的樣子,半夜里被陸將軍叫去將軍府,不知何事,都不免心中惴惴。
陸觀瀾看著這幾個侍衛,一副少年青春貌,個個都樣貌上佳,如果不是被挑選過,怎得如此齊整?這樣一想心中就老大不爽,又不好明說公主什麼,只有威嚇震攝這幾個少年,讓他們不敢亂靠近公主。
他指著一個鼻梁挺直、皮膚白皙的侍衛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葉、葉素榮。」
旁邊項止雅補充了一句︰「武技是無雙。」
「什麼無雙?」
「就是他出殺時你必須出兩次閃……」見陸將軍凌厲的眼刀過來,他立刻噤聲不敢再說。
「昨天夜里,你在做什麼?」
葉素榮道︰「昨天夜里……昨夜公主一直在護理我的痘痘,呃,就是長在我臉上的這顆小疽,我說不礙事,哪個人不長一顆兩顆的,可公主偏不答應,說她有治痘痘秘方,拉我去御膳房里偷了雞蛋、綠豆,還去御藥房抓了幾味美容的中藥,磨了半夜,給我敷上,還囑咐我每日一敷,切不可疏忽大意。」他模了模臉,「我覺得公主的秘方還挺管用的,那顆小疽消了不少,臉也白滑了很多。」
陸觀瀾臉都拉長了,「你們的教書夫子,沒教過你們男女授受不親麼?」
葉素榮道︰「我欲與她授受不親,耐何人家非要模我的臉,說是要和痘痘決一死戰,不滅了它,她會睡不著覺,我怎麼敢讓公主睡不著覺……」
陸觀瀾臉色鐵青︰「她有模你的臉?」
「我……我也不想給她模……她說,她這是在行醫……叫我端正思想……」
「行醫!哼!如果她以後再向你行醫,你要怎麼做?」
「我……我實不知,請將軍明示。」
「以後你再長疽,須得先來找我,我幫你挖掉!」
「……」葉素榮垮著臉,說︰「是……」
他轉頭又盯住陸雋和項止雅,「你們兩個,今天下午在她房中大半天,又在干嘛?」
陸雋小聲道︰「話說我們也是被逼無奈,公主那個以死相逼,我們才從了的。」
「什麼?!」陸觀瀾驚怒交加,「你們……」
「她逼小鴨子畫……畫,項止雅說,他還不知道女人是啥樣的。公主就要我……要我帶他去逛窯子,觀摩寫生……」他沒說出來的是,公主不止逼項止雅畫這,還逼他寫艷情話本,配上婬詩,打算刊印了拿出去賣的,他覺得還是不說比較保險,陸將軍未必受得了這個刺激。
「春……宮?她讓你們畫給她看?」陸觀瀾倒抽一口涼氣,很懵很暈眩,這公主,竟然愛好!他多疑了,這人果真還是以前的那個婬娃公主啊……
「公主行為再怎麼荒誕無狀,你們也須得以禮待之。」他頓了一頓,冷聲道︰「誰要是膽大妄為,敢引誘公主,讓我知道,決不輕饒!」
幾人出來,葉素榮模著臉上的小疽道︰「你們說這陸將軍,象不象拿宮女出氣的**娘娘?」陸雋劈頭蓋臉對他一頓臭罵︰「你個慫包,這話剛才你怎麼不講?還有,昨夜里我問你干什麼去了,你說你便秘,一直在茅房里,我還想怎麼沒臭死你,原來卻跟公主在一起,還不老實,不老實就不老實吧,還他媽的慫,被陸將軍一嚇就軟趴趴的了,你就是一個沒用的小白臉……公主給你敷臉的粉齏你還有沒有?」
第二天,陸雋敷臉之後,拿了一本詩集來給公主消遣,公主熟悉他筆跡,笑問︰「是你自己寫的嗎?」。
他有些臉紅,還是點了點頭。「昨晚我沒睡覺,花了一夜寫成的。」
楚朝顏問︰「婬不婬?」陸雋撓撓頭,道︰「不婬。」「不婬不看。」陸雋呆在那里,他好不容易改邪歸正表現一把,卻不得賞識,想到自己作婬詩yy公主,可公主一點也沒生氣,不禁恍然大悟,悟出「婬邪即正統,攻受乃王道」的文學至理出來,從此文思如泉涌一發不可收拾……如此才情橫溢的大好青年,最後終于被公主逼成了一個婬穢品創作者,一個宮庭艷詩、小說作者,好好的一棵文學大師的苗子,就這麼硬生生的被她給毀了,最後竟寫了一本《玉瓶梅》,署名壁京俊俊生,成為枕畔嬉游指南,人手一本,一邊看一邊罵,其藝術價值一直被世人研究+訾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