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燼阡墨 第一章【別離】∼第二章【逃婚(1)】

作者 ︰

別離

蘇鑒城——天子腳下。

宏祈三十一年,南穆兩家同年育子,為龍鳳之祥。兩家睦和,約為親戚。穆家一子,名君灼。南家一女,單名姝。

御佑五年。

南穆兩家苦心經營十多年,一主朝,一執兵,風頭無兩。

當今聖上好猜忌,聞听此事,恐兩家有不臣之心,于朝堂下旨迎娶南家之女南姝。

「謝皇上厚愛,但小女南姝已許了婚事,無故悔婚恐怕引人恥笑,于小女名節亦有失,吾皇聖明,臣跪請收回成命。」南晉跪地伏首,叩呼萬歲。

「南卿所言朕亦有所聞,但自古以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南姝貌美賢德,朕于宮中多次听聞,心下愛慕,故下旨迎娶,莫不是卿以為朕當不得君子?」

「皇上明鑒,臣絕無此意!」

「南卿一片丹心,朕自是明白。南姝可是許給穆將軍家?」

「是」

「听說這婚事只有父母之命,卻無媒妁之言?」

「是」

「古來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而不得,南姝嫁于朕,算不得悔婚。穆卿,朕說的,可對?」

「這」

「還望穆卿成君子之美,雖說朕橫刀奪愛,但定會給令郎以償補。」

「皇上言重。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南相家有淑媛,此事還看南相如何」

「那南卿」口中說著,指尖卻在案桌上輕敲三下。

南晉心下一跳,已然明白那暗示︰朝堂中,位及三公已是至極,而皇親國戚卻在三公之上。

不由他不心動。若是成了國戚,無端端便高了一等,封王劃地亦不為過。位及人臣,所求無非是位高權重。只閃電間,南晉便定了心念。

不再看身旁多年好友,南晉跪地叩啟︰「皇上所言甚是,一切但憑皇上做主。」

于此,婚事已是定了。

出了聖和殿,穆申一把拽住南晉衣袖,沉聲道︰「你我多年交好,想不到如今你卻背信棄義!」

南晉反手抓住穆申,強硬往一旁拖了兩步,壓低聲音︰「你我兩家,樹大招風,功高震主!」

穆申一怔,「莫不是」

早朝商議的婚事,下午聖旨便已到了南府。

南姝與穆君灼感情甚篤,哭泣著不願接旨,被父親強硬指使丫鬟按倒在地扣首,算是回了旨意。

婚事在本月,無人知,從小青梅竹馬的戀人卻是因這一道旨意生生別離。

自是黯黯離情,脈脈傷心;含情不得語,相思無寄處,卻無人理會。

南姝抗爭不過被迫接了旨,心念成灰,回到閨閣便不言不語,不哭不鬧,但也不吃不喝。只躺在那兒,獨自傷心,未兩日,已顯得形銷。

南晉大為惱火,命人熬了參湯,強灌下去。雖吊得一命,卻日日憂心,南姝這般,若犯了天顏,可怎生是好?

南姝身旁有一婢女,名錦兒,從小相伴長大,親如姐妹。

南姝心死,錦兒更是哀傷,便偷偷拿銀子買通相識的小廝,送了封信出去。錦兒明白現如今是多事之秋,不敢讓人直接將信送去穆府,只說小姐入宮,自己少不得相陪,帶個信給相好的,讓他等等自己。

小廝不應,怕惹禍上身,又挨不住錦兒哀求,直說要看看信。錦兒信寫的隱晦,倒不怕他看。

四哥如晤︰

今一去恐難相見,思念甚深。妹不願我二人錯誤終生,相約三年,如三年後不見,婚嫁不相干。攜詩一首,聊慰相思。

困若籠中鳥,思君不見君。

難咽幾日余,形銷骨立愁。

恐君負相思,淚如連珠子。

夜半明月夜,孤柳亦哀思。

若君難相守,便去天盡頭。

白旦禾田去,三更伴月回。

妹在宮牆內,日日盼君好。

思念如夢長,錦書難相訴。

信那小廝看過後,未覺有何不對,受了銀子便去了。

錦兒讓把信交給曦閣的沈姓小哥,又交待小廝等一等回信。曦閣沒有四哥,只有一位人稱四姐的掌櫃。只願那小哥夠機靈,能把信交到四姐手中。

曦閣買賣金銀飾物,四姐與南姝和錦兒素來交好,信若看到了,該是會省得其中深意,成與不成,也只看這一遭了。

回到閨閣中,南姝仍是動也不動,死了一般。錦兒心下哀痛,走上近前,低低泣訴︰「身子總歸是自己的,這般不吃不喝,熬得幾日?難不成小姐沒了相思,人便也不要活了?錦兒不懂什麼事理,只知道人來世上不易,萬莫輕賤了性命。」

抬頭見南姝仍是不動,便抹了淚,又道︰「錦兒打小就跟著小姐,若是去那陰冥地府,還請別忘了錦兒。」

南姝微微動了動,眼珠兒看著錦兒,忽然淚就順著眼角落了。她幾日未曾開口,聲音嘶啞︰「錦兒說的什麼渾話,你這樣你這樣我」驀地,哭出聲來。

見她哭了,錦兒反倒松了一口氣。人若能哭出來就好,最怕傷心傷到不能宣泄。輕輕攬著南姝,讓她在自己懷里哀哀低泣,錦兒也跟著落淚。

錦兒不敢告訴小姐送了信去,只怕她空歡喜一場。

但所幸不負初衷,回信里的暗示錦兒看的清楚。

錦妹如晤︰

吾定不負相思意。白旦禾田雖未有期,卻定是與妹相約。不待人白首,相約孤柳意纏綿。天涯人獨苦,惟願成雙。相思難,三日便三秋。夜半思伊,卻道明月與人同。只待三年後,連理交枝。

強抑著內心歡喜,錦兒快步走回閣樓,不想卻撞見老爺和夫人從閣樓出來。屈膝行了禮,頷首低眉不敢泄了半點心思。

南晉瞧了錦兒一眼,重重哼了聲,邁步離開。南夫人抹了淚珠兒,責怪道︰「你這丫頭好不曉事理,小姐在里面不吃不喝躺著,你就不用在旁服侍麼?若是姝兒有個好歹,你死十次都不足惜!」

頓了頓,似是覺得告誡的太過嚴重,又溫言道︰「好好伺候著,你與姝兒一同長大,雖是主僕,卻也好似姐妹。姝兒這般,少不得要你悉心照料,早日打開她心里那個結,對她,對府里,都是好的。」

錦兒應是,行了禮送走夫人,再謹慎的左右看看,方才進了閣樓。

逃婚(1)

南姝剛被硬灌著喝下半碗參湯,她幾日不曾進食,身體虛弱無力,掙扎中打翻了碗,參湯撒了一床。

錦兒進去時,就看見兩個小婢在打理床鋪,頓覺心酸。揮手讓她們離開,自己細細收拾了床上的被褥,又絞了布巾為南姝擦了臉。

她挨著床邊坐下,低聲道︰「小姐莫要折磨自己的身子,現在不吃不喝,三日後,可怎麼有力氣逃呢?」

南姝微微側臉瞧著她,錦兒又道︰「小姐這樣,錦兒看著不忍,自作主張給四姐送了信,央她去尋穆少爺,約了三日後三更時分離開。」

南姝一直黯然的眼眸忽地有了神采,她聲音暗啞︰「那那信」

錦兒取出信拿給南姝看,南姝掙扎著起身細細讀了信,眼淚默默的淌下來。

錦兒掖了掖被角,取了帕子為南姝抹了淚,出去吩咐了飯食又轉回身來,倒了杯水,遞到南姝唇邊。南姝沒有拒絕,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錦兒放下心,仔細為南姝理了理發絲,用發帶束了。

門口伺候的侍婢听了錦兒吩咐,忙不迭的跑去膳房挑了幾樣平日里小姐愛吃的飯菜,裝了食盒,又一路小跑回來。

錦兒接過食盒,在一旁盛飯添湯,服侍南姝用餐。

卻說南晉,在听到管家回報小姐肯吃東西時,只淡淡的應了聲。當初南姝絕食時,他也只當她鬧脾氣,從未重視過。現在肯吃飯,怕也是她餓的受不住了。到底嫁的是天家,沒有人會拒絕。

幾日里水米未進,吃下去難免不適。南姝強自壓抑著不適感,逼著自己咽下去。一碗飯吃完後,南姝還要再去盛,錦兒連忙攔住她。

「小姐,你不能再吃了,要撐壞的。那麼多天沒吃一點東西,吃太多,身子會受不住。」她拿碗盛了補湯,看著南姝一點一點喝完。

吃了飯,身子漸漸有了氣力。錦兒扶著南姝坐在小榻上,仔細瞧了瞧門口,支開侍婢,關上門。

南姝有些焦急,現在人清醒了,最怕逃走這一說是錦兒為哄她進食而編造的。

「小姐,你且靜靜听我說。穆少爺自然是會來接小姐走的,三天後就在咱們院子東北角柳樹那兒的牆外,時間是三更。這些,錦兒都與四姐說好了。現在,咱們院子里少不得有老爺夫人的人,只怕被發現走不了。」錦兒頓了頓,又道︰「也不是沒法子,只要老爺夫人相信小姐死了心,願意嫁入宮內,自然不會嚴加看管。錦兒知道這法子委屈了小姐,還請小姐忍一忍。離開這兒,就沒有人再強迫小姐了。」

只要能與君灼一起逃走,從此不再分離,又有什麼可委屈的。南姝正欲點頭,卻听得門口傳來腳步聲,隨即的,就是南夫人的斥責︰「都不在門口守著伺候,去到院子里做什麼?一個個越來越沒有規矩!」

門開了,南夫人一進來就看到桌上剩余的飯菜,還有依著小塌坐著的南姝,淚一下涌出來。她來到榻前,執了南姝的手握著,卻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南姝也是哭著,既心疼娘前段時日為自己傷心,又想到往後自己離開了,就再也不能侍奉膝下,哭聲里憑添了些哀愁。

娘兒倆相對著哭了一會兒,南夫人先止住了哭聲,瞧著南姝,拿著帕巾給她拭了淚,好一會,才開口︰「君灼是個好孩子,打小娘看著你們一起長大,你們許了終生,自是與別的青梅竹馬不同。可皇帝下了旨要娶你,沒人攔得了。以後就斷了念想,好好的入宮去。」撫了撫南姝的發,南夫人又說道︰「你是娘心頭一塊肉,怎舍得你就這麼進了宮,幾年見不了一面,可你爹」話里帶著泣音,最後又有些許不甘。到底,南夫人沒有將話說完,後面的苦痛,她俱都咽了下去。

南夫人陪著南姝絮絮說了許多話,臨夜才走。走之前,還與南姝一同用了餐。看南姝吃完,放了心。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緩慢的讓人心焦。錦兒收拾了細軟,藏了起來,南姝的身子也一日好過一日。可不知怎的,她的心就是難以安靜。

今夜里就要逃走,南姝白日故意路過那棵孤柳,周圍沒有人,靜靜地。風從柳樹間穿過,沙沙地響。

好容易熬到三更,院子里沒有人,都睡了。錦兒與南姝悄悄從房中出來,一路小心翼翼來到柳樹下。等了一會兒,院牆外傳來三兩聲貓叫,南姝與錦兒一喜,知道是四姐到了。平日里她們玩笑,都說四姐像只貓兒,白日里從不見有精神的時候。

錦兒學著貓叫,回了三兩聲,牆頭悉悉索索的一陣響動,穆家二少爺穆君灼忽的出現在牆頭。南姝看見了,驚喜交加,輕輕叫了聲君灼,便痴痴的看著他。

穆君灼拋下了繩子,比劃著讓南姝將繩子系在身上,使力將南姝拉上牆頭。然後,再慢慢送下去,那邊自有四姐的人接著。在回過頭,卻看錦兒將包好的細軟系在繩子上,特意指給穆君灼看的是一封塞在包裹中的信。

等穆君灼取了包裹再將繩子扔下去時,錦兒卻把繩子拋上來。夜深人靜,不敢說話,錦兒只搖著頭,一步一步往後退。時間緊迫,穆君灼便收了繩子從牆頭下去。

院牆外停著一輛馬車,南姝坐在馬車里,一邊等著穆君灼與錦兒,一邊與四姐輕聲說著話。不一會,穆君灼也上了車。馬車晃晃的離開,南姝才發現錦兒不見了。

「君灼,錦兒呢?」

「她沒有出來,只給了一封信。」

「怎麼會?她我們說好的,我們回去,也許錦兒忘記了什麼?我們再等等」

「南姝,不能回去了,好不容易出來,回去也許就再也走不了了,你先看看信」四姐將信遞過來,信封上,清婉的字跡——小姐親啟。

錦兒,根本是一開始就打算好不與南姝一起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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