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燼阡墨 第十二章 【出嫁(2)】

作者 ︰

富貴公侯、尋常百姓比不得帝王家,按俗禮,婚前夫婦見不得面,吉日吉時才能迎得新嫁娘去夫家結禮成婚。但是皇宮之地,戒備森嚴,少不了要提前兩天準備,便顧不得俗事常理。

第二天,宮中來人,儀仗一路吹吹打打,帶著十幾箱的聘禮,浩浩蕩蕩從皇宮一路到南相府。南晉早已準備好迎接事宜,府里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南姝四更就已起身,沐浴更衣,由得丫鬟擦脂抹粉、盤發結髻。她好似一塊木頭,隨人去擺弄,自己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眸子空洞著,不知思緒飄向了哪里。南姝給自己的婚姻太多的期待,現在,她已盡失希望,人也變得怔愕愕,昏然然。這一切不知是從哪里逆轉了,徹底地偏向了讓她不知所措的方向。

錦兒太小,這些繁瑣的事情她處理不來,南夫人派了她的隨身侍婢過來料理。涵盈原是南夫人的陪嫁丫頭,未曾嫁人,留在這諾大的南府,盡心陪著南夫人。南夫人待她極是親厚,涵盈也是個柔弱性子,不會什麼仗勢欺人,故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歡與她親近。

現在,涵盈站在南姝身後,一手握著她的發絲,一手執了檀木梳,萬千的青絲柔順的垂下,宛若細膩的綢緞。她看著南姝,輕輕嘆息一聲,「涵盈倚老,叫你一聲姝兒。姝兒,我陪著夫人出嫁,看著你出生長大,然後,就到了現在,看著你出嫁。」檀木梳從發頂梳下,涵盈挑起一縷發絲仔細盤好,「世間的事情,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也到不惑之年了,不敢說看得透徹,但總還是有幾分明白的。」看著南姝露出幾分黯然的疑惑,涵盈插上一支玉釵,將發絲攏了攏後,又道︰「人總是想讓自己好,往前看的多,往後看的少。世事無常,誰也不知道現在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以前的,記著就好,以後的,才是你該去想的。」

南姝仿佛是在冰天雪地中遇到了一點火種,從她遇到這般大的打擊後,南夫人未曾來看過她,南相只會給她更深切的傷痛,錦兒還小,讓她如何哭訴。現在,在離開南府前夕,涵盈溫柔的安慰,好似啟開了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的苦痛,南姝抓著涵盈的衣袖,埋頭在她懷里失聲痛哭。

「涵嬤嬤」手指用力拽著涵盈的衣袖,南姝發泄著一直以來的憤恨、傷心和委屈,「為什麼為什麼」南姝哭得失了神,一遍遍的追問著,好似穆君灼就在她眼前,她執拗的想要一個原因。明明他們約定好了一切,他卻在最後背叛了她,南姝一直那麼努力的想要抓住幸福,但是破滅她希望的卻是給了她希望的人。南姝不懂,如果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決心陪伴,為何要給她一個美夢,給了她期待的一切,然後又親手毀掉這一切,還有比這更殘忍的嗎?

「姝兒」涵盈看著算得上一手養大的南姝哀切切的哭著,不禁也落下淚來,她攬著南姝的肩,說道︰「凡事總有個緣分,緣盡了就莫要強求往後顧好自己,莫要讓你娘和涵嬤嬤擔心」

南姝止不住哭啼,底下的丫鬟瞧著誤了時辰,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偷偷扯了扯涵盈的衣袖。涵盈明了,撫著南姝的臉頰叮囑道︰「今兒哭這一次,往後可掉不得淚了,宮里那麼多妃嬪娘娘,都是踩低爬高,指著抓人錯處的。」

招來幾個侍婢,給南姝洗臉換妝,涵盈取了胭脂,一點點涂抹。看南姝仍舊抽咽,涵盈嘆息,心里疼惜南姝,甚至她差一點就想要藏了南姝,不讓她入宮。可這話說不得,這事更做不得,只得眼睜睜看著南姝,看著她一步步被逼著踩進那皇宮的泥淖。南府的榮寵在南姝,南府的命脈在南姝,而南夫人在南府。

天漸漸亮了,等一切準備齊整後,按舊禮,南姝去到廳里與父母拜別。南夫人坐在廳堂上已是哭得不能自己,在南相淡淡說了些照顧自己的勸慰話之後,宮人催促著讓南姝上轎。南姝原想留下錦兒,但拗不過,只得帶上她,妍霜跪著請求同去,南姝也一並應了。涵盈原是想要跟著去的,可又顧念著南夫人,最後只得安排了南姝的女乃娘跟著入宮照顧。南姝平日里的衣飾取用之物早早的收拾妥帖,南晉還備了兩箱嫁妝。

一頂大紅四人抬著的軟轎停在南府門口,兩隊侍衛嚴守戒備,因著時辰還早,這里又是蘇鑒城官員的宅邸,故而少有人往來,清淨不少。

南夫人不便出面,涵盈便出來相送,南晉自持身份待在府中勸慰夫人。

涵盈看著南姝坐上轎子,心念念舍不得,又揭了簾子叮嚀了幾句,隨後抹著淚取出早已備好的些許金銀,分給抬轎的四人,說道︰「今日慶喜,少不得勞煩諸家小兄弟,姑娘自小嬌慣了,煩請體諒則個。」

宮中被差遣來接人的公公立在一旁,笑道︰「莫擔心,咱家自不會委屈了府里的千金,不過是接人到宮里,路不遠,只須兩三刻間罷了。」

涵盈拿過一只小包裹,四方方,沉甸甸,交給那公公。公公推辭不受,涵盈淚眼蒙蒙道︰「去時只需三兩刻,可人是要待一輩子的姑娘還小,不知禮數,往後少不得公公提點。還請莫要推辭,只當讓我這差使婆子安心,能給夫人回個安慰話兒。」听了這話,公公方接了。

奏樂聲起,前頭有人高聲喊著吉祥話,一隊人乘著天還未大亮,趕往皇宮去了。南姝坐在轎中,依靠著軟墊,沉沉嘆息,從現在起,她只為活著。

南姝所不知道的是,她踏出南府時,穆君灼遠遠地看著她,她入轎時,穆君灼緊握的手滴滴落下了血跡,當她的轎子向著皇宮前進,穆君灼一路跟著,目光哀切沉痛的送別他摯愛的女人,看著她嫁于他人。

南姝兩天後應旨侍寢,穆君灼借酒醉了三天。然後,他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用盡所有的氣力活著,他也只能活著,在同一片天底下,陪著他的南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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