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趕到時亦是深夜,大夫看青鳶的眼神讓她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放眼望去這屋子里沒有一個正常的人類,兩個孩子一個病一個傻,唯一的成年男子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至于青鳶自己,一個死去多年的女人,站在這里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大夫沒有多說什麼,本著醫者父母心,靜下心來為李再淵診脈。青鳶雖不知李再淵究竟得到是什麼病,但是從大夫的神情中看出,這病想來十分辣手。
看著診脈中的大夫頻頻搖頭,青鳶終究是忍不住向著診脈中的大夫問道︰「大夫,他怎麼樣?」
大夫抬頭看著青鳶欲言又止,那神情飽含同情,幾乎已經在臉上刻了「節哀」兩個大字。他尋思半天才緩緩開口︰「這位夫人,你家相公——」
「不,不,大夫!」青鳶連忙打斷大夫的話,急著擺手解釋道,「您誤會了,我不是他妻子。他,他只是我的一位朋友。」
青鳶可被大夫的話嚇得不輕,她什麼時候成了李再淵的妻子?難怪她總覺得大夫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大夫神情一怔,下意識瞥了一眼床上的安白,以及坐在一旁玩耍的朱文文。青鳶覺得依照今天晚上的情況來看,她恐怕是跳進黃河洗不清,房間里光線昏暗,一對年輕男女在加上兩個小孩的確容易讓人誤會。
「不是!不是也好。」大夫望著青鳶露出慶幸的神色,「姑娘,這位公子,陰寒之氣入體傷及內府,若是早些年靜養調息配上藥物倒是可以醫治。只是現在,現在恐怕——」
「恐怕,咳咳,恐怕命不久矣。」李再淵悠悠睜開雙眼,沖著青鳶淡然一笑,有氣無力地接著大夫說道。
「你,道長。」青鳶不知該說些什麼。是該安慰他,讓他看開些?可是他的神情分明不帶一絲悲傷。
「這位公子,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體就該安心靜養,萬萬不可操心勞力。我能力有限幫不了公子,但是天下之大醫術高明之輩比比皆是,公子切不可輕易放棄。」
「放棄!大夫您多慮了,好不容易來這人世間走上一遭,在下怎麼會如此輕易放棄?」李再淵笑著坐起,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從懷中模出一個小瓶,打開瓶口往自己嘴里灌了些黑色的藥丸。
青鳶見此連忙倒了杯茶遞給他,吞下藥丸的李再淵漸漸不再頻繁咳嗽,呼吸順暢了許多。說起話來也不在顯得虛浮無力。
大夫見此知道自己並不能幫上什麼忙,查看了一下付安白的情況,囑咐了青鳶幾句便離開。青鳶送大夫離開,再回進屋時李再淵已經自行坐起,氣色與之前相比已經好了太多,然而臉上依舊沒什麼血色,只是咳嗽的間歇時間變長,也沒有再喘氣。
「文兒,到為師這兒來。」李再淵向著坐在一旁的把玩著護身符的朱文文招了招手,臉上掛著青鳶從未見過的憐愛。
朱文文咬著手指沖著李再淵一個勁地傻笑,並未听懂她師傅的話,而是呆坐在原地。李再淵極為耐心的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並對她招手卻毫無效果,最終也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根冰糖葫蘆,才將這個孩子引到身邊。
看著朱文文只顧著添冰糖葫蘆,李再淵沒有一絲不耐煩,甚至毫不嫌棄地用自己的袖口替她擦著從嘴角溢出的口水。看到這些青鳶這才相信,李再淵是真心收這個傻女孩為徒。
李再淵輕輕拍這那孩子的頭,輕聲問道:「青姑娘覺得貧道這個徒弟怎麼樣?」
平心而論李再淵的確將這個孩子教的很好。記得在朱府初見她時,她只是一個完全不能分辨危險,只會沖著別人傻笑的小姑娘。如今雖然她還是不能理解別人的意思,但是已經不會亂跑,做一些不知輕重的事情。她很安靜乖巧地坐在那里,若是不和她說話很難發現她和其他的孩子不同。
但是這也僅此而已,她傻缺的本質沒有得到根本的改善。這種天生的智障不是靠後天的人力可以改變的,青鳶不知道這李道長這麼做究竟是何意。
面對熟人青鳶不願意說些場面上的客套話。但是若是直言不諱,她的個性偏偏又做不到如此,所以她只能閉口不言。
李再淵似乎早已猜到青鳶會如此,他一邊整理著這小徒弟的衣裙發飾,一邊說道︰「青姑娘,貧道知道你的好意。這孩子若無意外恐怕一生都要如此。只是——咳咳,姑娘,貧道的身體你是知道的,若是有一日貧道駕鶴西去,還望姑娘能夠力所能及,照顧一二。」
這,這是托孤嗎?李道長的身體!青鳶不敢想下去,在她看來李再淵雖然身子弱了些,但是絕不像將死之人。雖然大夫和他自己都認為他命不久矣。但是青鳶到覺得事情並不是沒有轉機,如此厲害的道士在養生上定然有著過人之處,若是趁著現在多在天下走動,或許還能拜訪到隱居的神醫。可現在李道長的口氣卻像是已經放棄了一切努力。
「相對的,姑娘今後若是有什麼困難盡管來找貧道,只要力所能及貧道一定替姑娘完成。咳咳!」李再淵說完,再次陷入一陣劇烈地咳喘之中。
他都病成這樣,還盡想著這些,青鳶再次將朱文文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瞧了個遍,最終還是沒有發現什麼過人之處。她真不明白是什麼在支撐著李道長,讓他願意憑借著破敗的身體如此行事。
李再淵稍稍平息了一下期望地看著青鳶,被一個男人如此期盼著,青鳶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麼?」
「李道長我可以答應你,只是小女子能力有限恐怕難以達到道長的期望,道長為何不——」
「青鳶!」李再淵第一次正式的呼喊她的名字,神態嚴肅到讓青鳶難以拒絕,「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你若是認為我對你一直懷有某種目的,那麼這個算是唯一的目的吧。」
稍一激動,李再淵再次喘息起來,「上輩子我欠這孩子太多,所以注定要用後半輩子償還。若是這孩子今後有什麼三長兩短,吾即是死,咳咳,也死得難安。」
青鳶權衡再三最終還是一咬牙點頭答應︰「道長放心,我一定竭盡所能。」
現下的確難以理解李再淵,為何偏偏要找到她來做這件事,但是李再鳶對她的恩情她必須還,而這也是她唯一可以報答他的方式。
李再淵瞧出青鳶的疑慮,微笑著解釋道︰「姑娘放心,此事定不會讓你一人操勞。那朱府黑狗的魂魄已經被貧道收服,無論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早日超月兌,定然會極力護住我這徒兒。這孩子的父母也不可能將這孩子一個人放在外面,今後定然是要將她死死的護在身邊。貧道這麼做也只不過是多層保險罷了。「
原來她只是一重保險,雖然她對李再淵還不是很了解,但是依照現在看來。他的安排恐怕不只如此。這倒是讓她安心不少。畢竟她的盡力絕大多數放在道塵一人身上,沒有過多的精力來照看其他人。
朱文文舌忝著冰糖葫蘆,對于青鳶和李再淵的對話,只是一個勁地傻笑。見兩人陷入沉默,困惑地看了看青鳶和他師傅,最終依依不舍地把那根沾著她的口水的冰糖葫蘆遞到李再淵口邊。口中依依呀呀地發出類似于「師傅」的聲音。
李再淵笑著搖搖頭將冰糖葫蘆推回到朱文文嘴邊,只是這孩子也不知哪根筋沒搭對,一個勁地往他師傅嘴邊塞冰糖葫蘆。李再淵被她搞得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在冰糖葫蘆的末端找了一塊沒有口水的地方咬了一口。見此朱文文這才放棄繼續向她師傅進獻食物。
青鳶覺得天下間能做到像李再淵這樣的師傅恐怕不多。
李再淵則無奈地笑笑,「抱歉,讓姑娘見笑了,這孩子還是不太能听得懂別人的話。」他站起身將朱文文攔腰抱起,「青姑娘時候不早。貧道要將這孩子送回家中,這次出門並未告知她的父母,若是被其知曉,還不知要鬧出什麼,這里有三道符,若是遇上什麼無法解決的事情可催動符紙,三息之內定然飛回貧道身邊,貧道一定盡快趕到姑娘身邊。」
既然如此為何又要將這個孩子帶出來,青鳶忍不住在心底月復語幾句。至于那三道符她倒是想收下,只是想到李再淵那病弱的身子,她忽然覺得那三道符頗為沉重。
李再淵見青鳶猶豫誤以為她害怕符紙對她有傷害,急忙解釋︰「姑娘放心,這符是特制的,不會傷害魂魄之體。」
青鳶臉色一變,身子不由得僵了一僵。她知道自己的這點秘密在李再淵眼里自然不算什麼,但是這麼直白的講出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事情就像是窗戶紙一樣薄弱,但是好歹還有一層遮掩。可一旦捅破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只有她自己還放不下她不是人的事實。
她接過符紙小聲說了聲︰「謝謝。」
李再淵點頭示意,抱著朱文文離開。臨出門前,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姑娘,在朱府時貧道曾勸告姑娘早些收手,一味緬懷過去不肯放手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只是如今想來貧道亦是那放不開手的其中一個,又有何資格勸告姑娘?」
青鳶目送李再淵離開,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既然放不開手,何不死死地抓緊。她攤平了五指又緊緊握成拳。心中的信念更堅定了幾分,她緊緊地握住李再淵留下的三道符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